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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无觅处

第6章 风起

阿夭道:“怀玉的事,你没说。”

重明挠头:“对对对,没事儿吧?”

阿夭摸着下巴:“太子殿下,应该知道吧。”

阿夭和重明在桃花树底下抢一块糕。

第一回看的时候新鲜,看多了就不再把时静和怀玉对着打这件事儿当成什么宝贝,反正他们每天都要打一回,看来看去也没什么稀奇。

天族太子许久不来,从未见过,他可是觉得稀奇。

那个背影,那个匕首,甚至发梢在弯腰时划过的弧度,堪称游龙之姿。

太像了。

纯钧觉得自己脊背发麻,这样几近一致的古怪里,却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太子殿下愣在那想了想,是了,差的就是那抹红,漫山遍野的红。

他想起疯子,疯子也穿红,跟身后的猩红艳色混在一起,没有人敢直视他的眼睛。

神仙也会畏惧死亡的声音。

疯子自己认不清人,见谁都是陌生的,却仍能在一眼之间将他人拉入幻象之中。

他笑得迷离,殷红的唇间露出洁白的齿。

怀玉一个转身,就瞧见不远处站着的一个人,他认得那是谁,来碧云天的头一日他就见过的。

只是纯钧盯着他,那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要刺穿他的面孔,去看到另一个人。

怀玉被他盯的一怔,脚下的步子也慢了下来,差点撞在岁寒的剑鞘上。

时静见他恍惚,一个急转收岁寒回手,好悬没一下子杵在怀玉脑袋上,他又惊又怒,更是后怕,疾声道:“你做什么!切磋怎能分心!”

怀玉看着纯钧,伸手扽了扽他的袖子,因着要切磋,他们谁也没穿广袖,举手间动作就格外清晰可见。

纯钧远远的瞧见了就觉得头疼,恨不能马上上前去把时静拽回来。

时静叫人一拽,顺着人视线望去,也瞧见了太子殿下难看的脸色。他心中想起什么,安定下来,又安抚的瞧了一眼怀玉,这才走上前去打招呼:“来了?”

纯钧看他这样就想揍他,又揍不过,只得咬牙切齿的恨声道:“我可真没看错你,果真是记吃不记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时静一脸的云淡风轻:“我带他回来的时候你不是知道吗?”

太子几欲要跳起来,可天族太子到底是太子,该有的仪态半分不差。纯钧按捺住自己,低声道:“你抱他回来之前同我说的是,化形就送走!”

时静面无表情:“那是你说的,我没说过。”

纯钧哪想他翻脸不认人:“你不是说了声嗯吗?”

云停君毫不脸红:“你一日要说那么多句话,你怎知我应的是你哪一句?”

时静看着纯钧瞪眼,掷地有声的趁热打铁:“送不走。”

纯钧没想到他这个岁数还会被时静钻空子,他自小就觉得碧湖里灌的全都是时静肚子里的坏水儿,多年相处下果不其然,他就是个不要脸的不知羞!

怪不得长风君在世时总想揍他!

太子深吸一口气:“那你怎么还将挽秋霜给他了?”

时静垂眸:“匕首而已。”

“而已?”纯钧眼都瞪酸了,“你管挽秋霜叫而已?那疯子五百年前给你下了什么降头?”

时静神情终于有所变化,语气沉沉:“纯钧。”

纯钧自知失言,时静这些年最听不得疯子二字,傻子也不行。

时静道:“他,都忘了。”

纯钧惊讶地看了一眼站在那边的怀玉,似是不信:“忘了?”

时静抿唇叹道:“一干二净。”

纯钧默了片刻,他此时也不知道该当说些什么,要他想着,忘了也好,免得还要闹出些别的事来。可这话又不能同时静说,他只得认命地道:“你就打算让本太子一直在这站着?”

时静道:“进去说吧。”

他转过头,怀玉还在那处,只是没有看他们,远远的望过树梢,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怀玉。”时静叫他,“回去吧。”

两个人都出了汗,各自整理好才又出来。

时静一如往常,道:“你上次读的书在三层最左,累了便睡片刻,不必管我。”

怀玉应了一声,同纯钧点头示意,转身绕进了屏风。

他自觉纯钧大抵不是太喜欢他,至少不比时静喜欢他,看他的眼神很怪异,不大友好,也算不上凶恶,倒像是防备,好像他是什么凶兽一般。

他知道这两个人又要说什么不愿意让人听的话,他也不想听,便走到书柜处。

三层最左放着他上次看到一半的话本子,那话本子讲什么的都有,大多是人间的故事。怀玉伸手去拿,不知一个错手碰了哪里,竟弹出一个小格子来。

小格子里放着一沓子有些泛黄的纸页,也没什么遮挡,瞥一眼就能瞧见内容。

能这样小心翼翼藏在暗格里的东西必然是时静的秘密,他无意偷窥,只是要将格子推回去的时候无心瞧见,最上面那张纸上写了几行字。

不像是书信,更像是随意写的,字写的很不错,却像是失了几分力度,一旁还有几个黑色的点,将白纸都染脏了一半,好歹字还能看清几句。

“大雪初霁,与静郎同行林中,无情作恶,雪落满头,窃得一时白首与共。”

怀玉大概看懂了这几句,约莫是时静跟哪个仙子的红粉□□,只是他到碧云天时日已久,莫要说仙子,这地方连母虫子都没得一只。

是个极纯粹的仙境和尚庙。

是避世之前的事情了吧,怀玉想。

他大概能从重明和阿夭的言语里拼出个古旧故事,又见时静对此十分避讳,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约莫这位仙子五百年前遭了是非,如今不知何处,生死难测。

云停君伤心欲绝,只能对着这几张手书聊表情思,缅怀佳人。

只是无情作恶又是个什么意思?

怀玉没有看懂,他也没这个心气儿琢磨下去。他自打从那个荒山上醒来到现在,也从没对谁产生过什么旖旎的心境,大多是看谁好看就愿意同谁多说两句,也完全是看着那张脸的面子。

天界之人寿命长,千万岁也不显龙钟之态,哪里如同凡人那般有什么偕老的执念。

加之他自己本就生了一头白发,就更不能懂那手书上所写的雪落方能白首同的侥幸。

他在青席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翻开之前没读完的话本子,将那小格子和手书都抛诸脑后了。

外室隐隐有交谈之声传进来,怀玉一只耳朵不大好使,若非刻意,也听不太清他们说些什么。

他在内室乐得自在,时静在外室为纯钧倒了一杯茶。

茶香四散,时静道:“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纯钧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顺便知会你一声,你那个姑丈,衡殷君,带人去红莲峰把那拘灵阵又补了一圈。”

他喝了口茶,笑起来:“据说比起你跟,呃,那位做的,着实水准不一,里里外外颇有些不伦不类。”

时静道:“我知道,他们前些日子来见过我,提起过此事,我拒绝了。”

纯钧道:“我猜到了,只不过这事儿颇为蹊跷。五百年来拘灵阵都毫发无损,分外稳当,怎么忽然就出岔子了?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

“确实。”时静呷了一口茶,“当时结阵用的是我二人的灵力和精血,若有异动,我当晓得才是。”

纯钧朝屏风后看了一眼,转过头来压低声音道:“会不会跟他有关?”

“不会。”时静道。

纯钧挑眉:“这么肯定?”

时静毫不犹豫:“肯定不会。”

“好好好,你既说不会,那便不会吧,总归是你亲手布阵,我信得过。只是我心里总觉得不大对劲儿,这拘灵阵好好的,总不至于无缘无故有损,你以为呢?”纯钧打开折扇,遮住一半面颊,“总不会是要逼你出去见人?但是他们又不是傻子,天上地下随便哪个神仙,拿脚后跟思虑一二,都知道你必然会拒绝。”

时静没说话,他的处境好也不好。

好的是避世多年无人问,有什么麻烦事儿也按不到他头上来。

坏的是敌暗我明,鬼面人,拘灵阵,背后到底所属何人,他们一无所知。

他刚找到怀玉那日鬼面人就匆匆现身,必定是一直在暗处窥视。

但若是窥视怀玉,怀玉自醒来到被他找到中间少说也得有五六日,要抓走怀玉大可用这五六日的空档行事。

不,不会,时静想,他能找得到怀玉是因灵流感应相助,鬼面人一行按说不应知道怀玉在何处,那就是跟着自己了。

可是正如纯钧所言,三界之间但凡稍有了解的,俱知云停君五百年不出碧云天一步,窥视他的行踪有何必要?

他胸口旧伤一阵阵隐痛,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用剑累着了,还是被这些深思堵住了心血,胸中一阵血气翻涌,呛进喉间,咳了个昏天黑地。

纯钧见此面色一变,隔着案桌倾身搭住他腕脉,瞬时横眉怒目起来:“刚好就作,阿夭!”

“哎!殿下何事?”阿夭从外面跑进来,重明在房顶上探出一颗头,倒挂着在门口看着室内。

时静一手覆面,一手被纯钧抓着。

怀玉听见咳嗽声从内室出来,他出来的急,手里还拎着看到一半的话本。

纯钧也没抬头看他,只对阿夭道:“给你家君上弄一碗药,不许拿蜜饯,殿下我要苦死他。早死早超生,免得夜长梦多的作!”

阿夭一愣:“啊?”

纯钧道:“还不快去!”

“哦!”阿夭如梦初醒的跑出去,重明从檐上翻下来,倏的化作一只鸟跟着阿夭飞走了。

纯钧这才留意到站在屏风边的怀玉,他抓着一卷书册,扶着屏风立在那,眉宇微蹙,身姿单薄,约莫是从未见过时静如此神态,整个人都有些怔忡不安。

怀玉见他们安静下来,往前挪了两步,在时静身边跪坐下,轻声问他:“你怎么了?”

时静从纯钧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在怀玉眼前幅度极小地摇了摇:“没事,不要怕。”

怀玉不信,转头看向纯钧。

太子殿下生硬道:“旧伤,死不了。”

时静的面色苍白,原就是一时错了气儿,现在倒也好些,至少不那么想咳了,只是胸口仍是隐隐作痛。

他瞧见怀玉的脸色也不好看,知道这人是被吓着了,想抬手摸一摸他的头发。

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纯钧太子与云停君素来交好,云停君避世期间,向来是谁也不见。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唯独若凡夫妻与纯钧。

他说完,也不管两个少年,自顾自的就走过去。

重明在身后张了张嘴,糕的事叫太子殿下一打岔,早就不记得自己吃了亏。他转过头对阿夭道:“我刚刚是不是忘了告诉太子殿下什么事?”

阿夭咽下嘴里的糕,伸手一指:“练剑呢。”

纯钧来的时候怀玉正在和时静拆招。

若凡与锦书同时静有亲缘,纯钧则纯粹是因为那点子自小到大的万年好交情。

他身上有出入碧云天结界的兰若令,所以来来去去也全然没个人晓得,就这么鬼魅似的,猛的从身后蹦出来,吓了重明一跳。

重明委屈:“您要是不吓唬我,那块糕我就抢着了。”

纯钧一双眼睁得圆:“练剑?他都八百年不出门了练剑做什么,终于憋的不行要砍树了?”

阿夭作为一只桃树精,是很听不得砍树两个字的,十分别扭的纠正道:“殿下,是五百年。”

纯钧“啪”的一开折扇:“管他几百年,这刚能起床也没多久,我可得好好瞧瞧他,又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重明刚要喊叫,一回头就哑了火:“太子殿下。”

纯钧拿扇子敲了他一下:“你多大了还要抢一块糕吃?”

太子殿下不知道。

纯钧如遭雷劈一样立在边上,连怎么挪步都忘了。只顾目光定定的看着那使匕首的白发人,看他弯腰躲过头顶长剑,旋身直背,一个挪步就到了时静近前。

“嘁。”纯钧不以为意,“你家君上还能短你不成?没事,太子殿下供你吃,给你吃成只肥鸟,看你愿不愿意。”

他消遣完了孩子,才想起来这一趟过来要做什么,遂问道:“你家君上呢?”

阿夭找准了机会,把那块糕咬了一大半进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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