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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云无觅处

第47章 秋霜

住进了当年圣女住过的泽风洞。

那日与长蛇婆婆一番交谈,往后如何,怀玉心里也有了准备,早早地搬过去,也免得真在外头发了疯,倒叫外头的豺狼虎豹瞧出了端倪。

他开始频繁的忘事,经常想不起自己本来是要做什么,睡的时间越来越长,醒的时候越来越短。偶尔清醒的时候,他便从后山出来,到能见人的地方溜达一圈,若被问起,也只说是惫懒怠惰,琐事什么的,反正还有多情和无情。

长蛇婆婆坐在榻侧,见他醒来,轻声道:“醒了?可还有哪不舒服吗?”

怀玉摇摇头,想要起身,又被婆婆按回去,便也作罢,只是躺着道:“我这是怎么了?”

长蛇婆婆拿袖子擦了擦眼角,道:“睡糊涂了吧。”

无情拿了食盒过去,却只见洞中无人,他心里一惊,四下寻找,在角落里找到了缩成一团的怀玉。

他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慢慢走过去,轻声道:“怀玉?”

怀玉没有理他。

无情又叫:“怀玉?”

怀玉迟疑片刻,抬起头来,他满脸的防备,抱着膝盖蹲坐在角落里:“你是在叫我吗?”

无情浑身发冷,这比他想象的快了太多,不过几天,怀玉已经开始出现不认人的症状,甚至连自己,都认不得。

“是啊。”他往前走了两步,角落里的白团子便瑟缩两下,吓得无情慌忙后退,道,“你不要怕,我不过去。”

无情没有见过圣女,她不像怀玉一般,在能见人的时候还到外面去。圣女从未踏出泽风洞一步,她把自己牢牢的锁在这片阴暗的角落,只有那么短暂的一小段时间,怀玉会牵着长蛇婆婆的手,把洞外的阳光带给她。

他有些无措,心里更是酸涩,两个人一站一坐,面面相觑,无情终是败下阵来,道:“我带了好吃的给你,你最喜欢的,多情熬的红豆羹。”

无情打开食盒的盖子,红豆清甜的香气散播开来,怀玉动了动鼻子,似乎有些动心,却依旧缩在原处,半点儿没挪窝。

无情眼睛盯着怀玉,手上小心翼翼的将食盒里的白瓷盅捧出来,一丝声响也没敢弄出来,就那么轻飘飘地放在桌案上,口中道:“你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

怀玉神情似有松动,无情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想要拉他起身,他却立刻又缩了回去,两手捂住脑袋,无声的尖叫起来,隐隐流露出沙哑的喉音。

“不不不我不过去!”无情慌忙摆手,后退三步,道,“我,我就给你放在这里,我走,你别害怕。你你你记得吃啊,不吃东西可不行。”

无情三两步倒退着出去,但又怕他出什么事,根本不敢离开后山。他搓了搓手,等在洞外,想着若是吃东西,里头总该有些动静。

可是过了好半晌,直到无情的脸都觉得发僵,里头也没传出半个音儿来。

怀玉认不得他,甚至也认不得自己,他不敢贸然进去,生怕吓着这个脆弱的人,在洞口探头探脑了许久,才敢蹑手蹑脚地探进去。

“怀玉?”他轻声唤。

无人回音。

也是,他都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哪来的回音。

“我进去啦!”无情站在洞口,探着身子,压着嗓子道。

等了许久,还是无人应答,他这才走进洞中。不想桌上白瓷盅未动分毫,怀玉仍是抱膝静坐角落,人却没了活气,无情心中一空,上前探去,他竟已然是堪堪昏了过去,额头搭在膝上,白发遮盖着半张红的不正常的脸,浑身上下都是骇人的滚烫。

无情大惊失色:“我的天,怀玉!”

多情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人,过了许久才道:“云停君,圣使不便见客。”

时静道:“他,近日可好?”

不好。

很不好。

多情抿唇,却还是开口道:“还好。”

这两个字听的时静心下安然许多。他这些日子忙得脚不沾地,且不说要处理祖父丧仪,长风君身殒红莲,天君在清都大发雷霆,砸了上好的琉璃玉盏,怒斥魔族欺人太甚。遂当即提了时静上来,顶上长风君所留空缺,和谈作废,不日开战。

此一去便不知还能否再见,甚至能否安然无恙的回来都未可知。

他很想见一见怀玉,哪怕是远远的瞧上一眼,就当是最后一面。

也算是为自己践行。

多情说他还好,那便是身体安好,叫时静放心不少,见不见的,安好便足矣了。

于是他道:“我有东西要送与他,可否替我转交?”

多情刚要说好,却见无情从后面跑过来,扶着他喘了口气儿才道:“怀玉,怀玉要见你。”首发l https://www. https://m.

他们一路行至林间,彼此默然无话,怀玉仍是穿着赤色的鹤翎氅,看起来却比先前要孱弱许多。

时静一句话在口中盘旋许久,终是没忍住道:“你瘦了。”

怀玉摸了摸下巴:“是吗?我倒觉得云停君的气色看上去不是很好,近日很忙吗?”

“左不过就是那些事,没什么的。多情说你还好。”时静道,“却怎么瘦了这么多,可是病了?”

“啊,是,前日着了风寒,现在已经没事了。”怀玉紧了紧本就密不透风的风氅,他现下虽然神思清明,可心神耗弱实在是消磨身体,更是畏寒,“多事之秋,云停君怎么有空过来?”

他看了一眼时静身上的单衣,光看上一眼都替他觉得冷,就不知道这人怎么回事,天族的神仙怎的就不知冷暖?

时静托起一掌,掌心灵光幻变,现出一个七八寸长的木盒来。

怀玉奇道:“这是什么?”

“贺礼。”时静道,“你生辰,我该送礼以贺。”

生辰?

怀玉迷茫一瞬,才终于忆起,昨日是他生辰,可这段日子浑浑噩噩,昨日还闹了一遭,高热来的又急又险,吓得家里几个人半夜不敢睡觉,怎还有空闲过生辰。

倒是时静记得,这个时候顶着天族魔族那么多人的眼睛,送了贺礼过来。

“难为你记着。”怀玉伸手接过来,指尖触及时静的手背,暖了一瞬,又稍纵即逝,“我自己都要忘了。”

这是真的,他犯起病来能记得的东西寥寥无几,昨日更是连自己是谁都忘的一干二净,如何还能记得住什么生辰不生辰。

时静皱了眉,这人的手一直笼在氅衣里,可却还是寒凉如冰,他下意识想去握他的手,可又想到二人如今关系,实在于礼不和,指尖微蜷,默默地收进了拳中,垂在身侧。

怀玉没注意到他这些小动作,他忙着打开那只木盒,木盒上雕着梅花,若要细看,还能看出些粗糙的边角。

盒中放着一把七寸长的匕首,出鞘时带着瑟瑟寒光,可见是绝佳上品,神兵利器。

时静一直看着他,见他拔刀小试,才道:“如何?可喜欢?”

“喜欢。”怀玉笑道,“怎么不喜欢,这样的好匕首不好找吧,辛苦云停君了。”

时静摇摇头:“不辛苦,你喜欢就好。”

怀玉道:“为何是匕首?”

“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进可攻退可守,可近身,也可远掷,拿来防身。我见你往常少用剑刃,可近些日子实在是纷乱,总要有个神兵傍身。”时静接过木盒,好让怀玉腾出手来把玩这柄匕首,“取个名字吧。”

匕首冷光凛冽,照松映雪,怀玉两指抚上刀身,指下红光闪现,刻字其上,他道:“便叫挽秋霜吧。”

秋霜不落,春光便永远不会凋零。

忽的从头顶树梢上猛地落下一捧雪,将树下两人砸了个正着,时静一头青丝上沾满了绒雪,白茫茫一片。怀玉看的好笑,伸手上去帮他拍落,明显感觉到手下身躯温热而僵硬地怔立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抬起头,正巧看见无情从树枝上探出一个脑袋,冲他眨了眨眼睛,又缩了回去。

时静似是终于反应过来,道:“外面冷,我送你回去吧。”

两人回返,将近离别,此一去大约是再也不见。怀玉轻声道:“多谢云停君赠礼之意,战事纷杂,云停君责任重大,要多保重。”

时静将他送回木屋前,道:“圣使亦要保重。”

他站在原处,远远看着怀玉离去,直至那翩然红影绕过回廊,彻底消失在眼前。

时静伸手覆上心口,那里本该坚硬如铁,刀枪不入,可此刻却是一片柔软。

怀玉轻笑一声,道:“是因为这个吗?我接下来会怎么样?”

他说得不明不白,可长蛇婆婆却敏锐的理解了话语间的含义,她几乎是震惊地看着这个她从小带大的孩子,颤抖着开口:“你知道?你知道多少?”

“他要保我,我便遂了他的意就是,只让他以为我身体康健,成全了他一番情意。只是若说要此情断绝,从此不想,不见,不念,婆婆,我做不到。”

怀玉搬去了后山。

无情捂住脸,撑在膝盖上,长蛇婆婆的话他听得清楚,还有什么不明白?长蛇婆婆多年防着怀玉知晓情爱,不愿他去读那些民间的风月轶事,种种缘由,如今都一一摊开在眼前。

怀玉再醒时已是日暮西山,房中未掌灯,夕阳透过窗棱,在昏暗的房间里洒下一片四四方方的光影。

“婆婆别哭呀,我又不是立时三刻就要没了。”怀玉抬起手,指尖拭过长蛇婆婆眼下那一点湿润的水痕,“大概猜到一些,不算知道。”

长蛇婆婆道:“猜到?”

无情坐在廊檐下,背后是怀玉房间的墙。

可事已至此,再也回不了头了。

他只觉得一阵无力,肩上传来温暖的触感,无情顺从地靠过去,额头抵在多情的颈窝。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怀玉房门口的地上。

过了良久,房间里才传来怀玉微弱的声音:“原来如此。过去这些年,倒是我平白辜负了婆婆拳拳回护之意。”

他叹了口气,道:“走了那么久连个音讯也没有,好容易来了,三句话没说就要跟我一刀两断,从此井水不犯河水。纵是无情郎,也没有翻脸那么快的道理,横竖也得有点过渡的时候。”

“我那时心里的气的狠了,也没能静下来想一想这背后的因果,后来自己想想,若非是有点什么,又怎会陡然生出那么大的变故。今日这般,便是那因果吧?”

明镜缺发作的不算快,怀玉只觉得有两把利刃在慢慢地磨,一把凌迟了精神,一把杀死了肉|身。

他会先把自己折磨疯,再眼睁睁看着自己死去。

室内静默了许久,才传来断断续续的人声,大多是长蛇婆婆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怀玉一直是沉默的,直到天边红云滚烫,直到夕阳落下山岗。

天黑了。

怀玉放下手,似是觉得冷,又将手缩回了被窝:“那日本来还好好的,他去与您说了那么一会儿话,回来就不对劲了。说是得了信要走,也是我糊涂,若真是天族给他来的信,一只灵蝶的的事,哪还用得着特地在婆婆手里过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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