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风止

老者洋洋得意：“健步如飞说的就是我云中飞，你也别把我晾着了，快开门吧。”

梁长风淡淡一笑：“有门不入，这可不像您的风格。”

“你这门我可不敢进，谁知道进去了还出得来嘛。”

可要是等了许久仍无动静，那便是长风堂的主人出了门，求医者只需留下字条塞入锦穗下方的信囊中，回家等着即可，通常不出半日就能在家中等来回诊之人。

但你若是突发急疾，那只得另觅良医，这城中的大小医馆还是随处可见的。

奇就奇在，即便是这么一间古怪的医馆，仍有登门求医的百姓。问起他们来，得到的都是这么个回答：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北麓俊鹘原名云邑叠，年轻时曾以镖师的身份活动于封霄与宸祈的边界地带，凡是他出的镖从未失过手。

后因所在的墨昇镖局出了件震惊武林的灭门惨案，便自行退出镖界销声隐迹，从此无人知晓他的去向。

不过数年之后，他又以“云中飞”的名号在江湖行走，自称劫富济贫的隐侠，一度在落陵一带惹出些是非。

然而直至今日，仍未有人见过云中飞的真容，更无人知晓北麓俊鹘与云中飞实乃同一人。

不过梁长风是个意外，要说起他与云中飞的相识也能不休不眠说上三日，可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这番他请云中飞前来是有更要紧的事情。

云中飞进门后四下打量，厅堂内色彩单调且摆设极简，地上还蒙着薄薄的灰尘，想必主人近日大概是没怎么打扫。

屋内更是弥漫着不浓不淡的草药味儿，让初来乍到的人有些不适，好在云中飞并不计较，扔下包袱便挑了张四方椅坐定。

“还真像模像样开了间药堂子，以后我是不是得唤你一声梁掌柜了？”云中飞又指着西侧的一顶七星斗橱说，“这里面可都是你的宝贝吧。”

梁长风从柜后取了块抹布掸去桌上的浮尘，又拎出个空壶往后堂走。

“都是些常用药材，我先去倒壶茶。”

“欸。”云中飞大掌一挥，从包袱里取出只葫形水囊，“哪用那么麻烦，我有这个。”

“不麻烦，稍等片刻。”

没一会儿工夫，梁长风便回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盏茶，云中飞刚想笑话他，却见杯中竟浮着片白不溜秋的玩意儿。

“这是……”云中飞好奇地问。

“你先喝着。”

入口如绵雪化丝，再入喉如凉风沁肤，这茶的口感可谓上称，等他再回神往杯中查看，里头的古怪玩意儿已经不见了。

“这是什么茶？”云中飞一下来了兴致。

“雪叶茶，宸祈山的雪，蜀林的樟叶，用雪裹住樟叶泡入冰水。”

云中飞听得惊喜，又端起杯盏喝上一口，可这回的口感却差了许多。

“这茶只有第一口最妙，所谓融于水、化于口、沁入心。”梁长风补充。

“嗐，你不早说，我还没尝够就没了。”云中飞懊恼不已，盯着已变成琥珀色的茶水叹息。

“虽然雪化开了，但当做茶饮还是足矣。”梁长风笑，“就当是礼尚往来，谢过您赠的黳石。”

“你说那石头啊。”云中飞满不在乎道，“虽然得来是费了些功夫，但我拿着也没用，不过你要这儿玩意儿干什么？”

“借用您的话，也是乐趣。”

云中飞“呵呵”一笑：“我就不跟你耍嘴皮子了，说正事吧，那臭小子怎么栽在你手里的？”

“不过是他误打误撞进了长风堂，又怪我医术不精害他闹了肚子，我过意不去只好领着进了府衙。”

梁长风边说边叹息，一幅惭愧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很是委屈。

云中飞听罢却是猛拍着桌子哈哈大笑，笑得是前仰后伏，嘴都合不拢。

他抚过一头花发，咧着嘴说道：“你这装傻充愣的本事还是无人能及，我可不信你是误打误撞，那臭小子什么德行我了解得很，若不是露了马脚，凭他的本事还不至于认栽。”

梁长风谦逊：“见笑见笑，不知是您的弟子。”

“那小子本是无名孤儿，也算与我有缘，便随了我的云姓，单名一个海字。他还有个孪生哥哥，取名云山，两兄弟十多年来跟着我走南闯北，多半是长了些见识。”

梁长风点头，听他继续说。

“半年前，我决意隐去云中飞的名号，不再涉足江湖之事。云山云海两兄弟对此颇有不舍，还到我面前提出，如若我执意退隐江湖，可否择一人继承名号。当时我多喝了几杯，以为他们说的玩笑话，便稀里糊涂出了道题，可没想他们却较了真，当即立下赌约便各自行动了。”

梁长风会意：“不知您出的题是？”

“我让他们各寻一件宝物来，谁寻的合我眼缘，便把那名号留给谁。”

梁长风“啊”了一声，喃喃自语道：“所以，云海是为了寻宝物才来了丽舟。”

“多半错不了。”云中飞哼了一声，“这么说来他还在牢里蹲着呢？”

“不巧，前天刚越了狱。”

云中飞倒也不讶异，气定神闲道：“哈，顶着我的名号到处惹祸，我看他又皮痒了。”

“而今丽舟府尹命我去寻他的行踪。”梁长风又说。

“这你不用操心。”云中飞抿嘴一笑，脸上尽显从容自信，“我自当有办法让他现身。”

梁长风点却说：“倒也不必劳您大驾，我已经知道他的去向。”

“哦？”云中飞吃惊，“他去了哪儿？”

“狄府。”

“狄府？那是什么地方？”

“丽舟城除了府衙以外最大的一间宅子。”梁长风语气平淡，亦不慌不忙，“狄府的主人名为狄靖武。”

“狄靖武是何人？”云中飞好奇。

梁长风慢吞吞道：“你一定知道战圣狄剑吧。”

此话一出，云中飞果然脸色大变。

“狄剑啊，他可是当年狄家军的统领。”

梁长风答：“没错，狄剑年轻时曾率狄家军跟随龙武帝征战沙场，乃龙武开国登基之功臣，他一度与战神武广陵齐名。

不过，狄剑这人不喜身居庙堂，更不喜朝政之事，一过四十岁便向龙武帝自请归隐，没想到龙武帝也欣然答应。

之后狄剑解散了狄家军，只带着家人隐没民间，以平常百姓自居，倒是低调得很啊。”

“这么说，狄剑是跑到丽舟来了？那么狄靖武是……”

梁长风幽幽叹了口气：“狄剑归隐本就图个自由，不想被人打扰，偏偏他的独子狄墓却是个喜好风光之人，他看不上狄剑的低调作风，私自买下城中最大的宅子，又请丽舟最好的工匠瓦人精雕细装数月，建成了狄府大宅。

之后他带着妻妾住进新居，又请了家丁几十人，过上奢靡挥霍的日子。而狄剑与妻子二人劝阻儿子无果后痛心疾首，只得立下重誓，称一辈子不会踏进狄府半步，甚至与狄墓断绝了父子关系。”

“呵，还有这等事，我倒是闻所未闻啊。”云中飞嘴巴微张，倍感惊讶。

“至于狄墓的儿子狄靖武。”梁长风停顿片刻，“与他老子也一个秉性，之后把狄府越建越大，妻妾不知娶了多少位，就连家丁仆人也是越招越多。

狄靖武接手了狄墓的古董生意，又热衷于收藏珍品，善结交权贵之人，每年总有几次开宅宴客，美名其曰‘赏宝宴’，既是为笼络人心，又为显耀珍藏，已成了城中人尽皆知的事。而最近的一次宴客即在两日后，届时将有数名权贵商贾聚集在那里。”

梁长风又顿了顿，话语陡然一转：“云海既然是你的弟子，想必不会错过此等大事，毕竟……”

梁长风说到“毕竟”二字就停了下来，那言外之意云中飞自然也已然听懂。

果然，云中飞花眉挑起，眼睛也跟着发了亮：“你的意思是……哈，都被你算计好了！”

梁长风笑而不语。

“得，那也省的我忙活。”云中飞一口喝尽杯中茶，笑道，“多等几天就多等几天呗。”

“您要不嫌弃，就在长风堂落脚，如何？”梁长风问。

“不必了。”云中飞抚案起身，举止潇洒不羁，“这地方味儿太怪，我可待不习惯，难得来一趟云台，我可要好好游览一番。”

他眼珠一转，许是计上心头，哈哈笑了两声说道：“丽舟府衙如何，好玩吗？”

梁长风面露尴尬之色，忙回答：“不好玩不好玩，丽舟那么大，何必呢。”

“嗐，你这战战兢兢的神情与过去一模一样，许久不见还真叫人怀念啊。行了，我就不用耽误你生意了。”

云中飞大喝一声“走了”，便大步流星跨出长风堂的门槛。

等梁长风跟上前送行时，门外已空无一人，更寻不到人的踪迹，只有对街长势喜人的茂盛树木间有几片半黄的叶片悄然落地。

长风堂的梁先生本领不小，看病又快又准，这前街后巷的都习惯去他那儿。

然而这几日，梁长风外出，临时托了徐朔之照看医馆生意，就算有人登门也多半等不了。

“都等大半天了，你怎么才回来。”老者看似年长，可身手却异常活络，他抖了抖腿脚的尘灰，跨着大步朝梁长风走去。

“果然还是当年的‘俊鹘’，脚程够快。”

梁长风叹了口气：“都一把年纪了，别那么幼稚。”

西城有间长风堂，虽然名曰医馆，可大部分时间却是正门紧闭。若是有人上门见此情形，只需走到左侧偏门，轻拉头顶上方的一束锦穗，不消片刻功夫，屋内便有人前来应门。

果不其然，梁长风伸手往信囊中一探，里面空空如也，不是无人求医便是被徐朔之那家伙通通退了回去。

梁长风不觉莞尔，想来也落得个清闲，正好能回去睡上一整天，把缺的觉都给补上。

“既然到了，怎么还不现身啊。”

“这哪儿是幼稚，是乐趣啊乐趣。”

来人是个老者，粗麻布衣，花白长发，肩上背着帷笠和包袱，乍看之下像徒步远行的旅人。

再看他的长相，大浓眉，逆丹凤，伏犀鼻，高颧骨，想必年轻时也是样貌俊俏的少年郎。

那碎石只有拇指大小，通体呈墨色，虽凹凸不平却略显光泽，外层还有走向奇特的流纹。

梁长风拿起来摩挲了两下，不禁心生雀跃，立即将其纳入袖中。

梁长风推开门：“只是间小药堂，又不是龙潭虎穴，别取笑我了。”

这位老者正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北麓俊鹘。

话音刚落，便听得对街的屋檐上瓦片翻动，一旁的树枝也簌簌晃动，紧跟着有个灰色的身影落地。

“不好玩，一点儿都不好玩。”有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你小子就不能装个糊涂嘛。”

他正欲进门，又瞥见门槛有处古怪，凑近了细瞧才发现上面多了条划痕。他“呀”了一声，沿着门槛往墙角继续寻着，终于在角落发现了块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