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雨浥轻尘

辛岳应声下再自然不过地用以脖颈侧歪着夹听话筒，没等他与对方寒暄三两句，便见他面色阴郁，眉头渐起皱痕，容颜也显现不多见的晦暗，只听他‘哦……哦……’了两声，临了又道了句：“好……我这就过去……麻烦您了……”随即挂断了电话。

他摸了摸后颈，不晓得那话筒怎就令他吃力得这般沉重。看来今儿注定是闹心事、闹心人一桩桩、一个个地逼他就范。原来电话那头告知他：失物招领---他的老娘。

半个钟头前，滕脂柔可巧在回家的半道上拾到一个不负所忘的女人。尚不自知此番从何来？得归所？这与她开年在星海湾拾到的那个男孩儿同属于迷途下无人问津的可怜型。只道旁人多拾以元宝，而她拾遗的却是大小不一的“活宝”，要吃要喝倒无妨，简直是一问三不知。想来一个是找妈的孩儿，而另一个则是找孩儿的妈……“啊唷！皇天，做神要厚道。老神仙您这般厚此薄彼，私心忒重了些，倒叫我去哪问天理唷！”滕脂柔不禁心中暗自叫苦连天，面色上却但笑不语。

再怎么的肉眼凡胎，孙局那张惯来保有阶级斗争绷紧弦儿的脸孔，厄于大厅门前。所幸，众人反应倒快，趁着那乌木的面色还未阴沉下来，边门前客气地与领导打着招呼，边“呼啦啦”各自快步脱身开溜。神速得颇有几分狼狈，大厅内全象便又是不能忽略、万事皆好的愿景。

待孙局还未来得及将面上寻了处四平八稳的地儿，这厢牟越男再而三，动起了嘴角：“唷……孙叔叔，您真教是‘及时雨’，快来给我评评理，真是的……平日也不好生管束管束他们，您是不晓得手下的这些人，一个个变着法地跟我施教‘慈悲’耶！简直把我‘念咒’得快没人样儿啦！”

别说，她给自个的定位还真准。

公交车内可是人不多，大体觉得赶巧周一，再说时辰已然错过了上班上学的高峰期，在此多半是上了岁数的大爷大妈们，独瞅她一人年纪尚轻却好似个无业游民。闲散就闲散吧，她寻了个偏前靠窗的空位。

车速也有些散漫，眼见着车窗外邻近着一整排“法国洪桐”的行道树，树冠没几片枯叶却也簌簌沙响地一味在做表面功夫，像是为她以壮行色。而滕脂柔此刻看似游赏的眼色却沉溺在对昨夜的微昏薄醉里，楞头磕脑地尽数在脑际里一回旋，就好似车行下间隔倒退着的洪桐，一恍一恍中不觉将昨夜情形近同电影胶片上的每一格镜头，被按以回放与静停……

明明杯子不大、量未满的三杯水酒，只教她先是昏天黑地的不说仿若那路都在脚前开裂，地动物摇的。她甚至还记得令其大为扫兴的是那不三不四寒怆之人，呈番忘其所以地挨近自己，把脸凑于跟前去，害得她被合围直瞪瞪地瞧似转灯儿，却眼不抓色只能张开想象的翅膀，只想打他们的屁股，这一顿饿如狼的操作，有道是无赖、无理甚或无耻了些。看在自己手脚不大灵光地份上，实在有点儿无奈，想来恩典恩典就过去了，谁知“咭咭咕咕”没完没了，就不怕无所遁形被人人喊打？偏又带累自己的意识愈缩愈小，心也跟着通晓得愈来愈重的沉底儿，直至可算见又恍约冒出一个不相干的来打镲，却不知那人使了啥手段，未动刀兵苦争战，便将这焦脆的意绪落得是寸断毫分，流离到踪迹全无。

这惯来小心只道自己还称得上个敞亮人，却哪曾想敞亮到索性“作死”得“驴野仙踪”有家难归了，蹽蹄儿浪呗到旁人的地界，睡在陌生人的大床上，险些被个……可真是大失体统，徒留醒后的懊怅。惊疑不定里见自个衣冠尚整，转而，一口咬定便与自己打了个赌：自己应该还是先前的那个自己。

细想想今晨刚一转醒，只把眼来动。发觉自己堕入一处静悬着仿若落月的水晶吊灯下，周遭是清新的壁纸，典雅的家私及洁净的床盖，这等一切的一切恬适却又陌生。她差不多从躺卧的姿态犹如弹簧般一下子打挺跳直起身，稍显慌作一团。须臾之间，惊惶不宁地眼见已将房间内景物循回滚动了一番，一切并非皆收拾得井然有序，自己也未必有条不紊，譬如身下的这张床。顺着目光高起低落，不屑再多望两眼，便难掩看透那尚带余温、她睡过之处挨着的旁侧，凭直觉有谁卧榻与此。足有十几秒钟被钉在那里，好像是有大宗财宝耗着神力。

“这是怎么说的。昨夜自己确是醉不可支、一片混沌，但即便是错觉可还是从心底里浮出一个年轻男人的影像，说不上像谁，只道自己是感官混乱、理性模糊的，难不成真与其厮混了一整夜？”

这半似清醒的意识在滕脂柔的脑海里一点点地扩大作用，无理由的是有那么个男人使劲地搂抱她的腰……她也无经验地紧抓着这个热辣辣的身体……转后来无胜算地一齐滚落在床上……她无奈何的胸口胀闷似被人压着……再后来无所用其心的总该知道吧却是啥也不知道……。

似头上打了个闪子，劈面得令滕脂柔眼神凉凉地再也作想不下去了，频频打脸，脸却可靠的热剌剌的有些痛。由此来看，有何颜面去了悟那诸如“神仙欢愉”、“风月乐趣”的奥妙所在呢？

这厢总算费劲地反复思索个来回，却又转过念头：“嗳？……认栽得没道理呀！虽说这酒能合欢，亦可迷乱心性，难道活了小半辈子，就算我误食禁果委身与你……一准儿我活该自找，可你怎就不言声这乘人之危、偷摸下狠手地侵占便宜行径。这就得该死！而今你倒声色不动，什么情况？息事宁人，休想！永世佳偶，休想！遭天谴的家伙，我倒要看看一经昨夜‘练就’的薄薄蜡衣下，我这‘白凤’与你那‘乌鸡’，怎就混做一潭成了‘乌鸡白凤丸（玩）’了？”滕脂柔嘴里哼不啷唧，一脸悲情得像只愤怒的小鸟，怀抱着两臂，气得转过背去。幸得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装尚还齐整、听话的软顺与身。偶尔随着胸口的起伏，这最细小的动作，顷刻间又令她真得焕发生气起来。

“呦……男男啊！我当是谁？好好儿的……别逗了，就你这大小姐出了名的家教好，哪个敢放言‘授课’与你？唔，要说‘练贫’嘛……谁人能抵过你！”呃……孙局明知故问给她的定位也称得上是实至名归了。

“他……还有他……嗯？闪躲得倒快哈！总之，就是他，我不管，您可不能纵容、放任、偏袒，得还我一个说法，不然……”她故作一指向望辛岳。

如此，她唇似号角的声音答非所问地作响：“辛岳，你我的账别想着轻易就这么了结了，连本带利你躲不过的……有时间还是多思虑拿啥来偿还……不错，我有的是时间陪你……”说着，忽而闪烁仿若的“猫眼儿”又放着异样的光，转而调皮地一笑道：“我会想你想瘦的。”大抵自己都不觉得轻微脸红，明摆着在听任内心澎湃个来回，欢实得怪难过的……，直到她尚且心不甘情不愿地一转身，无奈只好跟着孙局的身后跃步撤去。

嗯？……此话差矣！这话里话外管它啥音儿，先行吊着，于心何忍且不论，当真与“悬梁”无甚区别。辛岳没有听错，正是呢！若非不是这等“狂野爱恋”爱得刚愎好像在他未生之前，这爱恋便早已存在了。你以为他不听，其实他在听。只是不想让你觉得他听你的罢了。可辛岳他一转头却装没听见，加紧了步子，前腿刚好迈进办公室的门，就听得屋里有人冲他喊道：“在……刚进屋……嗯，稍等……辛队……有您的电话……二号线我给转接过去。”

“几时与你打过哈哈？不过呢……这人不论男女，‘有一个算一个’都喜欢软和亲热的态度，你这一上来不管不顾的由着性儿……怕是嫌弃自己不够冲？还别说，单单这一点，真随了你爹的遗传。得跟你老爹谏言一声，光忙着赚钱给你添置嫁妆可不成，我得给我‘老战壕’添点儿堵，说说亲如俺丫头的大侄女，在这儿怎生如他一般豪气满怀的……哎？对啦！你爹最近咋样？身体可好？走，这便陪我一道好好与他唠唠去。”

正酝酿于要紧之时，一记贯耳铿锵的“和事老”好声音近在咫尺：“唷呵！这里好不热闹，你们俩……这是唱得哪一出啊？怎地，莫非是我错过了什么吗？”方才还口中念念那“曹操”，不想“曹公”竟这般心灵“感应”，何似隐介藏形又出其不意地趋步在此。

“有你这么用以‘三座大山’关爱老年人吗？如若不然，是不是又要去找我的老战友---你老爹，告我御状啊！”

“天地良心！我可没这么做，喔……知道了……是您给我编造的，诱我话呢！”

“这件事待我问明清楚，再说不迟。眼下还是办你的正事要紧，这份档案是当年经手办理你父亲此案的主办人员---郑雪飞刑队本人的简介材料。或许对你了解案情多少有些帮助，不过此人现已退休告老了。”

孙局说完点着头拔足向门口，没上两步远径自立住，一抹头儿道：“别傻站着了，我车在外面，顺道头前带路，这便会会去，怪想的慌。”

有道是：“一物降一物”，说也怪灵验的，先前她与辛岳二人“大眼瞪小眼”正---纫针（认真）呢！倏忽之间却被孙局这合宜克制的三言两语给状似不经意地遣散了去。

短促一瞬，牟越男的目光碰巧与迎面这令自己钩不回、刮不出的眼神相接，怦然得只教心终放不平稳。亦步亦趋下，心绪早已如那春风里的杨花只因喜欢而飘散。美中不足的却是担虑这喜欢的境界别是空的，不然，早晚会忘记这喜欢，忘记那飘散，甚至忘记自己为何会喜欢？爱又怎会能飘散……

“这不成，岂能给老战友添乱，等着……我这就剋剋他，也好替你出口气。”

“孙局，您看这些东西……我让她……她不肯……。”

望向坐在自己对面喝着由她买来热饮的这个中年女人，滕脂柔回想起方才发生的惊心一幕，多少还有些后怕。

自打今儿早从那“枫宛人家”的住宅小区寓所出来，一路乘车向西把家还。虽较太阳起山时候尚早，可她的昨夜星辰昨夜风，委实坠落得稍显迟疑与风烈了。继而为此特地告假赋闲一日。

孙局跨步近前，压着嗓子，正经儿地皱了皱眉，将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合并同类项的一一相告。遂挨近辛岳缓缓一点头附耳低言：“招惹谁不好，偏就去招惹这种刁蛮的主儿，魔头得很，若被她一旦给惦记上了……小子你……就穷等着‘挂’了吧……。”话还真是点到为止，也不知是冲着自己还是冲着那口中的女“魔头”，微妙一笑道：“哦……一经给你这番闹听，竟发现有些时日不见了，你这丫头人也白了不少，嗯……不错，又漂亮了些……。”

“哦？……是真的？孙叔叔，您又在取笑诓人家了！”此话听得牟越男登时眼中焕彩，猫似的瞳仁透出的光亮倒将方才的洒脱劲头缩了缩，终是露怯出欲语还羞的本色来。

“完料……他二人还真认识，且关系并非一般的熟络。”辛岳替自己叹了叹气，随着眼波一闪，没有余地的泛出更不必说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