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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须无恨我无心

第 331 章 第330章 变化鲲鹏看风抟

第七年我来到这里,看到的是阿囡已经死在这个洞里,阿男也倒在它身旁,虽然还活着,却已经几乎干瘦成了一把骨头。我给阿男喂肉干,喂它喝水,可它始终不肯张口,只是泪眼婆娑地望着阿囡腐烂的尸体。在我将阿囡抱入挖好的墓穴之时,一直一动不动的阿男竟然一点点地爬向墓穴里的阿囡。我帮着它把它枯瘦的身体放在阿囡身旁,它又一定要爬在阿囡腐臭不堪的身体上,用前爪搂抱住它,用头不停地拱它,发出嘶哑的哀嚎。我见它张口,就起身去拿肉干,待我再转头回来,阿男已经合上了眼睛,大口地捯了几下气,就再也不动了。它的身体渐渐冷下去,可它还是一直抱着阿囡。

天可度,地可量,奈何人心不如狼。

相濡以沫浑未弃,生死不离泪千行。

不知道是谁点燃了第二个草丸,淡淡的红色烟雾又缓缓升腾起来,我见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她是慕容贞,我是她的后人。

她缓缓转来,肤色如雪,披散着满头长长的黑发,天生美艳而凌厉的眉眼间却带着彻骨的哀伤神色,她深深望着我,满身都是落尽繁华之后的落寞,却仍然掩不住她夺目的光彩。

“我们慕容家本是鲜卑人,乃是前代皇族的唯一嫡传血脉,慕容家只有我们这一支才会代代都必定诞有双生女儿。”她淡淡开口,仿佛是在讲述书中的故事,哪怕说起那些她切身遭受到过的无尽无休的追杀屠戮,甚至说到她最后的一个亲人——孪生妹妹慕容元受伤后死在她怀中,她的言辞都极为冷静,清晰得毫无波澜。

我从西域带回的秘笈虽有奇力,奈何也自损阴骘,神天示罚,一旦修炼,便注定活不过三十六岁。此后的每一代双生女儿,只准许一人修炼,也免得后代孩儿要向我的一双亲生骨肉一般,纵然我为了她们不惜一切,终究是尚不到十岁便再无人护佑,只能靠她们自己长大安身。

我慕容家的女子,天生来的傲骨雄才,桀骜张扬,注定无法平淡一生。于是我创立阿修罗道,便是希望她们日后能够在这孤悬海外的岛上画地为王,不必再背负复国这等渺茫的重担,也不必烦恼俗务耽溺情爱,逍遥一生,岂不更好?

我在阿男和阿囡的墓碑之中留下石匣,便暗中将消息辗转送给石辜岳。我希望石辜岳能看到阿男和阿囡的情冢,是他打开石匣,看到我留给他的物什,是他当年一心想要得到的秘笈,还有,能够见到我的怀梦草。

记得执手誓盟,白头偕老不离,生死同心同埋骨,此世来生永记。”

草丸燃尽,红色的烟雾渐渐消散开去,慕容贞的面容和身影便随之消失不见。

我望空轻轻一哂:原来,这些物什竟然都是留给石辜岳的——这个慕容贞,到死都还在惦记那个负心薄幸男,真真是可惜。

而后,我又轻轻叹出一口气:看来,我最长也只能活到三十六岁,这等自知死期的活法,真真是有趣。

最后,我还是淡淡一笑:“慕容贞让她的后人都在倚天崖上化灰风散,她自己倒费尽心思去寻了个秘密之处做墓葬,看来,甚是值得去打开瞧瞧。”

慕容贞留下的两个怀梦草制成的草丸都已燃尽,石匣里除了秘笈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卷轴。我小心展开,见发黄的丝绢上,描绘的只是一副山野景色,并无任何文字留下——想来,所绘之处不是慕容贞和石辜岳的初识之处,便是慕容贞最后的埋骨之处了。

我收好秘笈、卷轴后,便将那黑色石匣子又仔细放回墓碑之中,又将那一对狼簪也收入怀中。略一思忖,还是捧起泥土,掩盖住了那一堆被扒得凌乱不堪的狼骨。

一直一动不动守在一旁的黑狼此时忽地又呜咽起来,我临出洞之前,回头说了句:“以后,我每年也会来这里,你就叫阿难。”

我终于知道了我是谁,我也终于知道了我要做什么。

那么剩下的,就是一刻不停地去想、去做、去完成。

三十六岁之前,我还有十六年十一个月的时间,想来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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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生劫生主晏玉珩和华生劫生主莲润都是办老了事的,八狱刑司司主费不嗔也是个谨慎稳妥之人,是以这一个月倏忽而过,十地弥卢岛上各项事务俱都是井井有条,一众人等也都各司其职,处处都是忙而不乱,就等着下一刻王女水盈携杨朝客迤逦上岛。至于为何婚期未定,想来也只能看王女的心意,那倒不是众人能够置喙的事情。

其间除了神宫副总管邹望亭以筹备王女婚礼须出岛采买为由,暗中送水无昔出入岛禁之外,连费不嗔都没能见到水无昔一面。不过费不嗔并不想知道此时水无昔是在练功还是在筹谋,他自己已经累得头疼病都犯了。他白日里要与晏玉珩、莲润等一众人明里应酬诸般琐碎事务,夜里还要通宵暗中指挥布局,将各处潜藏埋伏的自己人都不显山不露水地夺住实权,看似风平浪静,其实他自己已经是在风口浪尖上,半点退路也没有了。

按照计划,初十这日,轮值青州的阿鼻剑主薄增岳传来消息,说是阿修罗道王女水盈骤然星陨归真,杨朝客悲痛之下,也自尽而亡。

此事实在太过突然,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将岛上诸人都惊得如在梦中一般,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有费不嗔和邹望亭心中有数,一个一拍脑门如梦初醒,立时便拉着暂代一应事务的晏玉珩和莲润商议该如何应对如此大变,另一个则仿佛是吓呆了一般,只恭恭敬敬候在门外,随时等着给在倚天崖上闭关的水无昔送信。

所幸事情顺利得超乎想象,一直到邹望亭奉两位生主及一位司主的共同命令、赶到倚天崖顶的半截残破石塔请出闭关于此的水无昔之前,所有事情都同计划一般无二,几乎毫无差池。可就在见到水无昔的一刹那,邹望亭心头竟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让他不由得又偷偷朝水无昔看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也立即就被发觉,水无昔见邹望亭吓得立刻垂下眼皮,便淡淡笑道:“邹总管,想看就不必偷偷看。你心中的些许疑虑,稍后自解。”说罢便踱出残塔,望向海天辽阔之处,“让费不嗔、晏玉珩和莲润来此见我。再吩咐岛上大小人等,除港口守卫,一个时辰之后,俱都到神宫旧址候着。”

邹望亭垂手恭恭敬敬跟在她身后,连连应着,心中的疑问反倒愈发大了起来:眼前这个水无昔,真的还是水无昔么?

这个水无昔,无论身量还是面目,都还看似尚未成年的少女,可仅一个月未见,她那一向都冷漠如冰的唇角竟然挂上了淡淡的笑意,而在她日渐凌厉美艳的眉眼之间,更多出了一分超乎寻常的沉稳。这种在冷艳之上更自带一番天生从容的气度,让她小小年纪竟然比水盈和慕容晚都更像一位王女。当年,慕容晚曾说水盈是天生王女,但邹望亭也曾亲眼瞧着水盈在慕容晚的教导之下登时王女之位、此后又是如何攻坚克难、才真正成为一个王女的。这等无数日月磨砺出来的气度,又岂是水无昔能够一朝一夕可得的?

邹望亭的疑虑,在神宫旧址的大会之后,不仅没有自解,反而愈发加重了。

神宫旧址的大会上,这位顺理成章继位为王女的水无昔宣布的头一件事,便是她要恢复先祖姓氏,更名为慕容帝天,三日之后的继位大典,也是她的更名大典;第二件大事,则是安排前任王女水盈举行归真大典;第三件事,则是要在这旧址之上重新修建神宫,务必要重见当年的辉煌壮丽。

头一件也就罢了,本来为水盈安排的婚礼大典就是个“虚招子”,诸般事务其实就为了这继位大典而预备下的,可她这“更名”一举,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试问这阿修罗道中,有哪个敢直呼其名?

第二件就教人不解了,这位新任王女在亲手将水盈的骨灰在倚天崖顶随风吹散之前,却命人将尚未得以与水盈成婚的杨朝客的尸骨远送苗疆深处,埋葬在蒙博苗世代传下的蛊洞之中。

至于第三件就更是莫名其妙,这美轮美奂的“非天华鬘神宫”修建好才不过两三年而已,如此轻飘飘一句话便要废弃?何况倚天崖下当年被毁的这座神宫那可是披金缀玉奢靡至极,纵然如今阿修罗这几年渐渐恢复元气,想重建也绝非易事。

如此想来,阿修罗道必定面临翻天覆地的变化。

慕容家的女子,骄傲如斯,冷静如斯,哪怕是死后的一缕孤魂,也比这世上的任何男子都更具智慧,更有能力,也更有一颗永远清醒的心。

“我这一生很是可惜,是我自己选错了路。我以为我从不后悔,可当我发现我终究是信错了人,辜负了我一生的骄傲,我只能承认,是我错了。”她冷静地撕开她的骄傲,可她真正的骄傲是凝铸在骨头里、融汇进血脉里的,即使她信错了人,就走错了一生,她都仍然没有半点狼狈,仍旧是傲然立在倚天崖顶的阿修罗王女。

救出阿囡之后,我动了胎气,生下一双女儿之后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是阿男和阿囡紧紧偎着我和两个初生下来的女儿,之后,又是它们将我带来这山洞之中养伤。

我感念这一对夫妻狼的恩情,在离开发鸠山之后,每年的八月二十也返来这里,看望阿男、阿囡和它们的孩子,在这个山洞里住十天,也籍此静思我自己的过去和未来。

慕容贞并不在意谁能比她强大,她的面容在淡红色的烟雾里依旧冷艳得如同万道霞光照射下的万年玄冰,她的语声也依旧冷静得如同万年古井下的万年玄冰:“当年,我如同丧家之犬,负伤逃在这发鸠山深处,力尽之时瘫倒在地,万念俱灰,以泪洗面,时昏时醒,只是等死而已。也不知在乱草之间躺了多久,我遇到了黑狼阿男。

在第一个草丸即将燃尽的刹那,满心不甘的水无昔还是死了。

所有的一切都有输赢。

所以的一切都有代价。首发l https://www. https://m.

代价就是她跌入了无底深渊,输得一身是伤一败涂地一无所有,更输掉了她的一生。

我们慕容家的先祖本就是狼王的后代,世世代代居于北地,所有的狼族都是慕容家的仆系,都决不会伤害慕容家的血脉。所以阿男见到我,就理所当然做出臣服的样子,但之后它就焦急万分地想引着我跟它前去,似是朝我求助。只是彼时我心如死灰,只是无心理会,后来阿男又将咬死的兔子放在我脸旁,让我食用,我也不愿搭理。

我也不知自己是昏是睡,直到半夜里被狼嚎之声惊醒。那是两只狼在撕心哭号,一应一和之间,虽非人言,却委实听得我眼酸心碎。我那时也略有了些力气,便循声摸索而去。那是黑狼阿男正趴在陷阱边,与被捕兽夹夹断后腿的母狼阿囡含泪相望,相对哭号。我见阿囡萎缩的断腿仍然夹在铁夹之中,但已看不见伤口,想来应是落入陷阱多日。且它腹部隆起,似是有孕在身,却并未瘦弱,又见陷阱之中还有许多零散的碎骨皮毛,便知是那公狼不离不弃,一直捕猎不断喂养母狼。

《尚书》有云:‘惟人万物之灵。’奈何‘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三千世界,娑婆众生,可叹让我遇到的,偏偏竟是人不如畜。

结果,却是他觉得她不值得,所以他不愿意。

是她输了。

执手相携冢下土,万古千秋痴断肠。

我曾想,待我死后,便埋于此洞。可在阿男和阿囡死后,我自觉形秽,不配打扰它们夫妻的安宁。如今我已另寻好了一处墓葬,将我毕生所有尽留于彼,与我的尸身一道儿永久封存。复国之望,自我而终,我甘愿做慕容家的逆女,永世被列祖列宗唾弃诅咒。

“‘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见丹诚赤如血,谁知伪言巧似簧。’人心才是这世上最难揣度控制又最易磋磨改变的物什。”

我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我从不相信人心。我只相信,没有威武不能屈服的人心,也没有利禄不能诱动的人心。我比你强大,我是慕容帝天。”

她曾经不惜一切地爱上了石辜岳。为了他,她放弃了血脉赋予她的复国理想;为了他,她收敛起自己所有的锋芒和傲岸;为了他,她愿意安心去做一个日夜依偎在他身旁的撒娇小女人。只是因为她相信他值得,所以她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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