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须无恨我无心

秦正杰却哪里有心思看花？诸多事情在他心中不断纠缠，让他的眉心始终不得舒展。他头顶上的天空似乎也不好意思独自清朗，看他走得心事重重，便也渐渐阴沉下去，渐渐连林间四下里啾啾不绝的鸟鸣都少了。

山间寂静下来，隐约传来些许似有若无的琴声，秦正杰猜想是逸阳在抚琴，这才打叠起精神，且行且听。低沉的琴声渐渐可闻，却可惜总被山风侵扰，仍是时断时续。直待走过了栖月林，才终于能听得清楚些，细辨曲调，似乎是《悲骷髅》，却又似是《忆故人》，既哀且伤，听得人回肠九转，心中酸楚大生。秦正杰自己年轻时也曾耽溺丝桐，于操琴也颇有心得，当年手把手教逸阳抚琴之时，更是将“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琴理反复讲解。此时听这琴声，已经失却了瑶琴应有的内敛典雅之意，不由得更是皱紧了眉头。走上崖顶，琴声愈加清楚，竟是声声如泣血一般，几乎使人不忍卒闻。

秦正杰停下脚步望过去，木屋旁遒劲的油松下，果然就是逸阳盘膝坐在风儿坟旁，合着眼自顾自弹奏，浑然不觉有人来到。横在他膝上的瑶琴尺寸略短，乃是秦正杰当年为风儿所斫的那床凤势琴。此琴样式清雅，取材百年青桐，其音清越有金石声，不想此时斯人不在，琴也只作霜凄万树之声。

秦正杰上一回来到崖上还是一个多月之前，此时再来，见爱徒仍是容色黯淡，颊如刀削，便知自己的诸多劝说也无甚作用，甚是无奈。更见在风儿的墓旁竟然又并肩多了一个矮小的土丘，土丘前立着一块小小的青石墓碑，颇有些卑微之感。秦正杰心下已然猜到八分，慨叹之余，更添伤感。

这一曲直又弹了许久，方才渐渐止息。而逸阳却不知是仍沉浸在琴曲的哀伤之中还是沉浸在旧日的回忆里，始终合目而坐，良久一动不动。

这一年，九离山上的鹿藤花也开得特别茂盛，以至于秦正杰一路行来，地上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绿叶杂以鹅黄色的花朵，及至走到升仙崖下，更是几乎须得踏花而行。

秦正杰思虑再三，还是故意放重了脚步，缓缓踱到风儿的坟前，却见那新立的青石墓碑上用魏碑体写的是“九离门第十二代掌门之门婿江逸阳之墓”，左下还有“江逸阳自立”几个小字，不由深深一声叹息：“这又是何必呢？”

逸阳闻声，睁眼一见是秦正杰，赶忙放下琴，起身赶上来行礼，被秦正杰一把扶住，拉他进屋坐下。

看逸阳点了头，秦正杰伸手在爱徒的肩上拍了拍，转而说起此来的目的：“逸阳，当年你娶风儿之时，便已经不再是我九离门的弟子，你我已非师徒。如今风儿虽已不在人世，你也仍是我的女婿。她埋骨在此，你愿意长留相陪，阴阳相隔尚且不能拆散你们夫妻，我也无意为之。只是近来阿修罗道四处兴风作浪，所过之处一片腥风血雨，但唯独不近九离山，委实更教人担忧。两个月之前，回钟岭上的梅前辈派他徒弟君自安出去，一来要查探阿修罗道的动向，二来要急寻‘圣手怪’康活人医治梅老真人。还是一个多月之前，接到过他一次飞鸽传书，信中说如今的阿修罗王女已不是水盈，水盈和杨朝客都已身亡，被葬在苗疆蛊洞，他要前去苗疆探查。自此，就再也不见他半点消息回来，人也不知所踪，梅前辈十分担忧。眼下须得另派一人出去查探君自安的安危，我若亲自前往，此时又不知阿修罗道要对九离山意欲何为，恐他趁虚而入。逸阳，我思虑再三，此行危险，不知你可否愿意前去？”

逸阳心知师父此来又是要劝自己下山归家，如今这话不过是个引子开头，便规规矩矩作答：“让师父见笑了。方才不过是逸阳信手而弹，并非是琴谱所载的琴曲。”

“乐由心出，原本至善，但如此倾诉之音，哀而且伤，不加节制，只恐伤身损神，恐非益事，以后还是不要弹了。”秦正杰不由又是深深一声叹息，“逸阳，逝者往矣，生人还要好自珍重。”

秦正杰略一沉吟，方才开口问道：“你方才弹的曲子，并非我所教授，是何处得来的琴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