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藏人间

灰八老爷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如果回来得太晚，怕就来不及了，我的一个子孙有些怪异，我怀疑是中了法术，但却瞧不明白，能不能麻烦小法师给它看一下。”

说着，招了招它的小爪子，后面便有两只老鼠爬起来，协力把另一只老鼠抬到前面。

地上的老鼠被五花大绑着，毛色灰白，个头比其他老鼠明显小一圈，眼睛通红，不停地扭动身体，嘴里发出吱吱的叫声，瞧着好像有些癫狂。

顾十良不禁奇怪，谁会这么晚找过来，他知道肯定不是陆有德回来，那家伙会一边用拳头砸门一边吆喝。

“谁啊？”顾十良走到门口，先喊了声。

“小的乃是后山的灰八，请道长开门说话！”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我这子孙虽然聪慧，终究还未开灵，不通言语之道，对山下遇到的事情总也表达不清楚，后来我施法钻进它脑袋里，看到了几个模糊的可怕人影和一些圆滚滚、黄灿灿的事物，我猜测是不是已经有高人发现了鼠蠹之灾，在山下施法清除，这小子中了高人的法术，所以才来找法师请教。”

灰八老爷说着，看着地上癫狂小鼠和身后的几只老鼠，有些恼怒地说道：

“我早就与你们说过，要与那些鼠蠹划清界限，为鼠之道，当行于深夜、藏于幽影，见光即躲、闻声而避，蹑足隐迹、窃取有度，如此方得长久，如那些鼠蠹一般，光天化日祸乱人世，瞧着得了几日风光，不过是取死之道！我早责令本地鼠类暂避于壶山，切勿与鼠蠹纠缠不清，你们中还有多少不肯听我话的！”

说完之后还不解气，拿它那根拐杖在那只癫狂小鼠身上猛地抽了几下。

见老祖宗发怒，其他几只老鼠纷纷趴在地上磕头，顾十良也不知这场面是不是故意做戏，反正瞧着有些滑稽。

那灰八老爷抽打一阵后终于停了下来，盯着那几只磕头老鼠，叹道：“一群蠢物，只会磕头，也不知我的话听懂了几句......”

训斥和殴打完自己的子孙，灰八老爷又满脸堆笑，转向顾十良：

“自家子孙不成器，让小法师见笑了。说来惭愧，这只小鼠下山与鼠蠹厮混，本是自己取死，怨不得其他，但它是近些年来我子孙中唯一一个有望开智通灵的，我委实喜欢，不忍见它就这么癫狂而亡。瞧在咱们当了多年邻居的份上，小法师一定要帮忙看一下。”

听这胖大老鼠说了半天，顾十良心思微动，伸手把那只小老鼠抓起来，这时本来就暴躁不安的小老鼠突然发出惊恐的尖叫。

灰八老爷只当是自家子孙疯得更厉害了，不停摇头叹气。

顾十良仔细端详了下这只小老鼠，又摸了摸它的屁眼儿，果然，怪不得看着眼熟，这就是被有财塞了整整八粒黄豆的那只！

顾十良看过这小老鼠后，说道：

“您客气了，您这子孙让我再仔细瞧瞧，要是能帮上忙，自然不敢推辞。不过我刚才听您提过山下的‘鼠蠹’，我修行不久，见识也不多，能不能请教下，这‘鼠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顾十良听这胖大老鼠提过几次“鼠蠹”，猜测说的就是最近的鼠灾，那些老鼠除之不尽，让人觉得有些妖异，今日遇到这个老鼠的祖宗，定要趁机问问清楚。

灰八老爷听说顾十良还不了解“鼠蠹”，倒愣了一下，想了想又开口说道：

“不敢瞒小法师，想来你也知道，近日附近莫名出现了很多老鼠，虽然瞧着与普通鼠辈无二，但并不是普通老鼠，应该算一种妖物，名为‘鼠蠹’。与普通鼠类相比，这种‘鼠蠹’数量庞大，生长迅速，食欲旺盛，兼且癫狂蠢笨，造成破坏甚巨，有毁房拆屋之能，如一群巨大的蠹虫，所以得名。”

听这胖大老鼠这么说，顾十良恍然，那些杀之不尽的老鼠果然是妖异，前段时间出现在道观里的毕竟还少些，不太明显。

但在惜福镇上，它们确实表现出了惊人的破坏力，要不是惜福镇上的人们反应迅速，捕杀及时，真有可能让它们把房子咬塌了。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灰八老爷会这么晚来道观，普通鼠灾也就罢了，既然山下的鼠灾乃是妖祸，这胖大老鼠又以为自家子孙中了法术，在这壶山地界，最有可能出手的自然是陆有德了，但这事情它又不是很确定，最后就拐弯抹角地想了套请人帮忙的说辞。

“您这子孙，我大概知道问题出在哪儿，您且稍等。”说完，顾十良拿着小老鼠，回头走进道观里。

这胖大老鼠不是什么凶邪妖物，要不然早就成了陆有德的修行功德，现在人家既然找上门来，毕竟是一只积年修行的老妖，且态度尚好，总得给几分面子。

顾十良带着这小老鼠进了屋里，在它屁眼里点了些香油，又找了个镊子探进屁眼儿里抠搜。

这只老鼠被塞了太多黄豆，取出来着实不易，让顾十良忙活了快一个钟头，不可避免地给它弄出不少血来。

不过即使流了不少血，这小老鼠搞明白顾十良在干什么后，丝毫也不挣扎。

取出最后一粒带血的黄豆，顾十良解开了一直绑着它的棉线绳子，那小老鼠跑到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在一个角落里释放出了多日未能排泄的秽物，发出了几乎是喜极而泣的叫声，最后跟着顾十良出了道观。

灰白小老鼠一出门就抱住胖大老鼠的大腿，吱吱叫个不停。

灰八老爷看自己的子孙恢复正常，非常高兴，它不知这小鼠行为异常的原因，对顾十良自然是千恩万谢，反倒把顾十良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顾十良借着这个机会，又向灰八老爷请教了些关于鼠蠹的事情。

虽然都是老鼠，但灰八老爷并不喜欢那些鼠蠹，鼠蠹灾患刚起不久，他就将附近的鼠子鼠孙全都召上壶山，并划定边界，不许双方接触。

它是鼠类的老祖宗，所以指示还有些分量，双方大部分都能遵守，所以前些日子道观里的老鼠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近日壶山上也多了不少老鼠，但又和山下明显不同。

据灰八老爷所说，鼠蠹灾患的关键并不在于那成千上万的鼠蠹本身，而是“蠹母”。

鼠蠹都非雌非雄，无法繁殖，所有鼠蠹皆由蠹母生产，蠹母日产一胎，每胎上百只，且生长迅速，三五日就能长成成鼠、外出觅食，所以只要蠹母还在，鼠蠹就除之不尽。

但鼠蠹因为生长过速，寿命也很短，只能活两三个月，一旦杀死蠹母，鼠蠹之灾自解。

顾十良一边寻思灰八是谁，一边开了门，但门外空空如也。

“邦邦邦！”一阵木棍敲地声响起，同时又响起那个苍老的声音，“下面，看下面，小道长！”

“那法师什么时候回来？”灰八老爷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他走了快一个月了，应该要回来了，不过具体我也不清楚，可能三五天，也有可能得十天半个月。”顾十良回答。

“小道长有礼了。”灰八老爷给顾十良恭恭敬敬行了一个道门礼。

吃过晚饭，顾十良在院子里盘膝坐下，开始今晚的存想炼气，但尚未入静，道观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顾十良低头一看，骇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去找棍棒，因为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几只大老鼠！不过他还是强忍住了，眼前的老鼠确实与众不同。

说话的是一只长得有家猫大小的胖大老鼠，像人一样穿着一件灰袍，手里拄着根拐杖，脸上的毛有些长，看起来像一个满脸胡须的老者。

虽然畜生开智成精之后寿元长久，但一般寿命都在一到两百年，像这种活了三百年以上的老妖，算是非常罕见了，据说都有不小的本领。

见对方有礼，顾十良也不好打人家脸，也像模像样给回了一礼。

“请问陆法师在家吗？”灰八老爷问。

“师父出门了，暂时不在，您有什么事情吗？”顾十良说。

它们个头其实都不小，只是跟这只胖大老鼠比起来，却显得小巧无比。

顾十良终于也想起来这是谁了，壶山上有一只三百多年道行的老鼠精，号称“灰八老爷”，算是他们的邻居，以前听陆有德提过。

顾十良暗自惊奇，这只胖大老鼠大半夜来叫门，竟然是为了治一只小老鼠，而且看这只小老鼠的模样，好像还有几分眼熟。

“这小鼠不听我的劝告，前些日子下山与鼠蠹厮混，”灰八老爷说，“那日从山下回来，就变得有些异常，一直闷闷不乐的，过几天后越发厉害，不吃不喝，最后竟变成这个样子。我瞧它不像是吃了老鼠药，也不像得了什么病，可能是在山下遇上了什么古怪。”

“您就是那老鼠祖宗，灰八老爷吧？”顾十良问道，但语气轻佻、不太客气，最近他十分恼恨老鼠，所以对这老鼠祖宗也没什么好印象。

但胖大老鼠并不在意，而且见顾十良认得自己，甚至表现得受宠若惊，高兴得合不拢嘴。

胖大老鼠身后跟着六七只小一些的老鼠，那些老鼠倒是没跟大老鼠一样穿衣服，但它们中间摆着一顶竹制的小轿子，像一群累坏了的人一样，有的趴着、有的躺着，呼呼喘着大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