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藏人间

布袋戏偶一共有十几个，此时整整齐齐摆在帐篷的角落里，李惜福过去一直觉得它们精美绝伦、栩栩如生，看一眼就会被吸引住。

这时知道它们都是用人皮做的，更觉得这些玩偶就若一个个真正的小孩子，透着十二分诡异。

“我还是不明白，即便......用人皮做出来的玩偶，给人的感觉......很特别，但是，值得为这种事情，杀这么多人吗？”李惜福的确陷入了深深的不解。

“即使你们今天晚上杀了我们，你们也逃不掉的，”李惜福发现白河的脸色变了，自己的话似乎起了作用，于是继续说道，“你们通过那些糖给人下毒、半夜里再去挖坟的手段，昨天已经被人查清楚了。”

“但因为事情仓促，你们只见到一个顾十良，更多的人现在说不定已经在找你们的路上了。而且就算你们的事没被人知道，顾十良彻夜未归，肯定也有人发觉出事了，通过线索找上你们，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昨晚顾十良的莫名出现，就让白河疑神疑鬼、十分担忧，此刻李惜福的话，对他来讲几乎字字诛心，特别是她竟然还知道在糖里下毒、夜里去掘坟的事情，更让白河感到惊讶。

如果只是想赚钱，有无数种更好、更安全、更便利的方法，怎么能够......做这种事情？

“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李惜福强忍着不适，继续说道，“否则就算这次逃过一劫，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就像你那瘸腿的师父和他怪物似的儿子一样。”

白河又一次吃惊地看着李惜福，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父子？”仇原和仇师傅对外一直都只称是师徒，外人很难知道他们其实是父子。

李惜福不屑道：“很难猜吗？你没听说过用邪术害人的，必行五弊三缺、祸及子孙吗？那傻大个长成那么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是你师父因为施邪术得的现世报应，又是什么？”

这些东西是李惜福从顾十良那里现学过来的，但此刻用来唬这个白河，似乎有奇效。

邪术导致的后果，以前确实没人教过白河，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白河不信。他一直想跟仇师傅学这门制作人皮偶的手艺，但仇师傅一直不教，此时他竟有些庆幸。

再看李惜福，白河突然有些害怕，她明明是他们的囚犯，在自己面前，却好像掌握了主动，而且自己好像有点被她说服了。白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转身匆匆离开了帐篷。

看着白河慌忙离开的背影，李惜福觉得自己大概成功了，白河想通之后应该就会来找自己，但等了一会儿后，她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顾十良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反正到现在还一动不动，李惜福在这种焦虑恐惧的复杂心境中，一直等到入夜。

关于李惜福的问题，为什么要用人皮做布袋戏偶，白河只说了一部分。

早在仇师傅收养白河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做这种人皮戏偶了，至于其中缘由，虽然仇师傅不常说，但白河毕竟跟了仇师傅十多年，陆陆续续拼凑出了真相。

仇师傅的第一个人皮戏偶是剥了他儿子的皮做的。

仇师傅的布袋戏手艺是家传的，这种做人皮戏偶的法子，源于仇师傅的祖父无意中得到一手抄本的记载，不过这方法太吓人，他祖父和爹得了这个法子后，都没有敢用过。

仇师傅一开始也将其束之高阁，但后来他儿子得病死了，悲痛之下，为了让儿子继续“活”在他身边，就想到了这个法子。

按理说，他儿子已经死去，这个法子应该是没有用的，但仇师傅却总说那是个奇迹，他成功了，他儿子经常到梦里和他说话，他儿子还“活”着。

而做成第一个人皮戏偶后不久，仇师傅有一天梦到儿子向自己哭诉，说自己一个人很孤单，希望有伙伴玩耍，仇师傅纠结了很久，想办法偷了一个孩子，活生生剥了皮，按照做人皮戏偶的法子，做了第二个人皮戏偶，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一开始仇师傅还有家、有老婆，第一个儿子死后，他老婆很快怀了第二胎，但因为仇师傅沾染邪术，生了个像猿猴一样的怪物，他老婆就疯了，没过多久失足坠河死了。

仇师傅给这个猿猴一样的孩子取名仇原，带着他流浪江湖，后来才收了白河当学徒。

白河原本是个乞儿，被仇师傅收养当学徒之前，从没吃过饱饭。

所以后来即使知道仇师傅干的事情被发现了是要杀头的，却没有想过逃走，一来是跟着师父有吃有喝还有钱，二来师父的手段高超，干了十多年竟没遇到什么危险。

但现在白河不仅感觉到现实的危险，还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觉得师父可能已经疯了。

白河跟着他师父，十三年时间，他亲眼见证、或者帮助仇师傅一共杀了十二个孩子。

他们周游四方，大都选些偏僻的山野村落，挑八到十岁左右的孩子下手，每次动手都要间隔一年以上，并且作案手法高明隐蔽，所以一直没被人发现过。

但最近，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算上李惜福这一次，仇师傅像疯了一样，已经连续做案三次！特别是上一次，那已经被剥了皮的孩子，竟然自己站了起来，跳进了河里！这让白河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昨晚顾十良出现后，白河更感到深深的不安，即使没有李惜福的那一番话，他也开始怀疑他们的事情是不是已经暴露了。

而奇怪的是，不光是仇原这个傻子无知无觉，仇师傅也对这么明显的危机满不在乎。

他最近甚至听到仇师傅自言自语，说什么他儿子一直不开心，得给他多找些伴了，后来又说他儿子长大了，该娶媳妇了。

白河思前想后，觉得是该给自己找条后路了。

他死死盯着李惜福，似乎想通过这种方法，分辨出她话中真假和意图。

李惜福与白河对视，看起来很镇定。

“剥下来的人皮，是用来做那些布袋戏偶的，”白河没有想太多，回答道，他现在明显心慌意乱，“我师父说，制作这种布袋戏偶，要用一种异术，将人死后的灵魂留在人皮上，但必须趁人活着的时候剥下来的皮才有效果，才能做出活生生、有灵魂的‘活偶’。”

大致的猜测顾十良曾经和李惜福说过，但真相从白河嘴里说出来，还是让李惜福难以抑制地生出一股毛骨悚然和极度恶心的感觉。

李惜福盯着白河说道，语气诚恳。

李惜福之所以选择和白河说话，除了这个白河可能喜欢自己以外，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虽然这白河脑子也有问题，但比起另外两个人，至少他喜欢和别人说话、喜欢出风头，看起来有正常人的想法和欲望，说不定有沟通的可能。

白河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以前那些孩子，知道自己要被剥皮后无不歇斯底里，而此刻李惜福的镇定让他感到恐惧，她说的话可能是真的。

他虽不是个聪明人，但也知道，他们干的事情，一旦被抓，肯定是要砍脑袋的，虽然这些年他们像杀鸡屠狗一样杀死了不少孩子，但轮到自己的时候，他还是很害怕。

“我不想死，我知道你和我一样，也不想死。”

白河想摆脱罪名和惩罚，远没有李惜福说的那么简单，但李惜福只能把事情说得容易些，把未来的愿景描绘得美好些，希望能够打动白河，也希望这个白河没那么聪明，发现不了这些破绽。

听了李惜福的话，白河紧紧皱着眉头，虽然不肯答复，但显然是在思索和考虑。

李惜福虽然心中焦急，但面上不露声色，她强压下自己心中的厌恶，冲他友善地笑了笑，想了想后，问道：“我有点好奇，你们剥人皮干什么呢？”

“你什么意思？”白河听了李惜福的话，心中惴惴，试探道。

“我可以帮你，或者说，我们能互相帮助。我爹和镇上的人找到我们不知道要多久，如果过了今晚，那对我就没有意义了，而你们在这几天内被抓的可能性也很高。”

“你懂什么！这种用人皮做出的戏偶，是最好的戏偶，这样才能演出最好的布袋戏。其他跑江湖的手艺人，一晚上不一定能挣几个铜板，我们一晚上挣几个大洋都有可能！”白河说，言语之间竟是颇为自豪。

听了白河的话，李惜福心中的惊讶愤怒无以复加，她实在想象不到，他们做这种事情，竟然只是出于这种原因，既惊骇于他们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又愤怒于这些人的极度自私和愚蠢。

“我爹是镇上的保安队长，如果镇上来人抓你们，肯定都是他的人。只要你放了我们，到时候我会告诉我爹，你一直是被胁迫的，和这些事情都没有关系，我会让我爹放了你。”

“之后你可以离开，我爹会给你一笔钱，我们家虽然钱不多，但两三百个大洋也能拿出来；你也可以留在惜福镇，让我爹给你找份工，从此过正常人的日子。”

李惜福的镇定是装出来，她知道只有这么虚张声势，自己才有一线生机，她看向惊疑不定的白河，突然说道：“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