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藏人间

仇原的脖子上，血液如泉水般喷涌而出，溅了顾十良一身，这个正与自己纠缠打斗的人，很快失去了力气，不消片刻就软倒在地。

那持刀鬼偶杀了一人后，马上跳到仇师傅身上，冲他的脖子也是一通乱刺。

仇师傅此时行动困难，脸上也被一只鬼偶扒住，难以视物，慌乱中只感到脖子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体内的血液从脖子处喷射出去，最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双眼直楞楞瞪着，至死都不敢置信。

阳世之中，鬼物的阴身有诸多限制，必须在特定条件和环境下才能接触阳世之人、触碰阳世之物。

因此，一些专司养鬼术的阴阳术士，为了突破这些限制，苦思冥想之下，终于从道士法身之术和炼尸、赶尸等诸多法门中得到灵感，开创出了这门奇术。

施展此术，要在人活着的时候将皮剥下，利用人刚刚跨过生死关口，魂魄尚未离开阳身、化生阴身的短暂间隙，施法牵引其魂魄，禁锢于人皮之上，再以秘术反复祭炼，制成一具“人皮鬼身”，最后再结合机关术，制作一个有活动能力的人偶，即是“人皮鬼偶”。

顾十良费了好大力气把白河拖上岸来，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后，发现他嘴巴大张着、表情因惊恐而扭曲，已经完全没了气息，这副样子，让人搞不清楚到底是被吓死的还是淹死的。

看着白河的尸体，确定他们三个人都死了，顾十良终于收了道术和秘法，整个人就像虚脱了一样，不过总算松了一口气。

同时，从李惜福假死开始，连日来的悲伤、惊吓、恐惧、焦虑等情绪突然涌上心头，顾十良猛地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支配他挥拳砸向白河已经不可能再动的脑袋，一拳拳打下去，打碎了他的脸孔，打裂了他的头骨，打得他脑浆飞溅，打得自己的手也血肉模糊，但他内心的愤怒却愈发高涨。

“顾十良！你在干什么！”李惜福惊骇的声音突然在顾十良身后响起，将顾十良从狂乱中拉了出来。

顾十良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自己几乎见骨的右手，登时出了一身冷汗。他马上收束心神、静坐存想，过了整整一个钟头，那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才堪堪压下，他才缓缓睁开眼睛。

李惜福从那三人的行李中翻找了一遍，找出一些干粮和水，自己慢慢吃了一点，总算恢复了一些体力。

等顾十良清醒过来，她又给顾十良检查并清理了被仇师傅刺中的刀伤和他刚才手上弄的伤口，还好都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

“你刚才怎么了？”李惜福关切地问，刚才顾十良的样子太过吓人，好像被一头狂怒的恶魔附了身。

“我不知道，我的修行出问题了，得赶紧回去找陆有德。”顾十良心有余悸地回答道。

不过两个人没有马上走，他们一起把那些人皮鬼偶收拾成了一堆，点了一把火，顾十良开始给它们念经超度。

那三人现在都死了，它们的仇怨大都已经了结，这些人偶现在是魂魄的牢笼，一把火烧毁，它们才能化生真正的阴身。顾十良进行简单的超度后，它们应该就能很快重归轮回。

但火烧起来后，一只人偶突然从火焰中飞了出来，落在顾十良脚边。

这人偶一手拿着一把细长的小刀、一手拿着一个圆坨坨、黄灿灿的东西，静静躺在地上，竟然是刚才持刀杀人的那只。而且这人偶不知何时，竟然从关过顾十良和李惜福的箱子里，把那枚妖丹找了出来，据为己有。

“你不想离开吗？”顾十良把人偶捡起来，问道。

没有法术加持和引导，人皮鬼偶自己是很难动作的，但这只人偶竟然自己跳出了火焰，似乎有强烈的执念，迫切地想留在人世。

遇到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明确知道有什么危害，道士都会尊重鬼物的意愿。

“你这家伙自己也动不了啊，想当鬼也得把这身龟壳砸碎了才行，”顾十良说，但马上又明白了这人偶的意思，“你是想跟着我吗？”

人偶听了顾十良的话，身体开始抖动起来，不住地发出“咔咔咔”的响声，看样子好像十分激动。

顾十良觉得这人偶十分有趣，索性就留了下来，只是看它拿着那把刀，想起它刚才杀人的样子，觉得有些危险。

人偶的腰部有个开口，连通腹部，里面有一部分空腔，平时用扣子扣上，表演的时候打开来把手伸进去，可以操纵里面的机关。

顾十良掰开人偶的手指，把刀和妖丹强行取下来，塞进腹部的空腔之中，之后扣上扣子，把人偶暂时放在一边，超度其他人偶去了。

约莫接近第二天清晨，顾十良和李惜福在回惜福镇的路上，遇到了前来寻人的李伯群和陆有德一行人。

前天晚上顾十良彻夜未归，陆有德就知道出事了，不得不强行中断了他的炼器，下山去找李伯群。

李伯群听陆有德说自己的女儿可能没死，而且顾十良有可能和她一起失踪了，将信将疑之下，掘开了女儿的坟墓。

掘开坟墓的时候，就有人发现坟土好像被人翻动过，挖出棺材后，众人更是大惊，棺材盖坏掉了一部分，里面空空如也。

李伯群震惊之下，赶忙组织人寻找李惜福和顾十良，但一来失了先机，那三师徒应走出了很远，二来不知道具体方向，所以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和两个孩子相遇。

再见到自己女儿，李伯群又哭又笑，让李惜福抱着好一顿安慰。

看到陆有德中断炼器来寻自己，脸色苍白，弄不好受了中断炼器的反噬之伤，顾十良不免也有些感动。

而陆有德见了顾十良，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抓起了顾十良的脉门，片刻后大惊失色道：“你着心魔了！？”

“人皮鬼偶”的确一定程度上跨过了诸多限制，能够以阴物之身行走于阳世，但此法不仅太过残忍、有伤天和，更违逆阴阳大道。

开创出这门秘术的几个阴阳术士，即便懂得些干扰天机的法门，也没能逃过因果业报，尽数死于非命，少数阴阳术士即便学了此法，等闲也不敢使用，这邪法便没有流传太广。

顾十良此时虽然力量稍弱，但机变灵巧远胜对方，赢过仇原只是时间问题，而正在纠缠打斗之中，突然异变陡生。

刚才被仇原扔到地上的那只鬼偶，恰好掉到了李惜福身边，从她手边捡起了那把用来割断绳子的小刀，又跳回到仇原脑袋上，对着他的脖子连扎数刀。

仇师傅身上的鬼偶更有七八个之多，有的抱脖子、有的抱四肢、有的抠眼睛、有的咬下巴。

仇师傅并不知晓，他制作人皮偶时所用秘法，把死魂囚于人皮之中，再配合一些精巧机关、制成人偶，乃是源自阴阳术士的一种养鬼术，以此法制成的人偶被称为“人皮鬼偶”。

但后来一些江湖艺人不知从何处得来此法，改头换面后，变成了制作布袋戏偶的阴邪法子，最后辗转流落到仇师傅祖父手里。

阴阳术士的法术大都借助天时、地利以及一些特殊法物施展，不需要修行和内丹作为根基，炼制“人皮鬼偶”的秘法也是如此，只需准备好施术所需的通灵法物，然后心肠够毒、胆子够大、手艺过关，不通修行的普通人也可以完成。

雷法役鬼，分“诏令、商情、结契”三步，但顾十良刚刚发出诏令，三步法令便一气呵成，众鬼偶似要发泄无穷怨忿仇恨，高喊“得令”之后，纷纷从地上跳起，如黑巷中窜出的群猫，一股脑全都扑到仇师傅三师徒身上。

每个鬼偶仅有三四岁幼童大小，重量不过十多斤，但附在仇师傅身上的力量却大得很，他拼命想甩脱，却一个也拿不下来。

唯独一个智力堪比六七岁孩童的仇原不害怕这些鬼偶，他随手扒拉下一只想抱他脑袋的，扔在地上，然后腾出双手抓向顾十良。

有鬼偶相助，双方形势登时逆转，顾十良见仇原冲过来也不示弱，抵住仇原的大手，开始与他缠斗角力。

而且这些江湖艺人手中流传的，只有炼鬼偶、养鬼偶的法子，没有驾驭鬼偶之法，“人皮鬼偶”在他们手中，也仅仅是多了些通灵魅人之能的戏台玩偶。

顾十良化生先天一气之后，对妖魅鬼物的感知十分敏锐，纵然还没有修炼出法眼，也能感知到那些娃娃身上鬼气森森，他不知道那些“人皮鬼偶”的底细，但对这些鬼物的本领却约莫能猜出个七八分，所以危急之中便使出了役鬼之法，诏令这些鬼物给自己助阵。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活人全部都变成了尸体，顾十良震惊之余，也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这时他想到还有一个跑出去的白河，就冲出帐篷寻找。

借着月光，顾十良刚跑出帐篷，就见到河面上漂着一个人，走近看，那人脸孔朝下、一动不动，看衣着正是那个白河。

看着自己亲手剥皮制成的鬼偶突然复活，还全都朝自己冲过来，仇师傅和白河都惊骇莫名。

三个鬼偶抓住了白河，挂在他身上，骇得他一边惊恐尖叫，一边冲出帐篷；

只是此等邪术，阴阳术士们都等闲不敢沾染，普通人一旦触碰，必定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