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藏人间

不过令顾十良不解的是，除了奔跑的周虹，房屋和街道的阴影里，竟还零星躺着几个幽幽鬼影。或许是被周虹和老鸨她们的追逐声吵到，它们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但走出阴影后，好像又觉得光线太亮，抬头看了看天空，又都捂着脸缩了回去。

再说老鸨等人，此时已经被周虹抓到，老鸨被她抓住脖子提在手里，其他人则被她身上丝丝缕缕的黑色怨气缠住，慌乱而无力地挣扎着。

“饶命！饶命啊！你的死就是意外，是他们下手没轻没重，我只想吓唬吓唬你，不是成心的！”

用法眼仔细观察，这血水中竟映射出许多西洋镜似的图景，隐约能看到一片街道和房屋，只是光影虚实不定，让人瞧不真切。

顾十良心下大奇，以更多法力加持法眼，想要一探究竟，待到目力深入，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短暂的眩晕后，顾十良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都是这老鸨让我们干的！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杀就杀她，不要杀我啊！”

“......”

被周虹抓住的几个人不停哀声求饶，又互相指责谩骂，希望这女鬼能放过自己。

但这周虹满身怨恨、状若疯癫，对他们的哀求丝毫也不理睬，干枯如树枝的鬼爪用力一捏，那老鸨就在不住的惊恐哀嚎中被拧断了脖子。

之后她又转向那几个被黑色怨气缠住的打手，一个一个把他们抓到手里，掏心、撕喉、断首，种种手段齐出，没用多久就全部杀死了他们。

那几人被杀后，尸体便消失了，化成了一团团雾气。

等到最后一个仇人被手刃，那化成厉鬼的周虹也变得有些呆滞，摇头晃脑地在街道上游荡起来。

不过没用多久，半空中的雾气重新凝结、下降，回到地面上后，又变成老鸨和那几个打手模样，他们几个竟然又都活了过来。

筑梦之法有高下之分，据说最高深的筑梦法门，筑造出来的梦境与真实无异，如果在这等梦境里受到伤害，会对入梦者精神造成不小的损伤。

但此间梦境看起来则比较寻常，其中种种事物虚假混乱，按照妓院众人自己的说法，他们醒来后，甚至对梦中的事情没有太真切的记忆。所以在这里，就算死上几次，也不会对当事人造成实际影响。

周虹再度见到老鸨等人，发出愤怒凄厉的叫声，双方又开始追逐起来，重复着刚才的事情。不过等周虹再次抓到老鸨等人的时候，顾十良掌中攒出一道雷光，朝她打了过去。

顾十良已经在绛宫之中住法五雷天心符，类似掌心雷之类的法术可以随心而发，不必借助符箓也能施展。

只见一道足有碗口粗的雷光，挟着惊人气势，自顾十良掌心射出，打在那满身黑气的周虹身上，直接打得她烟消云散。

但同老鸨等人一样，周虹被雷法打散后，化作一团漆黑烟雾，在半空盘旋了几圈后，又重新落地凝结，变回了本来模样。

梦境中没有真实的死亡，如果这些做梦的人不醒过来，会一直在这片空间里被厉鬼杀戮，陷入生生死死的无限循环当中。同理，存在于这梦境中的厉鬼，只要怨念不散，身体也不会消失。

顾十良不喜欢那老鸨，也不喜欢妓院里面很多人，如果可以的话，他很乐意看着那厉鬼一次又一次把这些人杀死。

但现在的问题是，他凭借那滴血水意外进入这片梦境，与此地的联系并不牢固，随时可能退出去，所以必须抓紧时间，破解这鬼物的梦境才行。

顾十良不通筑梦之法，若要破解，只能用些笨办法，要么祛除妓院众人身上的阴气秽力，要么在梦境里祛除她的怨念。

妓院众人身上的阴气顾十良早就有所察觉，但这股力量藏得太深，过于隐晦诡秘，他一开始就试图祛除却没成功，刚刚也是机缘巧合，才能将那饱含阴气秽力的血水从那人身上拘出来。

因此，能不能如法炮制，把其他人身上的阴气秽力也如此拔除，他并不十分确定。倘若能够做到，也势必要大费一番周折。

而现在，顾十良既已进到了这片梦境里，就可以选择第二种方法，在梦境之中超度此鬼，祛除其怨念。

此鬼附身众人构筑梦境，已然以梦境为身，魂魄和怨念皆已融入这片梦境之中，顾十良现在身处此地，便可以将其超度，届时这梦境自然崩溃。

周虹的鬼身再度凝聚后，注意到了顾十良所在，对于这个瞬息间就打得自己鬼身崩溃的少年，她本能地有些畏惧，冲他龇牙咧嘴嚎叫几声后，竟转身要跑。

顾十良见状，手指凌空书画，形成了四道雷电写就的符箓，飞临周虹身前，将其围了起来，在她身边旋转飞舞。

无论周虹怎么跑，符箓都会拦住她的去路，释放一道道细小的雷电，击打在她身上，令其发出凄厉惨叫。

看到顾十良困住了厉鬼，老鸨和那几个打手便想趁机逃跑，没想到也被顾十良祭出几道符箓给围住了。

“你们几个，赶紧跪下！磕头忏悔！”顾十良冲那几人喊道。

与顾十良不同，这片破碎的梦境，对老鸨他们来讲真的就是一个梦，现在他们脑袋不太清醒，不记得之前在干什么，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记得顾十良交代过他们听吩咐磕头的事情。

不过此时的顾十良，言语之中似有惶惶天威，几人听后竟无法抗拒，真的朝周虹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大声忏悔自己的罪行。

这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天地，天空一片浊黄，如掺满泥沙的河流一般，远处山川形状怪异，好像被刻意拉扯过，甚至破碎断裂，诡异地漂浮在半空。

近处的景物看着不太真实，房屋像是纸糊的，街角的花木好似泥塑，有些院子里置着山石流水，只是水不会流动，如画上去的一般。

刚才顾十良用尸身给那周虹招魂，招了三次都不见踪影，原来并非法术失灵，恰恰是因为那周虹一直都在。这鬼物一直待在妓院众人的身体里，存在于妓院众人的梦境之中。

这种构筑梦境的法门，等同拽着别人与自己一道做梦，大多十分玄奥，难学难精，道士当中懂得此法的都不多，而神智昏乱、只凭本能行事的阴鬼竟可参透这等法门，也着实出人意料。

刚才被顾十良拘出的那滴血水，就是附身在那人身上的阴气秽力，妓院其他人身上，定然也有相同的阴气秽力存在。

那滴血水悬浮在顾十良的掌心上，似有生命一般不停蠕动，顾十良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浓郁的阴鬼秽力流淌其中。

仔细瞧过四周的景物，顾十良竟觉得这地方似曾相识。他四处走动，细细辨认，终于醒悟，这里的街景、庭院、房屋等等，与百花巷十分相像。或者说，这里是百花巷破碎扭曲后的古怪样子。

此时，古怪扭曲的百花巷中十分嘈杂，离顾十良几十步远的地方，有几人正互相追逐。近前看，是一个头发披散的女人正在追赶一个老女人和几个男人。

通过那滴阴鬼秽力浓郁的血水和这片梦境之地，顾十良终于搞明白了此间邪祟的手段。

鬼物附身后，可以一定程度上影响甚至控制被附身之人的行为，但如若这般附身之人太多、力量分散，只能轻微影响人的一点念头。

这点对念头的影响，本来几近于无，最多到了深夜的时候，做一些不清不楚的噩梦，受些许惊吓。但这鬼物懂得筑梦之法，凭着这一点影响，竟裹挟了妓院众人的意念，构筑了一片梦境空间。

白日里阳气旺盛，鬼物于梦境中蛰伏，到了子夜，一天之中阴气最盛之时，便施展手段，将妓院众人拖入梦魇。

而那不停奔逃的老女人和几个男人，顾十良瞧得分明，正是刚才在地牢里抱头痛呼的老鸨和几名打手。

看着这怪异的天地，以及周虹和老鸨等人，顾十良有了些猜测，简单施了几个探查的法术后，他更加确定，这地方应该是一片由意念构成的、类似于梦境的空间。

“是他！是他！当时出手最重的就是他！是他打死你的！”

“不是！不是！我就是个打手，都怪这老鸨，是她让我干的！”

阴鬼的身躯是阴气秽力所成，介于虚实之间，在某些特殊条件下，能够附身在阳世之人身上，俗称“鬼附身”。

按照如今的状况看，这妓院众人可以说全都被鬼物附了身。但和寻常鬼附身不同，此间鬼物不知用何种手段，竟将一身阴气秽力分散开来，凭着一己之力，附身了妓院众人。

那头发披散的女人，一身怨气浓得像墨，如黑烟似的在身上飘扬，虽然看不清模样，但从气息判断，那正是顾十良找了许久的、已经化身阴鬼的周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