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藏人间

陆有德带着顾十良往山顶走，许久之后从山顶翻过，到了山体另一侧的一处洞穴附近。

“这大半夜的，你带我来这儿干嘛？”顾十良见陆有德在洞口停下，不解地问。

“你瞧瞧里面。”陆有德指着洞穴说道，依旧神神秘秘。

类似于雷法道士在绛宫中住法五雷符箓，有了虚丹修为以后，各派都有一些在三田之中住持法符的修行，其中几乎通行各派的，便是在泥丸宫中住法功德符与法身符。

泥丸宫的神根需要以功德滋养，当循序渐进，且旷日持久，如水灌苗木，自然需要一处蓄水之池，用以蓄存功德之水。所以道士的泥丸神根附近大都会住法一枚功德法符，用以积蓄道士赚取的功德，这法符也被称为功德池。

道士仿照鬼物阴身凝聚出的，用以行走阴阳的法身，凭借的恰恰是功德神力，所以法身符也通常住持在功德符附近。

顾十良开了法眼，立时便看清洞里情形，惊得差点大叫起来。

“老......老虎！？”顾十良指着洞穴说，声音结巴，显然受惊不小。虽然他二人有武艺术法傍身，但这老虎毕竟是山中猛兽，若不小心应付，也能威胁到性命。

而且惊讶过后，顾十良更觉纳闷，他在这壶山之中生活多年，竟从不知晓这山中有虎。

那老虎正躺在洞里，不时发出低沉吼声，一双闪着灵光的虎目中满是痛苦。顾十良仔细观察，发现它肚子大得有些出奇，两条后肢张开，中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艰难地往外钻。

“这是一只成了精的老虎？还在下崽儿？”顾十良奇道。

此虎目中有慧，身上还有些精怪灵气，故而令顾十良有此猜测。

若这真是得了灵智的妖物，知晓因果利害，不主动伤人，不为外人所知也有可能。

陆有德先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说道：“这老虎的确在里面分娩，不过还称不上精怪。”

“它在山中甲子岁月，得了智慧灵根，但要想成精，需得渡过今夜之劫才行。”

顾十良也明白过来，虽然他没见过老虎生产，但想来和猫狗之类区别不大，不该如此痛苦艰难才对，这老虎恐怕是难产了。

生灵成精大都会经历劫数，今日难产恐怕就是这老虎的劫数，渡过了就开灵成精，渡不过就魂归天地。

“你带我来，是准备帮它渡劫？”顾十良问道。

陆有德没有回答他，反而摇头晃脑地冲顾十良问道：“徒弟，你先说说，何谓生？何谓死？”

觉得陆有德故弄玄虚，顾十良有些无语，没好气地答道：“你要想救它就快点，这老虎现在是生，过一会儿可能就是死了。”

那难产的老虎这时似乎注意到洞口二人，它毕竟是有慧生灵，知晓自己处在生死关头，眼前之人可能是自己生还的契机，所以哀嚎起来，声音中满是哀求之意。

不过陆有德却没有进洞的意思，而是冲顾十良说道：“我修行《生死道论》，今夜忽生感应，知道山中有生灵渡生死劫数，故而带你来观道炼心，可能于你修行有益。”

“我刚才说生死，你以此虎为喻，倒也不是不行，那你以这老虎的生与死，说一说轮回之道吧。”

顾十良见陆有德不似开玩笑，真有几分论道的意思，让他生出些冥冥之中的触动，于是收敛了心中的轻视和躁动。

不过陆有德这个问题确实令他有些疑惑，便问道：“不是只有人才有完整魂魄，可以于阴阳生死中轮转不息么，这老虎没有完整魂魄，哪里来的生死轮回？”

陆有德回答：“人的生死轮转只是天地轮回的一种，天地万物皆在轮回之中，草木枯荣、日夜轮转、四季变换、星斗迁移，都是周而复始的轮回，这老虎如何不能有轮回呢？”

顾十良想了想，回答道：“你的意思是，就是老虎吃鹿和羊，鹿和羊吃草木，老虎死后反馈自然，化作泥土滋养草木，如此在自然天地中循环流转，就是这老虎的轮回？”

陆有德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是，也不是。你说了循环，却没言明生死。”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顾十良没听太懂，但陆有德也没等他再说话，就示意他先跟自己进入洞中。

那老虎正嚎得厉害，为了以防万一，陆有德打算先进去看看。

这等死于渡劫的生灵，往往怨气极重，可能化为异鬼。今日不到这里也就罢了，现在来了，当真见死不救，事后给异鬼缠上，也是十分麻烦。

不过进洞之后，刚才还道貌岸然、侃侃而谈的陆有德，倒像被施了定身咒。

来这里之前，陆有德只感应到此地有生灵渡劫，却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刚刚在洞口时也没考虑太多，此时站在这难产老虎的对面，他愣了半晌，对上顾十良，似乎并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想帮这难产的老虎渡劫，就得帮它接生，但陆有德这厮捉鬼驱邪、坑蒙拐骗可以，这种活计哪里干过。

“你不知道怎么弄！？”顾十良惊讶地问道，这厮大半夜把自己拉到这里来，一会儿要论道，一会儿又要救助这老虎，但到了关键时刻，竟然像个呆子一样杵在那里。

“我既不是产婆，又没给畜生接过生，怎么可能懂这技术活？”陆有德摊了摊手掌。

这老虎虽然不通人言，但毕竟有些智慧，可能察觉眼前之人不怎么靠谱，更加凄苦地哀嚎起来。

顾十良听着有些不忍，沉默一阵后，有些艰难地说道：“......我倒是见过母牛难产的时候，接生的人是怎么把小牛弄出来的。”

陆有德眼睛一亮，接道：“那应该差不多的，反正这老虎现在这样子，也就只能死虎当活虎医了！”

顾十良心中哀叹，这老虎今日劫数说不定并非难产，而是撞上这作怪的陆有德吧。

五六年前，顾十良曾在惜福镇上看人给母牛接过生，与老虎现在情况的确有几分相似。

动物生产大都比人容易得多，像这种难产的情况并不常见。如果真的发生，可能是胎位不正，也可能是胎儿过大。顾十良仔细观察后，觉得眼前情况似乎两者兼有。

小老虎已经从母亲腹中伸出了两条小腿，但其余部分却被死死卡住，顾十良努力回忆以前瞧过的场景，一只手拉住小虎的腿，另一只手用巧劲儿拨弄。

许是这老虎运气比较好，顾十良一个二把刀，竟然没折腾出问题。大约花了半个多钟头，顾十良真的把一只小老虎平稳地拽了出来。

得了这二十余功德之后，顾十良内视泥丸宫，见神根熠熠生辉，与功德符上的丝丝微光遥相呼应，似乎对其中的功德神力十分渴求。但他不愿将这些功德融入神根，用来养炼神念、护持修行，反而将其小心存蓄。

再说那百花巷中的老鸨，自从闹了这鬼祟之后，便发誓要收敛手脚，不再做那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的勾当，但可惜没有机会去验证了。

“穿衣服，跟我走。”陆有德说道，也不说要去干什么。

顾十良瞧陆有德不像故意捉弄他，可能真有什么正事，终于骂骂咧咧地起了床，穿上衣服跟陆有德出了门。

以性功和命功的境界而论，窥生观死与一气化生相当，顾十良不愿用功德养神之法，所以要尽快达到窥生观死的境界，三田修行方能同步。

所谓功德池，乃是一枚以道法凝聚于颅内泥丸宫中的法符。

顾十良走后不过半个月，她便失足跌入河中，溺水而亡。

老鸨溺亡后，河中浮现出一貌美女子的身影，她冲着壶山的方向拜了两拜，而后消散无形。

归真住法的修行与化生先天一气时不同，彼时仅以炼气为主，顾十良天赋异禀，对天地之气的感悟异于常人，所以修行极速。

如今修行再度受阻，顾十良终归是少年心性，难免急躁烦闷起来。

因为养神不得要领，最近几天，顾十良晚上不再炼气，入夜后就躺在床上睡觉。这一日，睡到后半夜，他突然被陆有德叫醒。

“你干嘛啊？”顾十良在深夜被叫起来，当下便有些恼火。

对于道士而言，降妖伏鬼本就是一种修行，而那女鬼重入轮回，于顾十良而言，也算功德圆满，令他于生死之事又多了一丝感悟。

但即使如此，《生死道论》的第一层，窥生观死之境，仍旧如镜中花、水中月，可望而不可得。

顾十良来到此处后，便听到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低沉嘶吼，在陆有德说话之前，已经将法力凝于双目，以法眼探察起来。

法眼除了可以看破诸般虚妄邪异，也可以察物之细微、视暗处之微光。

但到了第二个阶段归真住法，则必须三田同修、相辅相成，其中种种艰险胜过化生一气许多，即便顾十良有些天赋，也不可能一蹴而就，至少也要耗费十几年功夫。

顾十良当日化生先天一气时遭遇心魔劫数，修行被迫中断，此后一年多的时间，修为几无寸进，已经浪费了许多时日。没想到，现在刚有了些起色，泥丸宫的修行又遇到了瓶颈。

那女鬼的鬼力来自无忧，重入轮回之后，顾十良也有些许感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