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落经年

“你怎么又来了？”刘玉柯有些无奈，“你到时候能过来我这儿，陪我喝喝茶，话话家常就很好了。所以，我以老大的身份命令你，给我好好活着，也别再和裴岩针锋相对，那只老狐狸，你是斗不过他的。等到我们走不动路、做不了事不得不离职出宫的那日，我们舒坦的日子才开始呢。”

苏怀瑾见他语气真诚，这便也微微侧过身，望着他道：“每个人心中都应有自己追寻的道之所在，我与裴岩之事已无法回头，但我答应你，我会设法保全自己的。”他不知自己这句承诺能否实现，却还是答应了他。

刘玉柯原想趁此询问他身边女子的身份，但想到此时他正翘首以盼地等她回来，便没问出口。况且，同在官场行走，他多少也知晓其中的不易，这便没再继续劝说他，只轻抚他的胸口帮他顺气，“老幺，睡了。”

“你是不是觉得，如此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野心，不似我往常的性格？”贺兰熙却是嘴角含笑，面上不见半点紧张和慌乱，而是语气平静地继续道：“你和苏怀瑾，不会天真地以为害你爹蒙冤而死、顾家家破人亡的真凶只有一个裴岩吧？自古以来，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裴岩不过是龙椅之上那人的鹰犬罢了，决定生杀予夺的，从来只有天子。”

顾音若闻言，再度想起顾家的灭门，各中关窍她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仇恨的种子埋在心里久了，她只能将此事往简单了去想，因为再去深究，事情的背后不是他们任何人所能撼动和改变的。如若当初父亲含恨而死本就是当今天子的计划，那她顾家的仇恨冤屈，便永无昭雪的可能，除非……想到这里，她的内心全然被迷惘和恐惧充斥，南方和暖的夜，她却不禁直打寒颤。

“音若！你相信我，我当初不辞而别只是为了夺回这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如今我已是亲王，便会用尽全力为你顾家翻案，便是皇帝，我也能……他苏怀瑾是东厂提督又如何？不过也是皇室的鹰犬罢了，他怎么为你报仇？难不成为了你去弑君么？”贺兰熙一面说着，一面再次向顾音若走进几步，试图伸手拥住她的肩。

苏怀瑾便与刘玉柯一道，穿上提督特制的飞鱼服，一青一红，披上曳撒，带上数名东西厂的番子，再次前往恭亲王府了。

“王爷，东西二厂的提督求见！”侍从进来通传道。

顾音若隐约听见门外的声音，便立刻道：“是不是瑾哥哥来了？快放我出去！”

贺兰熙自是不会此时放她从房间出来，便道：“你们给我看好她！！”这便带上几名随从出门相迎，“两位督主，这大清早的来我这里，所为何事啊？是圣上还有什么旨意要下达么？”贺兰熙望着他二人，语气虽十分恭敬，神色却带着一丝轻佻，一丝鄙夷。

“恭亲王殿下，昨日本督宣完旨后，殿下要本督身边的侍从留下陪您说说话，他是我贴身服侍之人，这一日未归，本督难免有些挂念。还望殿下行个方便，让他回来吧。”苏怀瑾温声道，同时恭敬地向贺兰熙行礼。

“苏督主，你我也算旧相识了，又何必兜圈子呢？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也说了，音若只是你的侍从，可她于本王，却是心心念念多年的心上人，苏督主何不成人之美成全我们呢？”贺兰熙道，上下打量着苏怀瑾，神色间自带天然的高傲与不屑。

“殿下既直说了，那本督便也直说，音若于我，也是心心念念难以割舍之人，我与她也已有了白首之约，还望殿下放人。”苏怀瑾说罢，便再次向他作揖行礼。

“白首之约？苏督主开什么玩笑？且不说你的身份，安稳生活、子嗣传承都不能给她，这先来后到的道理，你难道也不懂得了？本王与音若自幼两小无猜，情真意切，哪里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你想要什么？钱银、宅邸甚至是任何其他的东西，本王都可以满足你，但是音若，不行！”贺兰熙道，低沉的嗓音带上了明显的咄咄逼人之势。

苏怀瑾闻言感觉心口好似利刃割过，一阵阵绞痛袭来，本想开口说些什么，窒息之感直让他一时语塞。

一旁的刘玉柯自是不知他几人曾经的渊源，这件事的复杂性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但无论如何，听闻贺兰熙如此同苏怀瑾说话，也令他不悦起来，“还望殿下慎言，苏督主的身份怎么了？我们是当今圣上亲自拟定的宣旨使臣，还望殿下放尊重些。内臣又如何，殿下不曾去过京城这不怪殿下，但在那里，便是前朝各大官员也得卖我们几分薄面，又怎的不能给那丫头安稳的生活了？”刘玉柯神色淡漠，反唇相讥道。

“二位督主若是来和本王谈论正事的，本王便让你们进来，同二位喝杯茶，洗耳恭听。若是来向本王要人的，恕不奉陪！”贺兰熙无意与刘玉柯争论下去，言罢便示意侍从送客。

不想就在此时，却听一个清脆而熟悉的女声传来，“哥哥！”

苏怀瑾抬眸望去，只见顾音若手中正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不顾侍从们的阻拦，径直向这边奔来。

“一群废物，怎么把人放出来了？！”贺兰熙怒道。

“音若姑娘说如果不放她出来，她便自我了结，也不知她从哪里弄到的匕首，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侍从低着头道。

“你住口！我不许你这么说他！这些年瑾哥哥为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你的三言两语可以相比的，念在你我二人过去的师兄妹情分，今日这些话，我权当没听见过，也请恭亲王殿下尽快打消此念为好。”顾音若此刻声音带上了颤抖，语气却很是坚定，同时迅速从他的怀抱里挣脱，与他保持距离。

“夜已深了，音若早些安置吧，是与不是，还望你好好考虑清楚，我心里那个位置永远都是你的，我恭亲王贺兰熙的王妃，也只能是你顾音若。”贺兰熙这便不再多言，转身出了房间，而后命侍从关上了房间的门，继续看着顾音若不让她出去。

“我从前就知道，论学识论头脑，我都不及你，能混上西厂提督已算得幸运了，什么争权夺利，不过引火烧身。咱这样的人，又无血脉子嗣继承自己的权和利，何苦去争这些虚的东西？”刘玉柯道，神色漫不经心，语气却认真。

苏怀瑾闻言，露出会心一笑，“那我祝你，愿望成真，只是攒了一辈子的钱银，购置了那么大的宅子，有假山有池塘的，若无人分享，岂不是一大遗憾？”

“什么不在了？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会好好的活下去，长命百岁！”刘玉柯见不得他如此消极，且他三句话不离他的姑娘，让他有些吃味。

“你疯了？！”顾音若闻言，一瞬间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虽已与贺兰熙分离数年，但在她看来，这位曾经的师兄虽偶尔言语行为有些跳脱，但还是成熟稳重的，况且现下已经做了亲王，理应更加谨慎才是，如此直截了当地在她面前显露自己的野心，着实不妥，“你为何要对我说这些？”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月华如练，他颀长的影子投射在房门上，漆黑似鬼魅，直让顾音若看不分明。明明还是从前那个人，分明还是，从前那张脸，却让她感到如此恐惧和陌生。

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苏怀瑾与刘玉柯并肩躺在榻上。苏怀瑾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毫无睡意，也一言不发。刘玉柯知他心中牵挂着顾音若，便说些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呢？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苏怀瑾无意与他争执，便反问他道。

“我啊，等以后老了，攒够了银两就出宫，离开京城去岭南吧，购置一个宽敞的宅邸，有假山有池塘的那种，平日里喝喝小酒，听听小曲儿，就很好了。”刘玉柯道。

“就只是，这样么？”苏怀瑾问道。宫中谁都知道，现下西厂实权远不及东厂，做了西厂提督，自还想着更好的奔头，故而这位故友的这番话，却是让他有些意外。

窗外明月高悬，她又想起了苏怀瑾，也不知没有她在身边的这个夜晚，他如何了。

却说这边

“嗯嗯。”

次日清晨

“老幺，你说，等今后年岁大了，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刘玉柯微微侧过身子，望着苏怀瑾，温声问道。

“从前没想过，遇到音若后，我只想自己还在的日子里，与她好好相守在一起，也许哪天我不在了，还能在这世间留下些什么吧。愿她带着我们共同的回忆，好好活下去。”苏怀瑾轻声道，方才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和窒闷，此刻他仍是有些虚弱。

原来，那些年亲兄妹一般的相处，自己竟是从来不曾真正了解过他……顾音若想着，心情十分复杂。过后细想一番，更觉此人心思深沉，他是料准了自己不会将他这些话说出去，才敢开诚布公，毕竟，一边是龙椅上的仇人，一边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她没有任何理由，出卖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