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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入喉

第60章 最好的人

还没等他再开口,殷梳又说:“可我很想。”

骤然听到这句话,须纵酒凝望着她的双眼又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他讶异地、充满着期待看着她。

殷梳看着面前这只骨节分明且干净的手,好像只要她鼓起勇气伸出手,就可以停下流浪。

殷梳手里捧着灯,灯火如豆驱散开两人之间浓稠的夜雾。

她突然主动开门,须纵酒尚未想好该如何反应。但看清她的姿势动作后一下子把想好的话都抛在了脑后,不由自主地提步走了上去,急匆匆开口:“你受伤了?”

殷梳一只手搭在被赫连碧伤到了腿上,那玄羽扇不愧为神兵实在是有些厉害,她将毒素逼了出来,但是短时间内怕还是不能行动自如。

须纵酒愣了一下,先反问她:“为什么不行?”

殷梳手指纠在一起,掌心的汗洇湿了她的裙子。

她想要避开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面前。

这会是深深厌弃着她的上天第一次施舍予她的馈赠吗?

“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和我不一样的人。”她的一双杏眼清澈又迷茫,“我可能会做不好,我可能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每个人都有做得不好的时候。”须纵酒内心被深深触动,早已暗暗立下的决心变得愈加坚定,他用比晚风还要温柔的声音循循善诱着,“最重要的是,你就是你自己,不用成为任何别的什么人。”

她立起身子,眼神希冀地看着他开口:“那我们可以回到和之前一样吗?”

须纵酒含笑点头:“当然。”

眼前的少年郎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情真意切,殷梳都不禁晃了晃神。长夜背后的那束光是那么的亮,竟让她也被唤醒了无限的痴妄和奋勇想去挣脱那道终年的桎梏。

她昂起头,朝他伸出手:“你真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教我。”天真又倨傲的少女仰着光洁的小脸,泥泞里的藤蔓抽出新生的绿芽朝面前青松翠柏朝攀援而上,“如果以后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来教我该怎么去做对的事情。”ぷ99.

她的手放在须纵酒的掌心里,这一刻黑云散去,月明风清。

另一面,冲出重围的赫连碧和摧心肝带着剩下不到四成的湮春楼弟子形容狼狈地一路疾驰赶到了青城。

青山别院是他们另一处据点。

二人卸了马,满腔愤懑地想先回院内修整一番,顺便将信息通过遍布各城教众速递回教中。

刚走到前院,就听到一声轻微的啧声。

两人一愣,抬头朝声音方向看去。

只见前厅门扉洞开,明澈的日光刚好笼在八仙方桌上,香几上的盆栽被移在日光下,饱满的蓝色花苞躺在绿枝上慵懒地晒着太阳。

桌后坐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一双云遮雾绕似笑非笑丹凤眼,面容如烟似墨,是清辉冷月的邪肆,欺霜赛雪的冶艳。

此刻他白玉般手上握着一把缠金丝花剪,正耐心地为他面前的这盆花修剪着花枝。

两人面色大变,身体一颤连忙向他屈身行礼。

“属下参见教主!”

这厅中俊美妖异的男子便是湮春楼教主祁宥,教主竟亲自来了青城!

“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祁宥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玉石般的声音如烟如雾。

赫连碧抢先开口认罪道:“属下办事不力,任凭教主责罚!”

摧心肝紧随其后。

见二人面如土色,祁宥嘴角轻勾,慢悠悠地问:“怎么回事呢?”

二人对视一眼,踟蹰了一会后,摧心肝开口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禀报给了他。

祁宥手指捏着一段吸多了水塌软下去的花枝,微微用力便将它整根折了下来。

他抬起眼皮,嘴角还噙着笑意:“你们将临安那处别院丢了?书信也落到常乐宗手里了?”

接近盛夏,厅中二人竟感到了一阵寒意。

摧心肝自知差事办得一塌糊涂不敢说话,赫连碧心里却一直有不服,他跨出一步,抱拳道:“教主,任务失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

祁宥斜眼看他:“哦?竟有此事?”

赫连碧将殷梳几次三番与他动手的事情一一说了出来,说完急迫请求道:“请教主即刻下令,缉拿叛徒翦春。”

祁宥不以为意地轻笑了一声。

见祁宥毫无惊讶之色,赫连碧疑问道:“难道教主早知翦春叛教之事?”

祁宥手里抚弄着花枝,不答。

摧心肝连忙接话:“看来教主已有安排,就不用你我操心了!”

祁宥看着他们两人,他目色冰冷,两人连忙噤声。

他眼中寒芒一闪,饶有兴味道:“她要和武林盟的那些人去平陵山?就让她去,他们的一举一动仍在我的掌控之中。”

闻言,摧心肝和赫连碧目露喜色,连声称赞教主圣明。

祁宥摆了摆手,命他们可以下去修整了。

白衣的魔教教主双手在他面前盛放的蓝色花蕾边围拢,冷魅的脸贴了上去,微风卷走了私语呢喃。

须纵酒背着殷梳一路往山神庙的方向走着。

殷梳小腿有伤,踩在地上只觉得绵软而难以发力。山路崎岖难行,须纵酒便抽刀在别院里砍下几根木枝,绑在一起做成一张有些像半个竹篓的木椅,把殷梳盛了进去,背在了身上。

殷梳坐在小木椅上,两条腿荡在半空随着须纵酒走山路的动作一晃一晃。星光在她面前倒退,月亮在她背后追赶,她不再是黑夜里孤独蛰伏的影子。

她双手从小木椅简易的扶手里传了出来,在又拐过一个山道后及时地又拽住了一朵山壁的小野花,点缀在了木椅上。

看着自己的杰作,她抑制不住内心的快乐,忍不住揶揄:“真漂亮!以后你要是不做大侠,还可以去做木工!”

须纵酒觉得得到了夸奖,抿着唇含蓄地笑了笑。

他又背着殷梳走道半山腰,一座山神庙赫然出现在草木深处。这座神庙久经风雨,漆色黯淡,若不仔细分辨便掩映在了丛林之中。

须纵酒双手握着胸前绑着木椅的绳子,加快脚步便要走过去。

“等下!”殷梳突然开口。

闻言须纵酒脚步一顿,他侧首:“怎么了,你的脚不舒服吗?”

殷梳在他背后扭过身子,手指揪着草绳面色有些怯懦地看着山神庙方向。

“殷盟主和万小姐就在里面吗?”

“是,此处隐蔽不易被人发现,内里宽敞又适合休息,所以前夜我们就赶到了这里。”须纵酒解释道。

殷梳足踝相抵,垂着脸闷闷地说:“他们若是再见到我……”

须纵酒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语气,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昨日我出来寻你,殷大哥和万小姐其实都有叮嘱我……”

“叮嘱你什么?”殷梳的声音陡然明亮。

须纵酒沉吟片刻,他不能代表殷莫辞和万钰彤的立场,也不能代替殷莫辞或者万钰彤来对殷梳说出他们内心的感受,但他可以将他眼睛看到的,耳朵感受到的东西如实地告诉殷梳。

于是他十分诚恳地回答道:“虽然他们的确有些受打击,但还是担心你。一路走来的这些日子,不会那么轻易被表象抹去。”

感觉到殷梳此刻的情怯,须纵酒顿了顿又说:“既然决定了要一起走,那我们就好好的把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你要对我们的情分有信心才是。”

他的话给殷梳注入了能坦然迎接即将要发生的事情的勇气,她灿烂一笑,说:“走,我们进去说。”

须纵酒跨过石阶,推开神庙的门。

庙内竟别有洞天,灯火幽暗,壁画上活灵活现的神像俯视着芸芸众生。

殷莫辞和万钰彤隔着很远在盘腿调息,听见动静,万钰彤警惕地把手放在剑柄上,抬起眼睛看来人。

见是须纵酒,二人放下了心,待他走进才发觉他背后竟背着一个人。

殷梳坐在木椅上,背对着众人。她听见背后人辨不清情绪的呼吸声,然后被须纵酒轻轻地放了下来,面朝向神庙正中的莲花宝座。

宝座上的神像威严肃穆,眉目慈悲。

确认木椅上的确是他们心中所想的那个人,万钰彤一下就站起身来,殷莫辞也睁开眼睛深深地看着她。

殷梳放下灯,扭头任他打量,轻声说:“已经无事了。”

须纵酒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近距离察看了一下她的伤势,确认的确已经没有大碍了,才放下心来。

“不能。”她还是这么说。

须纵酒面色肉眼可见地又沮丧了两分,但他伸手的动作未变,仍固执地摊着手看着殷梳。

须纵酒站起身来。

林间山雾弥漫,晚风从敞开的厅门卷了进来,浓郁的寒气披在须纵酒肩上。他几乎快要和暮色融为一体,衣襟上似乎也凝结了霜露。

他抬起头,发现殷梳正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他一时情急竟没注意到和殷梳靠得如此近。他面上一赧,身体往后仰了一些,柔声说:“伤筋动骨,马虎不得,你得好好修养几天。”

殷梳低低地应了一声。

须纵酒:“嗯。”

灯火照在他身上,他身后墙壁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伸出手递给了殷梳,他语气温和,但第一次用上了命令式的口吻,他说:“跟我一起走。”

殷梳仰面看着他,他背后是漫天星辰,将前路照得很亮。

殷梳扭过头,月夜苍茫,而她置身于黑暗之间。

她微微一笑,用有些紧绷的声音问:“你们要先去小杏村了吗?”

可她是从泥沼中挣扎攀升出来的藤蔓,还有这个资格去领略阳光雨露的美妙吗?刀尖上行走的影子,太阳一出来不就消散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还能有选择去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吗?”

身边是莹莹烛火,两人靠在一起似闲话家常般的这一幕竟异常的温馨。

殷梳露出恬静的笑:“你们一路小心。”

两人就又沉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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