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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入喉

第 122 章 见字如晤

她能感觉到经脉间的疴痛逐渐散去,但伽华圣典上下两册的心法她总是觉得运行不畅,始终不得其真正窍门。

这一日,她运转了几次内息后便收了功法,她听见车窗外流水潺潺声,紧接着马车渐渐慢下速度停了下来。

“在这里歇一会。”张昊天向柏桥下令。

此地已经濒临漠北境地,殷梳踏出客栈后感觉周身的晨雾都像没舒展开一般,干巴巴的,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挨到时都感觉像是无形中被刺了一下。

她的伤势好了个大概,剩余的内伤也不是医者能力可及,便干脆就在这个小镇和雯娘道别了。

她走出客栈,便看到张昊天正立在树荫下似在闭目养神,那个叫柏桥的劲装男子正绕着马车四周仔细检查马缰是否都套牢靠了。

殷梳动作一滞,她有些意外,反问:“张庄主这是在教训我吗?”

张昊天难得正色:“我能救你一次,但是下次你若还不改过,便不会再有这样的好运气。”

殷梳垂下眼睫默了片刻,张昊天这番话听着的确是一番好意,她便没有再出声反驳。

河岸两边被香蒲覆满,溪流冰凉、清澈见底。殷梳将水囊灌满正往马车上塞,头顶上空低低地掠过几只孤零零的小鸟雀,丢下几声短促的叫声。

殷梳将水囊放好,昂首张望四周,转身朝溪水下游小树林走了过去。

张昊天有些不悦地叫住她:“你上哪去?”

“我想去方便一下,张庄主不会这也要跟着我吧?”她扭过头朝他促狭地眨了眨眼。

张昊天脸色瞬间黑了下来,趁他发作之前殷梳一溜烟小跑着从他眼前消失了。

没过多久殷梳和柏桥一前一后回到了马车处,他们重新驾着车赶路,在天黑之前顺利赶到了下一处驿站。

张昊天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步子,看到殷梳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他才低声朝身后的柏桥开口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禀庄主,殷姑娘她在树林里见了个湮春楼的人。”

张昊天冷哼一声,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

柏桥一板一眼地将自己所看到的向张昊天转述:“她应该是想传信出去。”

“传信?传去哪里?”

“属下怕被殷姑娘察觉,所以没有靠得太近。属下只看到她交给了来人一片树叶,隐隐约约看到树叶上勾画着个什么图案,似乎是个什么动物……”柏桥绞尽脑汁地回忆着,他灵光一闪,“像个狐狸。”

“狐狸?”张昊天有些疑惑。

柏桥也不太敢确定,他请示道:“庄主,需要去追回那个信吗?”

张昊天只略微想了一下便摇头道:“不必,她毕竟是湮春楼的副使,总会留着一些手段,没有必要在这些小事上和她过不去。”

殷梳察觉到了身后的响动,但她自顾自地走进了驿站厢房。她合上门扇,将身后的动静都隔绝在外。

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出神地想:也不知道那封“信”什么时候才能送到他手里呢?他……还会看的吧?

洛丘,常乐宗。

只见一批又一批的常乐宗弟子步履匆匆地围着一间屋子进进出出,这间屋子四面窗户紧闭,屋内萦绕着一股浓郁的药味。

几天前,他们的少宗主终于醒来了,这是这段日子他们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眼下宗门宗主下落不明,少宗主之前又昏迷不醒,常乐宗上下都提着一颗心,直到他醒来后这乌云惨淡的气氛才散去了几分。

须纵酒靠在榻上,他嘴唇泛白,脸颊也削瘦了几分,再细看连神情中都透着一丝罕见的脆弱。但他却强打着精神见了一个又一个宗门师兄弟、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宗门上上下下的事情。

等安顿好常乐宗上下的事宜,又安排好出去搜寻丘山宗主的人,他神情自然地又问出了一个问题。

又听到这个问题,他身边正在仔细查看他脉象的医师勃然变色,他直接跳了起来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头指着须纵酒——

“你知道你这次昏睡了多久吗?我从来没见过你受这么重的伤,这才几天你伤疤都没好就忘了痛了?”他气得前仰后翻,嘴里又念叨起了这几日翻来覆去敲打须纵酒的话,“你这次可就差一点就要被刺中心肺,已经是鬼门关边走了一圈。若再来一次,到时候别说我,就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你怎么能还念着那个要杀你的凶手?”

他是宗门长辈,即使是须纵酒也要敬着他几分,所以前几日须纵酒一直沉默着没有出言反驳他。

但他今日垂着眼睛,片刻后淡淡地开口:“她如果是真的要杀我,怎么可能会刺偏这一剑?”

医师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捂着胸口,指着须纵酒吹胡子瞪眼你你你了好几次都再没说出话来。

清河见状,连忙站出来打圆场说:“郑伯您消消气,师兄他不是您想的那个意思。”

他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瓷瓶,小心翼翼地遣词造句:“您看这瓶护心丸,还是殷姑娘那天一早专门来找我交给我的,郑伯您也察看过了丹药没有问题,这段时间给师兄用了也的确很有效果,所以这件事或许真的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准呢?”

医师郑伯竭力深吸了几口气,恨声道:“这护心丹虽然表面看着没有什么问题,但毕竟是魔教的玩意,还是少吃为妙,谁知道那魔教妖女又玩了什么花招!”

须纵酒沉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他不言不语但身体向后转了过去,用后背对着他们。

清河一个脑袋两个大,他抢在郑伯又要发怒之前扶着他一边往屋外走一边劝说道:“师兄他一定有自己的考虑,您先别说了,让师兄先好好休息吧。”

“好好好,如今你长大了有主意了,宗门里也是你做主了,老夫只是怕到时候丘山回来了,他却看不到你了!”郑伯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清河好说歹说送走了他,转身看到须纵酒神情恹恹的,又上前安慰他道:“郑伯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固执,虽然说的话不中听,但他总归是为你好的。”

须纵酒缓缓点了点头:“我明白,只是不想听到郑伯那么说。”

屋内的人渐渐散去,连窗外的风声鸟声虫鸣都歇了。须纵酒却觉得这份安静令人难捱,他低声又问了一遍:“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清河实话实说,见须纵酒的脸色沉了下去,他连忙补充,“但是我也认真打探了各门各派,他们都没有什么动静,不像是抓了殷姑娘在手里的样子。”

虽然清河自己心中对这件事也有一千一万个意见,但他已经明白不可能劝得动须纵酒这颗坚如磐石的决心,他便顺着须纵酒的意思说继续宽慰他道:“如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殷姑娘又那么……聪慧过人,想必已经逢凶化吉了。”

“她或许是被什么人救走了……”须纵酒面色缓和,盯着前方所有所思。

清河叹了口气,当他也准备离开时,屋外响起一串急匆匆的脚步。

“师兄、师兄师兄!”来人叫得很急。

清河板起脸斥责:“什么事情大呼小叫?”

来人额头上冒着热汗,他喘匀了气急声道:“方才山门那边收到了一封信,是给师兄的。”

须纵酒若有所感,他直起身子,连眼眸都亮了起来。

这送信的年轻弟子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一路上都感觉手里的东西烫手得很,但看着须纵酒期待的目光,他不得不如实相告:“是……湮春楼的人送来的。”

清河也什么都懂了,他上前接过送信的师弟手里的东西,心中又暗叹了一口气。但他生怕慢了一点须纵酒就会起身来接,他迅速转身跨了一大步将东西放在须纵酒手里。

待须纵酒看清手心里的东西,他微微怔了一下。

这或许不能说得上是一封“信”,只是一枚轻飘飘的树叶罢了。

清河诧异:“这是什么意思?他们是不是搞错了?”

须纵酒没有回应他,他屏住呼吸动作极轻柔地用两根手指捏着叶梗将树叶翻了过来,就看到了树叶上勾勒的图案。

寥寥几笔,一只狡黠灵动的小狐狸跃然纸上。

须纵酒定定地看了几眼,他终于笑了:“不,没有弄错,这就是她传给我的信,这里面写满了要告诉我的话。”

“一只小狐狸……?”清河凑了过来,他看了又看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由好奇地问:“殷姑娘就画了个这个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吗?师兄你就这能看懂她传递的信息了?”

须纵酒将树叶合在手掌中,他耳边响起了那个清凌凌的声音——

「从前有一只小狐狸,小狐狸它遇到了大老虎。」

「但是小狐狸它有不得已的苦衷……它伤害了大老虎。」

须纵酒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的动作扯得伤口有些疼,但却感受到了更加实实在在的甜意。

这个傻姑娘……

清河好奇的不得了,他催促:“师兄,你别吊我胃口,你快告诉我殷姑娘告诉了你什么?”

须纵酒举起树叶问他:“你看这片树叶,有什么特别之处?”

清河仔细端详:“这片树叶长得像个耳朵,还挺翠,边缘是锯齿形状,好像是……槲树树叶!”

清河恍然大悟:“殷姑娘是在告诉你她的位置!”

须纵酒点点头,用目光鼓励他说下去。

清河又有些苦恼:“可是槲树并不独特,也并不能确认这就是哪里的槲树呀。”

须纵酒笑了笑,他继续解释道:“槲树并不罕见,但这个季节还有这样色泽的槲树树叶,可见这棵树生长在偏北位置。这片树叶边缘微卷,叶茎完全发硬,可见摘下来的时间不短,可以推断出送信到这里来的距离。”

“她在漠北附近。”须纵酒笃定,他凝视着手中的树叶,目光闪动,“是张昊天救了她。”

清河不由折服,过了片刻他又追问:“可是这样也不能断定和张庄主有关呀,或许殷姑娘只是凑巧在漠北而和缇月山庄没有关系呢?”

须纵酒反问他:“你说为什么小梳不直接给我写信,却只给我一枚画了画的树叶?”

清河被问得一愣,但隐隐约约感觉到快要抓住什么关键的信息。

须纵酒捏紧了手里的叶茎:“因为她没有十成的把握这封信不会落入别人手中,说明和她在一起的这个人实力令她忌惮。”

清河努力想了想,终于点头:“的确……结合所有这些信息,殷姑娘和张庄主待在一起是最能说得通的解释。”

“她能在张昊天身边送出信,说明她并未受到挟制。但她却不能直白地将信息传递给我,又说明她对张昊天十分防备。”须纵酒手指收紧,眸色如墨。

清河见状连忙又问:“可是殷姑娘为什么要和张庄主同行,还去了漠北?”

须纵酒蹙紧眉头:“小梳这样防备张昊天却还要和他同行,能令她这么做的原因,或许……缇月山庄知道和叔父有关的消息?”

闻言清河面露喜色,但他隐隐地又有些担忧。师兄竟然和那个魔教女子如此心心相通,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无论解读出信笺上传递了怎样的内容,却能肯定殷梳现在是安全无虞的,须纵酒放下了心中的大石,他肉眼可见地整个人松快了下来,面色也添了几丝血色。

他抚摩着掌中的树叶,对着清河、却更像是自言自语道:“我再休养几天应该就能好起来,等我功力恢复了,我就去漠北找她,到时候我们一起把叔父救出来。”

“你想好了吗?”听到脚步声,张昊天侧身发问。

殷梳没多犹豫,她像是早就决定好了一样爽快地开口:“既然大家目的相同,都是想找到丘山宗主,那的确没必要各走各的,直接一道走好了。”

难道张昊天真的不想知道她到底是谁?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所以才这样无动于衷?殷梳也不急于要立时分辨出张昊天的想法,她把车帘一甩躺回软垫上,干脆就不理他了。

他们北上的头几天一路风平浪静,殷梳懒得多搭理马车外面两个木头桩子,干脆在车厢里盘着腿凝气练功。

张昊天侧过身和她四目相对,他脸上看不出有不耐烦的表情,但似乎也没有和殷梳闲谈的兴致,生硬地、惜字如金地说:“你想问什么,直接问。”

江水再怎么沸腾,过后都终究会归于平息。他们傍晚时分上了岸,找到临近的小镇在那里修整了一日,第二日一早张昊天便又重新收拾行囊准备继续北上。

张昊天点点头,听到这个结果脸上没有露出高兴或是不高兴、意外或是不意外的表情。

他朝马车抬了抬下颌示意殷梳上车,催促道:“那动身吧。”

殷梳知道这番动作当然是瞒不过张昊天,她不慌不忙探出头用好奇的语气问张昊天:“你不会这次也准备了火药吧?”

殷梳也卸下笑意,将问题又丢回了张昊天:“难道张庄主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张昊天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他转过身用后背对着殷梳,“如果你要说的都是这些废话的话还是省省力气吧,就算你有功夫说我也没有功夫听。”

殷梳感觉自己好像全都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无论她如何出招张昊天都纹丝不动,仿佛真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殷梳靠在车厢里四处打量,车厢很空,几乎一览无遗。她伸手将矮茶四周都摸了个遍,没发现暗格,接着又敲了敲坐垫下边,声音脆脆的也不像是空心的。

“你在干什么?”

殷梳掀开车帘,看到柏桥正将马缰解开准备去溪边饮马,她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撑开手臂舒展着活动筋骨。

张昊天睨了她一眼,忽然冷声开口:“你的确资质上优,但是练功急于求成,难怪会走火入魔。”

张昊天没有直接回答,他凉凉地开口:“既然你这么想,那就要做好这次万一又出了什么事帮我点火的准备。”

殷梳干脆往前坐了些,接着和他搭话:“之前你是猜到万钧会来找你,所以提前在船上准备了那些火药吗?”

殷梳轻巧地跳了上去,她刚坐稳下一刻他们就出发了。柏桥扯着马缰赶车,而张昊天和他一起并肩坐在车厢外面,仿佛他们准备这个马车只是为了挡住殷梳不被外面的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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