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大侠王喜望》
大侠王喜望

第一章:琉璃灯塔夜未央

老马头心想刑部一直未有复核,而这等恶人却能堂而皇之的来到这里等着皇帝的特赦指令,这中间若不是有人手法遮天,谁能办到。

“这王喜望我也见过几次,面相上看去,倒也不是什么面目可憎之人。来到这里,也只默默做事,平日里都极少与人插话,看似是受了极大的冤屈一般。”老马头拨弄了一下灯芯,火光顿时明亮了不少,整个屋里也感觉暖和了些许,他慢慢给自己倒了碗酒,轻轻抿了一口,继续说着。而对过的孟老二手托着腮帮,双眼似闭未闭,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老马头说的话。

便在此刻,老马头轻轻推了一把孟老二。孟老二流着口水,差点直接趴在桌上,他满眼抱歉的看着老马头,说道:“老哥哥,您继续说着,我……我听着呢,不过,你这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这里做苦役的有多少不是作奸犯科之徒呢?”

孟老二端起一碗酒,一口饮尽。这寒冬腊月的夜晚,谁不想回去抱着媳妇暖暖被窝。只可惜,孟老二前几天藏私房钱被家中婆娘发现,向来惧内的他尽管这些天并无守夜值班的任务,也只能躲在这监事房不敢回去。

“老马哥,你说,今日这事是不是有点邪乎?”孟老二吃着花生米,不忘给自己满上一碗烧刀子,对着面前的马兆庆说着。

“孟老弟,今天算你命大,若不是那囚犯一根铁棍正好挡住那滑下的巨石,你小子早到阎王老爷那里报道去了。”老马头眯缝着眼,手里的旱烟吧嗒吧嗒抽个不停,不时的还在桌边敲打两下。

“他在姊姊婚宴当日醉酒行凶,杀了自己的亲姊姊,奸杀了一个陪嫁的丫头,按理这种人还能有活命的机会吗?”老马头也未理会孟老二惊讶的表情,“此事真伪暂且不论,单单这罪名就已是人神共愤了。”

孟老二听罢,倒抽一口凉气,酒也是醒了半分,如此狠辣之人,便是想想,也是脊背发寒。可偏偏此人却未受极刑,不免令人起疑。

“孟老弟,你既叫我一声哥哥,我也不把你当外人看待,哥哥既比你痴长几岁,有些人有些事自然看得比你透彻一些。我观此人今日之举,抬手之间隐隐有不凡之气,此人日后你若多加照应,指不定是你发迹的机缘。想来他那件事情,多多少少定有隐情,只是尚未到大白天下之际。”说道此刻,老马头长长叹了口气,若不是自己年岁已长,怎会把这样的机遇让给他人。

这般监事里头,也就数老马头和孟老二算是宽以待人之辈,二人常日里从来不借故欺压这些囚犯,对待这些囚犯也算是客气有加,在旁人看来,这两位却皆是懦弱无能之人。

“可是?”孟老二此时泛起了嘀咕,“老哥哥,此人若真是个杀人魔王,我若要照顾于他,岂不等于助纣为虐了。”孟老二平常虽然有点不通人事,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一个恪守原则之人。

“那我就再与你说件事情,如何行事,但看你个人了。”话到此处,老马头似是不再做任何隐瞒,将自己所知事情,统统说将出来。

“王喜望自打进到此处,每年腊月初九总有一神秘妇人来此处探望。这妇人每次前来都是薄纱蒙面,从来不给人瞧得容颜真相。初九清晨,这妇人必提一精致锦盒前来,交于监事房管事,也不言语,仿佛早有交待,片刻便就离去。后来我听人说道,这锦盒都是给王喜望送去的。说来奇怪,每次探望,只是放下锦盒,但从未谋面,更别提说上只字片语了。”

“那倒是个神秘人物了,听哥哥这么一讲,这王喜望本身就是一个谜团啊。”此刻,孟老二酒已醒透,饶有兴致的听着老马头像说故事一般的讲着。“若是这神秘妇人能看得端倪一二,此事便也有迹可循了。”

“说来也巧,这妇人去年来时,机缘之下,被我瞧得真容。”老马头似乎也起了兴致,一碗劣酒,一口喝下。

“去年腊月初九,正赶上我当日轮休。本想在家中好生休息一翻,可我那婆娘为了腊八节一点芝麻蒜皮的事情,天还没亮就喋喋不休。我懒得与其争辩,出门闲逛,也落得耳根清净。你也晓得,这寒冬腊月的,大街上除了几个早点摊子,连个人影都没有。”

“老哥哥也有这翻光景啊。”听到这话,孟老二似笑非笑的说着。

“你小子别打岔。”被孟老二这么一说,老马头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在二麻子那里随便吃了几个馒头,喝了几口茶,眼看着天放亮了,可不巧又飘起了雪花,心想着,索性去监事房待着吧。于是,我买了些馒头,油条,就往监事房去了。好巧不巧,你猜我瞧见了什么?”

“难不成地上有一摊狗屎,您老哥哥要走狗屎运了。”孟老二细眯着眼调侃道。

“你这劳什子臭嘴,平日里看你闷屁打不出一个,这会儿喝了几碗白汤,你话恁多起来了。”老马头回抢了他一句,继续说道。“只见得一顶小轿停在监事房西侧廊房,落轿下来是个妇人,旁边站着个丫头,那妇人手里还捧着个锦盒,看来便是那神秘妇人无疑。想着奇怪哪有坐轿子的提着东西,伺候人的下人却空手站着。莫不成这盒子里物什相当重要,这且不言。监事房管事早早在门口候着,见那妇人来了,相迎进屋。”

“不到片刻,便见那妇人与管事又踏出屋门,双双作揖回礼,那妇人便离开了。只是瞧那光景,似乎有甚心事,秀眉微蹙,眼泛泪光,那在门外的丫头,见她出来,赶忙相迎扶上,坐轿出了正门。我在远处瞧见,便动了那寻根追底的心思,于是悄悄跟在那小轿后头,想看个真切。”

“咝……呼”,老马头又渍吧了两下旱烟,“这大冬天早上,也没几个人影,我一路跟着,只见那小轿过了清平桥,往中正街方向去了。我也不敢追的太紧,看那小轿不徐不疾的样子,就躲在中正街牌楼下面,远远的瞧着。只见那小轿居然在秦府门前停了下来,当真让我心底吃了一惊。”

“呀,秦府,老哥哥说的莫不是那应天府第一名流,秦家。”孟老二乍听此言,也是心底一惊。

“莫不成,这金陵地界还有第二个秦家吗?”老马头反问道,“我当时也是跟你一般心思。那小轿在秦府门前落下,丫头自去敲门,不一会儿,中门虚开,里面闪出个守门小厮,见到是这丫头,先是陪了个笑脸,然后赶忙望里喊了一声,只是离得太远,我也没听清楚,便见不多时,又来了一小厮,两人把中门敞开,恭敬地站在一边。那丫头此时便折回小轿,打开轿帘,将那妇人搀扶下轿。小轿自是去了旁院偏门,那妇人徐步上阶,从正门进了这秦府大院。”

“秦家,秦家”,孟老二嘴里念叨着,“那秦爷可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啊,我辈之楷模也。家财万贯不说,便是那一身的本事,都是我等仰望的所在。据说当年与江南大侠绝顶一战,更是雄风万里,名震四海啊。”孟老二连连惊叹,眼神里满是敬畏之色。

此时,老马头又说道:“观那守门小厮对那丫头的模样,那妇人在这秦府地位怕是不低。”

“如此说来,老哥哥,那王喜望纵是罪名滔天,能来到此地,想来对于秦家而言,也并非难事了。”孟老二此时倒似乎也变得精明了起来。

“听老弟这么一讲,这事情倒是这么一回事了。我原先想着,这妇人即便是秦府的人,倒也不至于有那本事。这么看来,这王喜望若真与秦家有着莫大的关联,此事真伪,还当真未不可知。”老马头此时也仿佛恍然大悟一般。

“可这秦爷侠名远播,虽身不在江湖,但却是人人称颂的当世豪侠,即便有那通天的手段,又何必保这如此罪大恶极之人,费如此周折,把他弄至此处。老哥哥,或许当真如你所想,这王喜望莫不真有天大的冤屈,也尚不可知啊。”

屋内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将此事来龙去脉也捋得七七八八,不过真真假假,亦尚不能断。

油灯内的火苗时不时窜动两下,良久也不曾听到二人声音。老马头只顾抽着旱烟,孟老二只管喝着劣酒。不过两人心下却想得明白,这二人本就不是什么刑官恶吏,尤其是孟老二,想起白日里王喜望搭救自己一幕,更是觉得日后得对这救命恩人要多加照应才行,或许还真应了老马头那句话了,是自己发迹的机缘。

想到此处,孟老二忽地站起身,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对着面前坐着的老马头,深深作了个揖,“承蒙老哥哥厚意,春生感激不尽。”原来孟老二大名是唤做孟春生,家里上有一个姊姊,故而人家都称他孟老二。

老马头看他忽地站起身来,也是没想到他会行如此大礼,赶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将他扶起,对他语重心长的讲道:“现今看来,王喜望定非常人,此人是善是恶,尚无定论。你既称我一声哥哥,老哥哥我就倚老卖老,忠告你一句,日后行事,当记忠义二字,倘若此人日后真成大恶,你切勿助纣为虐,凭本心而为之。”他观人于微,知孟老二也是有拳拳赤子之心的人,生怕他日后堕了恶途。

两人相顾无言,又坐到桌边,喝起酒来。

屋外,夜未央,月未圆,北风萧瑟,寒意渐浓。琉璃灯塔的铃铛儿依旧随风摆动,但此刻,却让人觉得肃杀之意劲起,似是风云即将变幻,令人胆颤。

“噔噔噔……”,忽的此刻,敲门之声响起。屋内二人本已酒意渐浓,酣酣而睡。咋听声响,猛然惊起,皆不知这深夜时分,谁来造访。只觉屋外风声更紧,寒夜之中,鼓鼓而来。

“我说你小子也是会功夫的人,那档子怎么就跟个傻子一样,也不知道躲闪。”老马头不解的问道。

“哎呀,老哥哥,那会我都吓的快尿裤子了,那大石当着我面前落下,不过尺寸间的距离,我两腿都迈不开了,早把师父教的本事抛到九天之外了。”孟老二心有余悸的说道。

“这王喜望的确与其他苦力不同。”思绪良久,老马头坐下身子,缓缓说道。

“听说此人七年前因犯了人命案子,已被判斩刑。可是等了许久,当地衙门一直没有等到刑部秋后复核的结果。”老马头边说,边抽了口旱烟。“按理说这等穷凶极恶之人早早杀头便是,免得活在世上遗害人间,偏偏也不知道是谁有这通天的本事,硬是将他发配到这里做起了苦役。”

屋外,冷风劲吹。

大报恩寺工地监事房,一盏油灯,黑夜中昏暗的摇曳。

“幸好我娘平日里教诲我要宽厚待人,若是我也像其他人那般不把这些囚犯工人当人看,估摸着这小子今天巴不得这石头把我压成肉泥不可。”孟老二又是一口喝尽碗中的劣酒,想想今晨发生的事情,冷汗直流。

“这可不是,若是换做小五子那班人,今天这大报恩寺可就热闹了。”老马头也喝了口酒优哉游哉的说道。

“他叫什么来着?”孟老二可没管他,又拉开话匣子问到。

琉璃宝塔虽未完全竣工,但塔身四周悬挂的瓷铃铛,被风吹的铛铛作响,伴随夜风舞动。铃声清脆,悦耳动听,给人内心带来一种难得的安详。

屋内,寂静,死灰一般,只看到油灯的火苗不时的窜动。

老马头放下手中的烟杆,站起身来,看着墙壁上映照的自己那瘦小的身躯,再转头看看已经醉眼朦胧的孟老二,啧吧了一声嘴,似是不知从何说起,又似是欲言又止,眼里泛起了沉思,看起来也像是喝醉了一般。

酒已半酣,孟老二摇着头,晃着手,打了个酒嗝,舌头卷着含糊道:“不是,老马哥,你说这小子哪来恁大气力的。那石头好歹也有六七百斤,便是平常也得四五个壮汉才能抬动,那小子只一根铁棍,就稳稳抵住,用手一翻,那石头便如听话一般轻轻落在一旁。你可知道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当真以为这次是活不成了。”

“算是你运气好,遇到了这个人。不过经你这么一说,细细想想,听前一班的监事说道,这犯人七年前发配到这里,的确有很多地方与其他人不一样。算了,想这些做甚,你小子能保住这条命,趁早滚回去跟你那婆娘到寺里去烧烧香,拜一拜,别成天在我这里搅和清闲。”老马头说着白了孟老二一眼,随即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这大报恩寺工地,民夫、军役、流放犯,少说上千人,但干着最脏最累的活的永远都是那些将死不死之人。我大明自洪武朝开始,严明法纪,你以为无论什么罪过都能来这里等着活命的那天吗?那些罪该当诛的是万不可能来到这里的,而这王喜望罪名滔天,判他十次凌迟也不为过。”

此言一出,孟老二双眼睁圆,惊讶的看着老马头,莫不成这王喜望还是个杀神不成。但转念一想,白天此人出手相救,却是看不出一点凶神恶煞之相啊。

“姓王,一起做工的人都喊他喜望兄弟。”

“王喜望,王喜望……”孟老二听着老马头的话,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又喝了两口酒。这北风呼啸,着实冷的刺骨,待酒气散开,身上些许暖和一点,又对着老马头笑眯眯道:“老哥哥,你跟我说说看,这人有什么不一般的,您看我来这里也没多长时间,莫要平日里得罪了些人,以后怕是有苦头受。”

这大报恩寺自永乐十年开始动工,历经三朝,今次已是宣德五年,前后算算已经历十七载光阴。这十七年内,监事,工匠,军役每三年轮换一次,而这一线的苦力有不少都是全国各地抽调的流放犯人,这些人常年做着极其繁杂的苦役,早已磨平了心性,都盼着工程结束的那一刻,皇上一纸赦令,好回家与家人团聚。只可惜这漫长的工期,很多人直到断气的那一刻,也只能怀着满眼的期待和不甘伴着这工地上漫天的尘土随风而去。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