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甚丑

但很快，叶明玉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从人群中走来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她穿着的礼服已经很旧了，甚至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像是从香樟木做的箱笼里刚刚拿出来的样子；她的神色疲倦，眼神灰败，整个人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叫人看着就觉很不舒服；她拄着一根木头拐杖，被一个更老的嬷嬷搀扶着，缓缓走到了叶明玉和姜律的面前。

年纪小的内眷们并不认得她，只是窃窃私语道：“她是谁呀？”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如今都城只有五位一等亲王，如肃亲王这种，虽也领了亲王爵，但肯定是比不上皇帝的儿子的。加上徐永旭的王妃病故之后一直没有续弦，因此只有四位一等王妃。而五皇子徐永熙的王妃是贤妃之前亲自挑选的，乃是江南泸州巡抚万大人的堂妹，虽说也是嫡系，但到底与都城里的这些人物远了些，平日里不声不响，十分低调。

除此之外，楚王妃王梨梨又是个趾高气昂的，平日里连徐永明都要让她三分脸色，那些内眷们哪敢与她搭话？

因此，这四位一等王妃之中，只有姜律和叶明玉好接近一些，大家也都愿意同他们攀攀关系，联络联络交情。

可是很快，就被年纪略长的内命妇们呵斥了：“胡说什么！还不闭嘴！”www.tcknh.com 侠客小说网

“我平日就是这么教你议论是非的么？”

“那是公主殿下，还不快低头行礼？”

叶明玉和姜律都不认识对方，只是对视了一眼。

倒是姜律的母亲小声开口：“庄华公主殿下，许久不见了，您最近还好吗？”

庄华公主！

叶明玉心头一跳，原来她就是庄华公主！

可、可庄华公主府已经紧闭大门数十年，庄华公主也已经有数十年没有离开自己的府邸了！怎么、怎么会在今天，出现在安国公府的寿宴上？

庄华公主没有答话，只是站着，静静地看着叶明玉。

叶明玉如今坐在椅子上，但庄华公主的身体有些佝偻，两人勉强算是平视。

按理来说，庄华公主与叶明玉的级别相当，叶明玉也不必向她行礼，但见庄华公主站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叶明玉还是试探着与她颔首：“庄华殿下？”

庄华冷笑了一声，狠狠地敲了敲自己的拐杖：“你就是秦王妃，叶明玉？”

叶明玉愣了愣，答道：“是，不知公主……”

庄华沉声道：“还不跪下！”

叶明玉有些愣怔。

他与庄华公主从未有过什么交集，就算之前徐云瑞去找庄华公主的麻烦，以徐云瑞的脾气，也绝不会提到叶明玉什么。

如今在安国公府，陆家寿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庄华公主竟然要他跪下？

这不光是给叶明玉没脸，也是不把秦王府放在眼里。

姜律不知庄华与徐云瑞有过交集，只当庄华是来给陆家撑腰的，她轻轻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磕，面上虽然还带了笑，语气却冷得厉害：“公主殿下，可别是有什么误会吧？咱们现在可不兴几十年前的那一套了，动辄打骂责罚。”

姜律的出身不高，但在成王府是说一不二的，又是如今唯一一个生下了皇孙的亲王妃，态度要比叶明玉强硬得多。

庄华公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是么？叶明玉，作为坤泽，却在太常寺卿的位置上做了三年多，与不知多少乾元中庸有过接触，这件事情，是误会么？怎么？现在的坤泽，已经罔顾礼法、漠视人伦到了此种地步了么！”

姜律并不怵她，只是微微抬起了下颌，笑道：“秦王都没有说什么，何曾轮到您来管这一二三四？您在那公主府里待了这么久，在今天跑出来，要治秦王妃的罪？怎么，是想给国公爷送上一份大礼，把秦王妃也沉塘了么？”

她的母亲站在身后，几次暗示她收口，姜律却并不理。

就在姜律与庄华公主对峙的时候，姜律身边的小丫头已经偷偷从人群里溜了出去，打算去前院搬救兵了。

年纪小就是这点不好，文卓如今已经被吓懵了，远不如姜律身边的小丫鬟机灵。

众人倒也不是真的害怕庄华公主，庄华公主孑然一身，无夫无子，甚至可能连皇帝都忘了还有她这么一号亲戚……可是这个人实在太狠了……就算是当家主母沉塘了个丫鬟，谁听了不抖一抖呢？更何况，她沉塘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因为姜律的话，庄华公主很明显地战栗了一下。

庄华公主身边的老嬷嬷颤颤巍巍道：“秦王妃，公主常有不清醒的时候，老奴见她今日状态不错，这才想着带她来给国公爷贺寿……不知是谁嘴碎，与公主提了这个……公主如今又弄不明白事情了……还望秦王妃千万勿怪。”

姜律嗤笑了一声。

叶明玉摇了摇头：“无妨，既然公主难得出门，今日玩得高兴便好……何况、何况公主所言，也并非是胡编乱造，只是当时诸事繁琐，公主终日待在公主府中，不大清楚其中缘由罢了……还望嬷嬷好好照顾公主。”

姜律撇了撇嘴角，庄华公主到底是她的长辈，既然这个嬷嬷看上去是个能说得上话的，她也就不再咄咄逼人了。

谁知那嬷嬷小声道：“能否请秦王妃移步，与公主殿下把事情说清楚呢？”

叶明玉一怔。

那老嬷嬷叹了口气：“自从……自从丧女之后，公主便对宗室坤泽……十分看重，若是这次不同她说清楚，以后犯起病来，公主又会把事情记混了……还请秦王妃，借一步说话吧……”

“你疯了吧？”姜律轻呼了一声：“你们公主闭目塞听，要明玉给你们把事情说清楚？”

她说完，便看叶明玉微微摇了摇头。

姜律一怔。

叶明玉心下已然有了计较，徐云瑞曾经去找过庄华公主，若是庄华公主真的几十年不曾管事，那她这次出来，十之八九与徐云瑞也有关系……今天来找他的麻烦，大概也是有什么话想对他说。

那老嬷嬷说话的声音很轻，除了叶明玉、姜律，和姜律身边的几位诰命夫人，远一些的内眷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庄华公主一进门便直冲叶明玉而去，还十分大声地要叶明玉“跪下”。

此时，她们都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看着叶明玉的方向。

叶明玉站起了身，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若是公主执意要求，明玉不敢推脱……不若就去一边的茶室里稍作片刻吧？不过也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怕是公主会觉得无聊。”

姜律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小声开口：“明玉……”

叶明玉笑道：“皇嫂不必担忧……明玉心中有数。”

姜律这才迟疑着点了点头，只还是用警惕的眼神看了一眼庄华公主与她身边的那个老嬷嬷：“庄华公主久不不出门，怕是不知秦王脾性……秦王此人，天不怕地不怕的，若是秦王妃有了什么好歹，谁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再者说，和徐永贤不同，徐云瑞是极有可能登得大宝的，在外头，乾元之间站队倒是没有那么明朗；后院里，哪家夫人不和叶明玉和颜悦色呢？这也就是所谓的“夫人外交”了。

不过碍着是在安国公府内，这些夫人都只是向叶明玉微微颔首以示行礼，没有特别热情的。

叶明玉抬起头，也好奇地看了一眼，小声与姜律道：“可是长阳公主殿下？殿下先前传了口信来秦王府，说是最近苦夏，气短得厉害，就不来凑这个热闹了……还让王爷替她送一份贺礼……莫不是又来了么？”

姜律摇了摇头，她与宗亲并不太亲近，消息还不如叶明玉灵通。

“啊……公主殿下？”

叶明玉一进后院，立刻便得了内眷们的瞩目。

叶明玉也不喜欢前呼后拥，一群人追捧着，便也淡淡地回了礼，很快走到了姜律身边。

姜律身边坐着的，都是与徐云瑞比较亲近的坤泽，毕竟徐云瑞与其他乾元不同，他儿时可是有好几位“闺中密友”的。

叶明玉便也轻笑了一声：“皇嫂觉得好，那自然是顶好的了。”

“怎么会……”

茶水刚上，徐云瑞便听到了那入口的拱门处又传来了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

大庆的公主不少，但听这些人的反应，似乎很惊讶于对方的出现。

“明玉快坐！”姜律一见叶明玉来了，连忙挪了挪旁边的垫子，尊卑有别，姜律坐着，其他几位内眷都只能站在她身后，如今总算有个能陪她坐一会儿的，姜律忍不住露出了个笑来：“等你好一会儿了……小丫头，给秦王妃上一盏庐山云雾……我闻着挺香的，让秦王妃也尝一尝。”

安国公夫人早逝，世子妃和王梨梨都不在此处，姜律的身份最高，服侍的丫头小厮自然都听她的话。

“我方才好像听到了有人唤她公主殿下？”

“她穿得那是什么呀！真丢人！”

姜律看上去不显山露水，但实际也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叶明玉上次在成王府，多喝了两口茶水，她便记下了叶明玉喜欢庐山云雾了。

“呀……她是谁？”

这几个坤泽聚在姜律身边，算是自成了一个小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