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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半香

第 36 章 换章

她知道这些病是小时候留下的病根,她自责又愧疚。但其实她已经做的足够好。

面对这一双眼睛,李颂安缓缓转回身。

南栀看着孟半梁走过来,敛起所有情绪。

丝绸,糕点,珍珠首饰,成套的云胭衣……琳琅满目的东西从汽车上搬下来,送进宅子里。

他从不说这些东西是送给谁的,那些人每次都说,这是送给姑娘的。

哪个姑娘?

孟半梁赶紧走过来,他也蹲下来,靠近她,握住她的手,温柔道:“小心。”

他似有若无滑过她手背,南栀猛然站起,他虚虚揽着她的腰,南栀推开他,朝门外跑去,刚出去却又被大力拉回。

张安意绝望的呼喊让那双手微微松开,南栀趁机挣脱,跑向冰天雪地,冰天雪地也比他温暖。

簌簌雪花下,李颂安拿毛毯裹住南栀,他拥着她,牢牢挡在她身前。

孟半梁笑而不语,半响才问道:“这又是……”

“这是南栀的未婚夫,我请他来整理祖父的家谱。”

曹曼因撑着油纸伞,从宅子外慢慢走进来,老妈妈拿着一沓宣纸和几本册子伴在她身旁。

汪映之给曹曼因写了信,孟太太来了。

她穿一袭紫色的长袍,头上梳着波浪髻,腕上的玉镯晶莹剔透,她咳了咳,抬起头微微埋怨道:“今日是我的生日。”

孟半梁急匆匆跑过来,将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衣兜,满脸歉意:“这么冷,怎么出来了?是司机送的吗?”

“是,他还等在外头。”

“怎么到这儿来了?”

“早晨起床没见到你,想着你该是在映之这儿。”

“我订的烤全羊送到家里没?原是想到这儿买你爱吃的千层酥,路过这儿顺便来看看。”

谈话声渐渐小了,他们的背影在雪幕里似电影画面,孟半梁没回过一次头,可是南栀清晰的看见曹曼因转过头,隔着雪花望着她,眨眨眼,微微一笑。

她也笑,生怕她没有看到,又往前走了走,雪花迎面铺在她脸上,消失在她的眼泪里。

李颂安带着她走回房间,张安意提着暖炉在门外徘徊,她不敢进去,她为自己的漠视感到羞愧,可是原谅她,她身不由己。

后来,孟半梁很久没有再来,汪映之与李颂安一起陪着南栀,逗她开心逗她笑。

一弯月色,三两好友,弥足珍贵。

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他们正在吃晚饭,孙自白跑进来,斟酌了一下道:“孟先生来了,他找颂安。”

李颂安停下微笑,跟着孙自白走了出去。

没人知道他跟颂安说了什么,李颂安回来时,面色很难看,可等他走到大厅门口,又迅速换上一副轻松的神情。

南栀看到了。

她再也没有胃口。

他们匆匆吃完饭,南栀率先回了房间,她靠着门低头深思。窗子之外,昏黄的廊灯下,颂安再与汪映之聊天。

这个夜晚,孟半梁说要留宿。

南栀本已经睡下了,听到门外有人敲门。

汪映之轻轻说:“南栀,睡了吗?我想和你睡。”

她下床拧开门,又挪开门后的桌子,邀请她进来。

汪映之抱着枕头,还是像个小女孩。

她笑着往南栀床上跳,翻滚了几下道:“好香啊!”

南栀回身关门,又去搬桌子。

汪映之拦住她,下巴朝门外扬了扬:“孙伯在外面呢!”

她轻轻撩开窗帘一角,见孙自白搬了把躺椅坐在长廊里,身上盖着厚被子,他大声说:“都不出来赏月吗?今天的月亮这么美!”

南栀抬头看,今天哪有月亮?

她明白了。

两个人点了蜡烛,重新躺回床上。

汪映之抱住南栀,深深嗅了嗅:“真的好香哇!”

南栀轻拍她的背,发现她的衣裳溜了上去,伸手替她拉下来,无意中,她看到她肚子上深深浅浅的疤痕。ぷ99.

她很难过,汪映之还没有十八岁。

过了一会儿,她轻轻说:“南栀,你以后想生孩子就生,不想生孩子就不生。”

“嗯。”

她又说:“一定要替心爱的人生孩子。”

“好。”

烛光灭了,汪映之好久没有说话。

南栀以为她睡着了,替她掖好被子。

汪映之突然翻身,趴在床上,笑着对南栀说:“南栀,你去考安南大学吧!”

内心最隐蔽的秘密被戳破,南栀瞪大眼,翻过身背对她。

她没有说过她曾在安南大学工作,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想重新回到那里。

因为她囊中羞涩,步履维艰。

汪映之突然很高兴:“去安南大学吧,见更优秀的人,过更好的人生……”

南栀艰难道:“这太奢侈。”

可是她也真的很想去,不然为何书本不离手。

汪映之很认真:“我早上听见了,两个青年人说要去庐阳考试,在城东买干粮呢!他们说中部交通断绝,要先到甘州,然后坐船去安南附近,在那里买一张船票去龙泉,再从龙泉到越南,最后到庐阳,大概需要一两个月。”

南栀耐心听完,感慨道:“真不容易啊!”

她将被子重新弄好,拍拍汪映之:“快快睡觉。”

这一晚,两人都一夜无梦。

第二天她们起床梳洗,目送孟半梁乘着汽车离开。

走之前,他深深看着南栀,表情莫测。

汽车走远,汪映之将上个月的薪水发给南栀,对她说:“走,我们去照相馆照张相。”

南栀笑着答应,而后才发觉,这个“我们”,指的是宅子里的所有人。

汪映之又挽着南栀的手去逛街,走到宅子门口她问道:“照片什么时候能拿到啊?”

汪映之说:“不用慌,等洗出来了,我寄给你。”

“寄给我?”

南栀疑惑。

汪映之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南栀道:“南栀,逃吧,不要成为下一个汪映之。”

她不说话,看着李颂安孙自白张安意提着东西走出来。

颂安笑着说:“南栀,去考安南大学吧,我替你跟南音他们说。”

张安意摸摸她的头发:“这么好的姑娘该有更好的人生,走吧。”

孙自白看着她,指着后面道:“孟太太派的车就在街角,司机会送你去甘州,接下来的路,你要一个人走了……”

他们将东西递给她:“这是你的东西,我们都收好了,箱子里有路线图,衣服干粮和水,还有一些书。”

汪映之将一个信封塞给她:“这是这些年我省下的钱,你拿着,以后再还给我。”

南栀忍着眼泪,仔细看他们一眼又一眼。

那边孟半梁的车似乎有转身回来的趋势,因为他的腕表忘了拿。

他们说:“南栀,快走!”

南栀接过这些东西,深深鞠一躬,转身朝街角跑去。她回过身,他们还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微笑,她也笑,又往前跑。

还是忍不住回身,他们朝她挥手,大力的挥手。

南栀不哭了,在青石板上拼命奔跑。

她转弯,跑过曾经困住她的围墙。

她跑,跑出预写的命运。

她往前,将所有的辛酸快乐暂时忘掉。

她的人生偏航了。

她飞出去了。

汪映之看着这一切,她明白下一个汪映之的命运已经预先在本子上写好,妥协是她们最后的保身符。

因为经历过这一切,她不愿意看着这些在她眼前再次上演。只要孟半梁出现在宅子里,她必定在南栀身边。她想给曹曼因写信,可孟半梁是她的丈夫,是她朝夕相对的人,而她汪映之……分明只是一个外人。

她从前是个深闺姑娘,嫁给颂安父亲后一直在家,他们平淡且幸福,可李父离去之后,她就像没有根的草,带着李颂安辗转漂泊,颂安生了病,她没钱带他看病,也时常让他饿肚子。可颂安的懂事让她有了无与伦比的动力,她拼命赚钱,将颂安供上了大学。

可他因病退学。

她看着他,眼里都是恳求。

这天之后,孟半梁成了宅子里的常客。就算他不来,也时常派人送东西来。

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安稳度过了这一年。

屋角的腊梅开了,点点白雪落下来,孙自白陪汪映回娘家,南栀靠在窗子后看书,她的英文已经很好。李颂安也靠在窗子后,听她抑扬顿挫的朗诵。

孟半梁站在雪地里,从容背出一篇《致云雀》。雪落在他的羊毛大衣上,他轻轻拂去,望向南栀的窗户:“Ifoundmyinspiration.”

李颂安明白,他是藏在宅子里的人,稍有不慎便会失去这个容身之地。他明白在这乱世找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有多不容易,所以不可以轻举妄动,不可以任性而为。

他突然很怨恨自己,若不是体弱多病,他本可以有另一番光景,可是看着母亲的眼睛,所有的情绪化为平和。

那是一个母亲无能无力的愧疚。

天地之间太过安静,门外的脚步声像盛大的穿行。

醇厚的英文在花园里响起,南栀与李颂安都抬起头。

他斜倚着门微笑,南栀往后退,碰倒了手边花瓶。

她立刻蹲下身拿起碎片,感谢这一场意外。

他走向南栀的房间。

李颂安突然站起朝门口走去,张安意拉住他的胳膊,腿上的綉绷子落到地上。

这是他最得意的学生,是他唯一的学生。他于南栀,亦师亦友,南栀于他,亦生亦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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