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人间未有光

“以以啊……阿嬷没用，挣不到两个钱，你赶紧拿去交学费，别让你阿大知道了。”

……

桩桩件件，让她眼泪跟那房檐下的雨珠儿似的，一个劲儿地掉。

顾清以看着远处隐在云雾中的山，眼中慢慢湿润了下去。

三月的天，还是冷。

今天……是阿嬷下葬的日子。

她这样仰着头，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顺着眼角滑进她耳旁的鬓发中，晕湿一块地方。

她还是没忍住，头埋进膝盖里，哭了起来。

这山里的声儿，传不去很远。

狗子在一旁，也叫唤起来，像是附和着她一样。

下午葬礼结束。

阿大回来了。

沉默着将钱塞给她，脸色并不是很好：“去报名吧，以后好好念，别让你阿嬷失望。”

他沉默着转过身去，背都驼了下去，头上的白发一夜之间就多了许多。

她没有了阿嬷，阿大没了娘。

这个家里，以后就只剩下她跟阿大了。

顾清以又觉得鼻子发酸，她慌乱地抬起头来，这次没哭，只是眼圈红得厉害，喉咙里被堵着什么一样。

总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压抑，让人难受得不知该怎么是好。

十六岁的顾清以，开始读高一。

她想着，要努力，要加油，不能让阿嬷失望。

临走前的一天，她摘了阿嬷生前最喜欢的花儿，去了她的坟头，把花儿放在阿嬷那一方矮矮的坟上。

她跪在地上，声音也是哑哑的。

“阿嬷，以以要去念书了。”

“念高中。”

“以后以以还会读大学，去好多地方……”

“阿嬷……等以以考上了大学，以以就回来接你一起，好不好？”

“以以带阿嬷出去看看，阿嬷不是最喜欢看花儿了吗？”

“听说大城市的花儿，可好看了……以以都给阿嬷摘回来……”

她从前最喜欢趴在阿嬷的腿上，听阿嬷讲以前的故事。

村上的哪家的花儿开得好……哪家的小媳妇儿唱歌好听……

“我们家以以，这嗓子唱歌最好听了。”

“以以长的真俊，以后肯定能嫁个好人家。”

一直重复又重复。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在下着，水珠儿从屋檐上落下，连成一条断了线的珠串，打落在青石板上的凹槽处，又溅开，打湿她的鞋面。

阿嬷有时候也会唱歌给她听。

虽然老了，但是那一腔的吴侬软语，总能叫她睡得香甜。

阿嬷不让，跟阿大吵，吵得凶，阿嬷就被推了一下，跌在了石头上，伤了身子，没两天就去了。

阿大终于在阿嬷的床前同意她去念书了，当天晚上，阿嬷就走了。

她因为是女孩子，不能去参加阿嬷的葬礼，怕冲撞了这儿的山神。

她近两日总梦见阿嬷念叨她……

读过初中。

高中没再读了，因为家里人不给，她阿大喊她出去做活儿，往县城里去，那家有个理发店收徒。

她仰头看着雾蒙蒙的天，努力地睁大红了一圈的眼睛。

阿嬷说过，不能哭，想哭就看看天空，眼泪就不会掉下来了。

就连走之前，阿嬷都在念叨。

“要给我家囡囡念书……不念书就是害了她啊……”

她十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