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策

“糖葫芦～糖葫芦～～

又香又甜的糖葫芦～～”

有擎着一棵‘糖葫芦树’的货郎走过，武小武知道李绣娘最爱吃，牵了她的手便追跑入这画卷中，意识到被落下了的猱几个跳跃追了上去，罗小胖李小宝反应过来，忙也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

月还未起山角，御京城内早已灯火通明，由城门入瓮，业已遍燃烛光。

十人一猴乘车骑马过了护城河便落了地，罗老鬼约说了在城中的老友，似乎颇为富足，三言两语之下，便将一切安排妥帖了。

今日一行人都会在御京城内留宿，且不说现在已近酉时，也得在御京城里搁置一晚的。

那老仆打量了秦义一眼，并非是个不知礼的眼神，乃是在回忆思索他家君侯是否曾有这一故人，但那老仆许是记性不好，确实没回忆到秦义，迟疑一下，说道：

“贵客稍等，我去去就来”

大概是半刻钟后，那老仆复再出来，开了门将秦义引了进去，一直走过大堂，一拐一绕，到了一处开阔地方，似乎是修习练武之所，那里已有人在等候着了。

穿着一身单衣，身形并不粗犷，却是肉眼可见的精瘦，背对着二人，却是在摩拳擦掌，当是为准备练武而热身。

“老邬，你下去吧”

那人扬了下手，示意那老仆。

“是，君侯”

那老仆也不问，得了令便往外退走了。

“秦义……多年不见，我想看看你还剩几分力”

“如今自然是比不上君侯了”

“试过才知罢”

那人动了，反身一拳，隔着几十尺，把拳威向秦义轰去。

秦义那拄着拐的手连带着拐一同举起，猛然朝地一压，那拳威顷刻瓦解。

可那人走步也快，贴近过来，双手比一兽形，疾打速攻，秦义则凭了一根拐杖，重重设防，没让那人真的与他贴身而斗。

“你不用大枪，果然是内敛了许多”

那人津津而谈。

“打那儿以后那杆大枪便只留在家中看家了”

“看家确实看家，可惜了！”

约莫又过了几十招，两人的脚反倒没动过，好似在相互牵扯推拉。

瞬息之间，那君侯眼神骤然一凝，纵拳的手一弹，五指连同手臂成一刀，附着一股浑厚刀意，向上斜砍出去。

秦义那拄拐的手一拧成持，直刺出去，抵在了那君侯以手比出来的刀，二人于角力中不断加注，以至于那根拐杖不堪重负地弯出一个弧度。

那君侯一笑，作手刀的手一松，如蛇般攀扭在秦义刺出的拐杖上，一个拉扯，泄了两人交锋的力，秦义的拐杖脱了手，落入了那人手中。

拐杖于手间一个旋转，后被拿停，递还给了秦义，秦义伸手去接，君侯却说：“等罢，再多等几年也无妨，反正你迟早会回来的”

“……”

秦义深深地看了君侯一眼，后才接过拐杖，“我知道你此次回京，必然会知道我在哪里，只是悠闲生活我已习惯，便在你来寻我之前，先来寻你，以免惊扰到村人”

“那是因为吴越近年乖巧得很，少有滋事，今年才有这余闲回京一趟，也能见见些故人，不然，这多年的情意也未免会淡薄”

邬老仆拿着一托盘进来，上面搁着两盏茶，想来是在二人一番切磋停当前便备好的，杯壁虽还热烫，茶汤却是刚刚好。

抿了口茶，那君侯笑着还当开口，却听得一阵走墙踩瓦之声，面色当即一僵，慢慢收敛，最后面无表情，而秦义由头到尾都是这样，也就显得无波无澜了。

十几名死士围住了这武功房，所幸那君侯今夜家中独他们几人，不必受这连累，只是故人当面，这样总归是不好的。

“让你见笑了，我一会儿便好”

君侯一侧掌，将置于武功房墙边的刀兵架击得散架，兵器乱飞开，便纵身向前飞跃，正取一柄大刀，扬刀横去一匹练，却都是由刀意所成。

死士们立刻结阵，当前一人，举剑汇集诸人之力于剑尖，朝那横来的刀意一刺，那刀意与其剑对耗了几息，难有后继之力，便被刺破，可那刀意不曾轻易消散，没有伤到人，却把那些死士的衣物给割出好几道豁口。

“君侯果然还是那不易相与的君侯啊——”

一躲在暗处的死士主脑此时才露头，大概是知道这种伎俩很难瞒得住人，这才表现得‘光明磊落’。

“就凭你们这十几个人吗？”

君侯把大刀一撇，大刀的刀身发出一声铮鸣，已是准备饮血了。

“那不然呢？”

没有反驳，但这话中的轻视可是藏不了的。

“留下十几具尸而已”

君侯拉着触地长刀，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嘁——”

话不多说，那领头人先行缠打上来，其余死士散到前处，把君侯一人与秦义、邬老仆他们分隔开，且分出八人拦住了秦义与那邬老仆，其余人随时援手，欲把君侯困杀其中。

死士中又出两人，放出修为，却是与那领头之人同一境界，那领头人恣意一笑，道：

“云景略，我们既来杀你，必然做好了万无一失的准备，你能被三名明神境高手联合所杀，也该瞑目了”

“纵使那两人一人释身一人释身大圆满又如何，这十几名死士也皆入清魂境，杀不得也拖得，今日你必死无疑！”

不由分说，领头三人齐齐出手，这配合默契似也经过一段时日的磨合，并不见生疏。

那君侯云景略在三人的紧迫围攻中，行动受限之余，加之大刀于贴身搏斗的窘况，一时间施展不开，大有被压制住了的趋势。

那边邬老仆与秦义也与那十几名死士缠斗起来，境界虽有余，但一时半会也难以脱身来援，只可凭了云景略自己一人独斗三明神了。

“嗐——”

秦义一叹悠长，几名围住他的死士心神一紧，进攻频次愈繁，一杆拐杖，却都一一防住了，分明一瘸脚人物，动将起来却双足行动无阻，倒把那手杖当做了兵器。

这一截手杖为何物？有曰曳杖以寄彷徉。秦义弃枪不用，是心蒙尘，心有晦，心有污，以至手中一杆大枪再无神韵。

使一杆枪，为求的不就是其虽百般变化，诡道难当，斜打难拦，而甄于至境，枪意凛冽，一心所往，破敌不堪吗？

今既用不得大枪，用这一杆子短杖何妨?曾有天人弃一杖而为林壑，今亦可有一杖百刺，杀人无形。

围杀四人，身上绽出百朵血花，横死当场，那显露出来的意，亦让这群奋不惧死的死士惊惧不定。

震惊之余，死士们不再犹豫，催动一身清魂境修为，这练功房不出几息之间便被余波给震塌了。

这侯府中院在分做三处的战斗中被打成残垣断壁，原本一派秀丽景色，渐成废墟。

而侯府数个明神境强者打斗的余波与声势之大，也引得不远处街市路人们的围观注意，或有认得君侯云景略者，登时高呼：

“那是咱们武国的君侯，那几人想要围杀君侯？！”

一时间群仇敌忾，有几个自觉修为不俗之义士飞身上去，却被死士拦住，不出几合便败逃出来，似是被震慑到了。

“那群黑衣人全是清魂境高手，而围攻君侯的，乃是三名明神境强者！”

“三名明神境——”

路人皆震惊地往武国君侯所在之处看去，世人多见清魂、释身境，是以修行之人，能得一天生根骨与后天基础不差，只需缓缓积累，方法得当之下，自然而然可得，也是世上寻常勤修苦练者终其一生约可到达的境界，故常有超脱其中之人，言这世上清魂释身遍地，竟不如狗。

而释身之上，文武之道自此同，却为世人所仰望，盖因明神境非神魄不精不纯而难通，炼体与魂需一同超脱，才能算做‘释身’，并非单纯指代一境界，而是指明进境之法，可世人大多自此停留，无法寸进。

故可言明神非常人，当称超脱尘网界外之人，许多人终其一生难见一明神，可喻此境之难度，优赞‘神仙’二字也不出格。

一人独斗三明神，这可不是寻常境界能够做到的，此为在场武国人心知肚明，却也听闻过那君侯云景略是何境界，也不过是明神大圆满而已，虽然此时还显得‘游刃有余’，终究会被那三名同为明神境死士空耗至死。

“快，快去寻守城将军，还有哪位将军今年中秋回京的？去其余将军府、侯府求援！”

群众醒悟过来，许多急公好义之士，纷纷自发奔走起来，既然修为不足以杀贼，那便去请能杀贼的人来即可，一时之间，倒让围攻云景略的那三个明神心紧神肃了。

三团乱战，已有半刻时间，围来的人愈多，则十几名死士心愈急，感应之中，已有好些强手往这边赶，本以为三名明神杀一明神无需耗费多久时间，却难抵事实扇人脸。

转眼间，秦义再以手拐刺死一清魂境死士，那一尺木杖，居然也能有如枪舞龙蛇之利。

杀得贼子，引来一众围观群众拍手称快，心中隐有期待，若是秦义率先解了围，那君侯说不得有救。

而那领头人听得动静，急躁地快攻急打起来，忽而一丝明悟，再发觉三人围攻甚久，却依然破不了云景略的防，心头大感不妙，又滋生出千百念头，一着不慎，被君侯云景略的自防刀锋所伤，骇然退出数步身位，手指不住地指着云景略……

“你何时入了玄经境？！”

“归途之时”

这是云景略予那人最后的仁慈，本不该答话，却也想让他们死得明白。而后横臂，再横大刀，拟一手长髯，舞一番春秋。

腾空而起入中霄，气机牵来千束流火，刀锋所过处，刀意随行，竞画残影，于中秋莹莹皓月中，汇出一火怒龙首。

三名明神见之大骇，明神之上，每一境皆是一大悟，悟玄悟法悟天悟一世界，皆悟则地天通，登而为仙，去而为神。

半百下境，不敌上境初入，三人既知今日死劫，而无悲无喜，既见玄经，已胜过世人九成九，当死无妨。

君侯挥刀一掠，踏空自威，于中秋圆月下，炼一蛟龙，又恰如盛大焰火，满城可见，百里境转一升龙，一玄宵落三明神。

秦义抬首而望，看着已入玄经的君侯云景略，心中往事旧影如涌，曾几何时，他也这般意气过，尔今却早已相去甚远，怎不惋惜？然则只可道：

昨风一吹无人会，今夜清光似往年[1]。

注[1]：为唐·白居易《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一诗之尾联。

说书人要去城里的相熟酒楼说书，这一晚的银钱最丰，说书人说不得便是为此而来，与李青山他们暂告了别，约定明日请吃酒，便带着那小童子望城中酒楼去了。

罗老鬼带着其余人去了他老友为他们安排的住所，待一切都安置妥帖后，月已上了柳梢。

“俺就说吧……见了中秋的御京，以后就忘不了了”

罗小胖怔愣其中，却也不住呢喃细语，其余人听了，亦不得不赞同。

绕过转角，真正进入御京城里的主道之一的神威大街，这时几人都被眼前景色吸引。

中秋月圆之夜，李青山、罗老鬼一行人与那说书人吕先生结伴而行，驾两驴车一驽马，入了御京城。

“娃儿们，想玩便去，今日带你们来御京城，可不就是为了则个？”

罗老鬼露出一口老黄牙，笑着把银钱往罗小胖手上一塞，双手便往外一轰，把罗小胖武小武他们都赶了出去。

“咱村里过节，没有御京城里的花样多，御京里的人中秋会挂灯笼，会叠瓦点烛，会在河边下小船灯……”

天上楼宇间横着红旗丝带，两侧街牌楼坊房檐下皆是挂着宫红灯，其间一颗金橙烛光，一直延伸出去，串连成一线、几线流火，而这流火连尽头都望不到，似也延续入了武王宫，最后汇聚于这座王城的最中心——九阳殿。

殿上中霄四象守啸龙，啸龙口逐一金珠，八方流火汇聚处，光辉遍洒王宫内外，如一窠星辉成簇，亦如银河成一束。

见这场景，武小武他们终于知道那说书人为何不远长途千百里也要在中秋一日到御京来，不曾见过这人间风光，怎好比天宫境况？！

“罗小胖，你认路你带路吧”

武小武他们不常来御京，倒是罗小胖因为托了他爹罗老鬼的福，多少比武小武他们来得多，自然认得些路，便领着几人走入这中秋夜。

在一侯府禁闭大门庭前，秦义便拄着拐立在那里，有老仆人从小门里出来，躬着身子来问。

“麻烦老先生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故人秦义来访”

“俺最喜欢去河边看人下小船灯，那些大富人家的小船灯可好看了，或挂彩带或粘流苏、别彩珠，众星捧月一样守着竹木篾框薄纸正中那盏火，随着小河缓缓悠悠，一盏盏汇聚成河，好似盛夏时节晚夜天上的银带……”

罗小胖走在前方，手舞足蹈似的将旧时所见，用他的‘语言’描绘出来，不得不说罗小胖的说辞确实让武小武他们动了心。

李青山秦义他们也不担忧，分别给了些银钱，示意般的摆了摆手，让他们结伴去游中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