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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武策

第10章世人无不怀念大齐

忽而一切皆停,成一股流,汇成一梅花鹿,细长蹄脚踏行空中,奔出十几步,身后酒液又酝酿成潮,冲出一虎兽,喉舌出虎啸,伸开虎爪,搭上了纤柔鹿腰,梅花鹿力有不逮,失足滚空滑行,猛虎登时扑咬上去,却不见鹿死虎得逞,兀自散作一场雨。

那酒雨最终在空中分散成蝶,纷纷飞向数十步外的群宾,有人好奇,张手去接,那酒蝶便停在了他手上,须翼映着通透月光,栩栩如生。

武莫惘单手扶着半倾的酒坛,在众人面前饮一口坛中所剩的桂花酒,香冽而柔,自嘴角滑下颗颗酒珠,掠过白净颌骨喉结,好似佚女泪。

细语微声,当道无妨,直入在场一应所有人的心,这便是文修到了顶峰境界的成果。

若说武修上到超凡境界还可循常理,一剑排空,刀断江流,或者干脆一力降十会,以拳骨慑人,摧山蹈海无不有迹可循,纵是武修对垒打将起来,也多有招式影子可寻。

高品文修则已是玄中在玄,不可以常理度之了,画纸为人,描墨成箴,千变万化,大可以‘诡道’二字概之,是故能压同境武修一手。

那酒蝶遂即化成一颗酒珠,抬手虚托喂入了口,百子千夫,共啖月下桂花饮。

“好酒!”

所谓与有荣焉,在场众人,往后也可同人吹嘘自己与那武国文侯做过一欢场,任酒气香气在肚腹里回环,相视而看,对上视线,又是同声畅然一笑。

有远行来者,频说不虚此行矣,却道秋来晚寂寥,同归同归,遂再朝远远的武莫惘行了稽首礼,武莫惘伸手虚扶一下,算做别过。

如月当空渐东,行人望归步浅。

明明霜月,渐照斑驳宫墙,洒下阙楼,铺熹微白光,映晦暗影子,宫脊山墙城阙围出一广阔广场,冰魄莹月下,清银如冬夜积下薄薄层雪,远远可见别处宫楼橙红明火灯笼,只是在这里看去,只有点点几抹黯淡晕色,没有时节欢悦之情。

坛中还有一口晃荡,可武莫惘再举起时,却未即饮,分明有了心事,可在云景略他们眼中,则如飨不尽,茶满杯,为送客之意。

无意去行别礼,武莫惘亦没留,千般人皆走远,影迹俶尔不见,最后也就剩冰镜下独一人了……

「你说心上二字萧索,也说禾火亦可为秌,离人见了愁,好斟一壶桂花酒,余味辛却长久,不见得能忘」,如今他确实忘不了了,这酒的余味的确辛苦,武莫惘还需用余生来忘。

摇了摇头,常言文人骚客难自矜,多怀遍尝世间香冷的心,为何轮到了他,反倒没有了走马观花的心,只会惦念呢?

抬起脚步,欲往宫楼深深去,却见一白衣滕文,手上的酒蝶还未化作酒珠饮下,许是不喜这酒罢,风吹得雪发飘,人却静,这或才可称‘香冷’。

「好一个玉骨剑心人儿」,武莫惘不禁心赞一句。

“我不曾饮酒……”

那白衣滕文忽然开口。

“那便不饮的好,这一物误人深远,虽通人才情,引人真情实感,也不过是娱人之物,娱人之物,尚且不自娱……”

武莫惘道,那白衣滕文则是有所疑惑地看着他。

武莫惘看着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知他年岁不比修为,近于茫茫白纸一张,而他确如一身白衣清白,是武莫惘自己不自抑了。

“没事,是余心有惆怅,与你诉苦来着”

说完脚步一转,背过那白衣,提一酒坛,往明月看去,也往重楼看去,这才回过头来。

“想来他不会让你等太久”

武莫惘向着白衣滕文笑,眉眼薄唇若月钩,无端会让人觉得可信与心安。

白衣人迟疑了下,也知武莫惘身份,不当是个会哄骗后辈之人,但他会等多久,也不是容易预料的,权当是武莫惘起了心事,既慰人又慰己罢。

“嗯……”

白衣人轻点头,指上停住那只蝶,风吹裙衣,脚步也动,慢慢离开了。

武莫惘见他远去,有些莫名意动,才发觉自己又起了管‘闲事’的心,意起则心痒难耐,不做也不好。

将坛中余酒聚绘成蝶,手掌轻举,那晶莹剔透的蝶在月下羽翼珊珊,渐向重楼高处飞去,直到隐入,不知是为何人所得了。

————————

“不出几日,天下武榜上定会有君侯姓名”

秦义见云景略不言语,才开了话头。

“那又如何,武榜上又不是只有我一人姓名,何况那天下前十半个甲子都不曾变动过,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不少”

想来云景略这一晚的见闻,对其影响颇大,少有的感叹,抑或郁闷,而被刺杀一事,云景略心中已有大略猜测,秦义又不大可能为他‘出山’,就不好让他掺和其中,便先不谈也罢。

“只是‘榜上题名’,寻常人求不来,榜上人却知人外有人难攀越,幸与不幸邪?”

秦义一笑,云景略难得有这种时候,作为故交,笑话一句也不过分。

“且还不说真有大修为的却不在榜内,襄国的司酝,周王室的巫祝,梁国的上卿,还有我们武国的那家子人,其中又有几个法道几个天人未曾示与天下人前呢?”

“所谓‘观贤者在位,则卜其兴替;见冗员浮杂,则知其将替’,周室衰微至此,他们未必会轻易出入世,到底是我们这些世间人的事儿”

“衮衮王公,天下大势,自暴齐以降不过三百余年间事,如今周室,反而还不如一滥德苛政国朝”

云景略接连一串言语,也不怪罪秦义笑话于他,他到底只是爱钻牛角尖,被人取笑反而能把他硬扯出来,免得犯遭失心疯。

“再怎样厚,也经不起一败再败,这一甲子,首推天下国都久安南移太平,自此后败得更快,

现在的周室国运,倒不如说是系于姬千俦一人身上,他能活多久,周王室便还能留存多久”

“国祚如何如何,无非仰仗后世子孙出了几个人才?

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可近些年出了名的天才也未免太多了,还是说我们这些人真的老了?

终归是有了春秋,随不了大流喽——”

云景略感慨道,可是刚向世人‘广而告之’的他说出这话,难免有些令人不适。

“呵,也不见你囿步不前”

秦义知道云景略心里傲得很,并不做多言,两人走在前面,说着晚间所见所招徕之事,邬老仆等人缀在后面,李小宝罗小胖几人也只是小声嘀咕着,一路跟行,不曾打岔。

武小武至今握着李绣娘的小手,大抵是李青山不在,他也乐得厚了脸皮不放开。

那白衣的‘危险性’就连武小武都得暗骂一句‘兔儿爷’,且不说李绣娘常日里爱听故事,这般故事里的人物一旦‘跃然纸上’,‘杀伤力’未可知,总之武小武第一眼便恍惚了,现在把李绣娘的秀手抢握住,定然是不会轻易放的。

这些小动作秦义看在眼里,却乐见其成,不时用眼角余光瞟上一眼,约莫是在心中偷笑吧。

云景略似也注意到了,这才想起武小武虽然比不得天生入品的三王子,也比不了天生素剑心的白衣滕文,但说句不违心的话,武小武已是他见过的天资最厚的少年郎了。

武不羡那是千百年来开地天通第一人、武侯武无疆的子孙,三百年出一横空绝世的后进并不出奇。

至于那白衣,一个与武国休戚与共,传承数百年的偌大家族就算耗尽所有,堆也堆得出这么一个境界还待稳固的玄经。

武小武呢?除却遇到一个失意师傅,别无其他了,命运不谈多舛,心中还有心锁,想解开旁人莫能为,全凭自身,往后知晓了那不知如何的身世,也算一道劫。

总归是个可造之才,十二中品八钧,云景略不免想起自己这般年纪时候,将将摸到修武边缘,甚至还在为入品犯愁,入了军伍才有了令修为突飞猛进的机会。

如今这一小儿郎,有秦义引导入门,也有从军入伍之心,到时若是在自己麾下,多费些心思好生提点几番,将来成就不会太低,何乐而不为呢?

如此想来,云景略想到能为国朝培养出一少年将军,也不失为一件美谈,多少彼此颜面有光,看向武小武的目光,见怜有悯之余,平添了几分欣赏。

云景略遂问,

“两年后可以参军否?”

“嗯,两年足以”

秦义不假思索,即答之。

“那便从士卒做起,往送边关历练打熬几年,经得住,再累功,便可出为将了”

云景略便有了安排。

“两年后可是如今天下么?”

秦义却如是说,好似对云景略这寻常安排不甚感冒。

“两年后哪会是如今天下?那是两年后滚滚大势的天下,藏的虎,隐的龙,怎样都该醒,但待一声春雷,惊起冬三月眠兽虫”

云景略听出其中意思,然而并没有改口,时世如何,英雄亦从势,龙不也可大可小,或飞或隐么?!

“该是要重现三百年前暴齐末路景象啊——”

秦义只得感慨一句,国朝兴,庙廊亡,日月替,江山移,千百年亘古亘今不变之理,凡人怎可逆……

“暴齐还未死透,东山东尚有十万兵,说不得要与周王室争上一争”

云景略却说,脸色反而不以为意。

“世人可还怀念大齐?”

“世人无不怀念大齐”

“噗哈哈哈哈——”

两人抱腹,笑起群鸦,缀在身后的一群人,难得见严肃二人有此态。

忽又想起今日是中秋,两人许是于红火月央人满大街上,或在满城灯花酒气中,假饮得似醺如醉。

文武两途,一则强弱随境界增进而易势;二则奇正分明,互有优劣,但如果非要分出个所以然来,大抵是高品文修更难得,进境也更不易。

而场上人撞世外人,一时难免失神半会,想平复下来心潮还是不太安定,但武莫惘这一邀问,倒也让人们有真切实感,至少还不是离了尘俗,与世隔绝的做派。

坛中酒蓦然飞出,于空中如舞蔓虬藤,清风徐来,诸围观者皆闻到了那桂花酒的香醇,又是文侯武莫惘相赠,皆是喜不自禁。

又惊异于武莫惘对于所修意气操控炉火纯青,骤分骤解,分聚皆是如意指使,或分百虫,遽然成群鸟,间有飞花落草,生趣无穷意也不极。

“余平生不喜欠人情,既拿了你的酒,便还你一场造化罢”

“可有桂花酒?”

也真有带着一坛子桂花酒的看客,这时跃下了楼顶,因重楼附近不能随意腾空飞渡,便疾步快跑着往武莫惘所在位置送去。

那看客双手奉上那坛子酒,暗自吞了吞喉,有些许怯懦,谁叫这武莫惘过往确实少有威名,当年三番寇边事,武莫惘所做下的功绩,可不比武王武莫殆少,算得上世上有名的英雄人物。

这坛子酒,想来不便宜,武莫惘如睁似闭的眼角弯起,想来这酒确实合他的意。

武莫惘面上常有笑意,经看客一说,更添喜悦,抚摸着坛身的手或也有错觉般地温柔许多。

右手举酒,左手伸出两指,往那虚礼在前的看客额头一点,那看客初时还糊涂,不知那造化何意,及待他以气机往周身一察,不可自抑地堆起了一脸笑,朝武莫惘一连道了许多谢。

“余出重楼,得诸位相迎,这坛子酒,便与诸位同饮”

文侯武莫惘接过那坛子桂花酒,不疑有他,当面拍开酒封,那看客见了亦是心中拜服,寻常身居高位者,哪有这样信任人的,也哪有这样在众目围观中毫无拘泥的?

既开了封,那酿入酒液的桂花香便再也收藏不住地往外溢,似是往年金秋御京城外桂花林的香都被收拢其中了。

见此,众人看罢一场炫技似的百转戏,再不疑有他,齐声大唱:

“谢文侯赏”,

“这是御京阅微楼极上品的陈酿,而阅微楼近些年最最出名的,便是那盅盅件件里的桂花酒,恰中秋夜会文侯出重楼,可谓正是其时”

那看客稍稍回复,少了许多怯场之意,为久不经俗世的文侯武莫惘解说一番。

天下武榜也有其名,此时自闭关多年后再出重楼,进境不知凡几,恰似天上人,难得接触,也难怪那看客会如此拘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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