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佑九州

“我说的倒不是这个。”何任之道，“此人完完全全就是个普通人，但我感应到他的气息时，心中忽生恶感。”

“恶感？”冯玄奇道，“以你的修为，不至于会莫名其妙厌恶一个普通人。”

“正是因此我才觉得他不对劲。”何任之说完，沉默一阵，道，“算了，应当是他刚刚算计过别人，那股子邪劲还未过去吧，商贾之人，用心惟危，倒也常见。”

不过周氏在蜀郡乃至整个益州都根基颇深，只要不做官做将，士族、庶族，于他们并没有什么差别。

周瑜作为周氏家主，掌控着小半个益州的蜀锦原料生意，便连锦官城的织造官员都得看他脸色，这权势，已是超过了低品士族，据说就连与琅琊诸葛氏世代相交的蜀郡刘氏也比不过周氏。

走进厅堂的时候，周瑜正好送走一批客人，远远见着周桐带冯玄与何任之走进前院，竟不顾身份，趋步而来。

“啪！”石芦儿柳眉倒竖，举起纤纤玉手。

冯玄吃痛，捂着手背龇牙咧嘴。

“曾祖交代过，这东西只能我碰。”

“啪！”那边趁众人不注意想伸手的宋天佑也挨了一巴掌。

“把盖盖上，太难闻。”何任之摇着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虽刚刚复原，体内元炁不太多，但道行在那摆着，这种魔物，他不用眼睛照样能感应得到。

冯玄却很是委屈，他不平地道：“当初慧心也摸过，凭什么和尚摸得，我就摸不得？”

“慧心大师的三途之法专降魔物阴物，你会么？”石芦儿瞪眼道。

“我的神力至阳至刚，那不一样么。”这话冯玄倒没乱说，神力这种东西虽然自古以来都为神明专有，但历来研究这种力量的也不少，其性质早就被人琢磨了出来。

“反正你就是不能碰！”石芦儿使出绝学。

她说着将那柄裹着黑布的直背刀拿了出来，拆开裹布，举在眼前打量。

“断山河”长约四尺，刀身如阔剑，单刃钝首，颇类环首刀，属于劈砍一类的兵刃，大概是曾浴血无数的缘故，此时暴露在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味道，让人浑身难受。

冯玄注意到刀身的纹路，似是布满了一只只大小不一的眼睛，一层一层，一圈一圈，看着十分瘆人。

眼状纹理最中心大多泛着幽蓝的光，异常美丽，却也异常诡异。

“别一直盯着看，小心被它拉进去。”石芦儿一挥长袖，遮了冯玄的眼。

她抓起桌上黑布，飞快地将刀身裹了起来，然后重新放入木匣中，盖上了盖子。

一旁的宋天佑一个激灵，抬起那双满是雾色的眼。冯玄大骇，赶紧一指头戳了过去，宋天佑晃了晃身子，双眸这才渐渐清明。

“嚯！”冯玄拍拍胸脯，后怕地道，“天佑差点着了道。”

“傻儿，你心思重，最不能盯着它看，我方才岂非嘱咐过你。”石芦儿轻叱道。

宋天佑满面愧色。

“阿姐说得对，以后这盖子没事不要打开了。”

“慧心大师走前曾教我一个法子，今日本想拿出来试试的。”石芦儿道。

石中人苦苦研究一百年，也没找到能让断山河复原的法子，慧心就算专修三途，也不可能让断山河复原，他走之前教给石芦儿的法子，只是镇压其中魔性的咒语。

不得不说术业有专攻，此前石中人只能利用他的血脉来压制这魔物，若没有他的血脉，无论何人都会被断山河控制心性，但慧心只不过看了这刀一次，便有了镇压其中魔性，抵抗心魔侵袭的办法。

慧心说，若是以后小先生想偶尔借用一下这柄神兵，便可以念着这咒语将刀拿起来。

石芦儿也知道自己修为比冯玄高，大多时候根本用不着冯玄出手，但以冯玄目前的进境，他总有一天会超过自己，而这把刀将在那时给他无穷的助力。

更何况，若是这咒语可助任何人拿起这把刀，那么以后，或者可以让宋天佑背着。眼下冯玄最看重的身外之物，无非就是《武经》与断山河，断山河在天佑身上，他便会时常与天佑相处……

虽说最好的办法还是将断山河重铸为三尺翎，但目前不是还没找到青城么，这事一时半会儿急不来，但天佑今年十七了，时间不等人啊！

不得不说，石芦儿在考虑这件事情时，完全忘了自己是冯玄的夫人，只记得自己是天佑的娘亲。

冯玄心想，难怪周氏会成为庶族中的异数，便连普通士族都不能骑在他们头上，单看这周瑜的为人就知道了，对几名来历不明的外人，他尚且能如此放低身段，那些与他合作的商贾、官家，还不被他捧到天上去。

“听阿子说，冯郎君在路上帮他赶跑了山匪，仆不胜感激。”周瑜行礼道。

“不像？”何任之愣了。

“是，看不出半点相像。”冯玄道，“兴许是我想多了，说不定周桐像他阿母呢。”

从周家出来，冯玄好几回欲言又止，但看何任之一言不发，只得将心里的话憋回去。

周氏乃苻秦时从渭州迁来，至今已是第七代，据说早些年还花钱买到过士族品阶，却因文帝时清查士族定品乱象，又被剥夺了士族身份，如今只是一户减免了些税收的豪族。

这位面相儒雅，似是读过书，加之长得白面长髯，看着竟有几分饱学之士的样儿，不知道他身份的，委实很难想到他是这蜀郡最顶尖的商贾之一。

“哪里哪里，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这倒正合了冯玄心意，他一贯好酒，这半年来，因为麻烦不断地缘故已很少喝了，如今轻松下来，正该将这好习惯捡起来。

直到走进别馆里他们独住的小院，何任之才开了口。

“那周瑜不太对劲。”他说。

“他跟周桐一点都不像。”冯玄也道。

宾主寒暄两句，周瑜将二人让进厅堂，命人上茶上酒上乳酪。

蜀中境跨长江，难分南北，一应饮食、服饰风俗也受地域影响，南北兼容。如今南方待客多以茶、酒；北方待客多以乳酪，周氏接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多了，这些事颇能做得面面俱到。

两人说着话，走进了厅堂，石芦儿与宋天佑正坐着发呆。母女俩都用手撑着腮帮子，目不转睛地看着桌上的木匣。

“二位好雅兴。”冯玄笑眯眯地凑了过去，顺手就掀开了盒盖。

周瑜问了些冯玄与何任之来处去处一类的常见问题，听说二人自沈黎郡而来，欲往荆州一带游历，依着从前经商时的经验说了几句，顺便也介绍了一些沿途风物。

冯玄也表达了看看两日后祭祀的意愿，周瑜欣然同意，并指派周桐全程陪同。

来之前周桐已与冯玄串过供，此时说起谎来也是毫不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