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道天章

“我父母……在两年前……去世了。”秦平凡并不太想面对这个问题。

“抱歉……”

至此，秦平凡也不再多问，他慢步走近古城扬，将木盒中的寒曜银针全拢于手，同时提醒杨晋道。

寒琼丹？听到原由，秦平凡暗生诧异，他多看了一眼盘坐着的古城扬，详说道：“妖火瘟毒虽呈火炎之症，实属阴火，只能用刚阳丹药克灭，使用阴寒药物，反会大程度助长它的威能。”

“服下一枚达到真武高阶的寒琼丹，灵胎境修士体内的妖火瘟毒，都会瞬间爆发至第三阶段，难活一日之命。”

“不可思议，你还能压制在第二阶段。”

古城扬尽数服下焚血药散后，短暂十数个呼吸，血脉偾张，发鬓处一颗颗豆大的热汗滚落，他如被置于天地火炉，周身热气冒腾不断。

“我不知多久未曾施针了，否则不至于让你尽去上身衣物。”

秦平凡这样说了一句，不明晓是解释，还是想借此转移古城扬的注意，让他放下全身下意识的绷紧。

话语间，秦平凡手里的寒曜银针已飞出三枚，两快一慢，弧光明亮，直没古城扬神藏、彧中、俞府，银针没入长度由浅而深。

脚步腾挪，双手幻飞，总计十一枚寒曜银针，全部被秦平凡快速击出，每一枚银针脱离他的指尖后，皆涌现一层玉色，有微弱的灵力电芒闪动，快如电弧跳跃，扎进古城扬神藏、督俞、气海等要穴。

在这仅够正常人做出一个挥拳动作的功夫后，秦平凡呼气沉重，白净的额头上，冒出粒粒细汗。

十一枚寒曜银针扎入的穴道位置、顺序时机俱有要求，没入深浅也各不相同，在瞬息间完成施针，委实极费心力。

同一时刻，伴随着最后一枚寒曜银针没进古城扬的气海穴，古城扬体内灵力出现异动，磅礴灵力如沸水翻腾不息，自丹田气海而出，冲灌百穴。

灵力不受控制，冲击穴位，古城扬面色更加红涨，登时更暗哼一声。

秦平凡见状，额上汗滴尚都来不及拭擦，翻手打出一方白色小印，飞旋高升，隔空虚点卷轴丹阵上的四个阵枢。

一股精神力从方印中漫溢出来，精纯无匹，散化为一道道白色流光，飞射进丹阵的四角阵枢中。

霎时，古城扬身下的兽皮卷轴出现变化，光晕流转，兽皮上刻画的纹络如被唤醒，阵纹一根根升腾而起，如同锁链，彼此错连，组结成阵。

一个个丹阵，从卷轴之上幻飞显出，绕古城扬周身飞转，牵引焚血药散药力，其体内的灵力都随着丹阵律动，缓缓平静，古城扬面色由此好转，可以自行运功。

丹阵从来都是铭刻在灵丹内部，使用者服下丹药时作用，没想到竟还有如此“药，阵”分离之法，杨晋在旁看得眼睛浑圆，啧啧称奇。

“你居然有玄针玉渡的水平，我在宗门内也只远远见过丹宝阁的那位首徒，用出过这种手段，厉害，厉害！”除此，杨晋同对秦平凡惊为天人，大加称赞。

他伸出一只手，道：“我叫杨晋，还不知小兄弟你的名字？”

白色小印落回秦平凡手掌，明显变灰了许多，这方藏识印没有他父亲的精神力注入，已然再用不了几次，秦平凡将小印收好，才回杨晋道。

“我名秦平凡，杨师兄抬爱了，你师兄已经无事，你也快些将烬炎丹服下，免生什么意外。”

注意到秦平凡看着自己的手心，杨晋方惊的回想起来，他亦中了妖火瘟毒，他哂然一笑，伸出双手，两手合而抱拳。

“多谢。”

将丹药塞入口，杨晋于原地打坐下来，开始行功炼化。

房内再无声音，半刻钟后，古城扬基本稳定，秦平凡把扎进古城扬要穴的寒曜银针，一一取回，然后他脚步沉稳，默默走向房间里的书桌。

那书桌两案，分别堆放着足有一张桌子高和一张椅子高的两堆书，每堆数摞，书桌案台中央的一本书被摊开反盖，显然还未翻阅完毕。

《众生玄灵体详解》，这是案面上所有书籍的共同名字，案面中央那本未完竟的书册，编号为两百三十七。

秦平凡自顾自坐下，姿态端正，重新翻开面前的书册，一目十行，继续阅览起来。

不多不少，恰好一个时辰，杨晋和古城扬相续收功，两人所用的时间尽在秦平凡预料中，他手中的这本书，也翻到了最后一页。

古城扬的情况大为好转，手臂上的炎斑消退九成，剩下的少数斑纹也变的隐白，要完全好转，再有一两日便可，杨晋本还想去扶他，他却已经自己站起，自行理好衣物。

“呼哧！”

这两日的行动不便，让古城扬极为难受，刚立身，他便大挥拳脚，势同猛虎下山，罡风呼啸。

“师兄，你伤刚好，不宜大动。”杨晋眉头一弯，道。

“小晋，你安心，我现在可好着呢！”

古城扬说着，又击出一记重拳，虎啸龙吟，刚阳至猛，气势巍巍如烈日坠地。

“太美妙了！这份丹药已攀天灵至阳，蕴一丝造化，让我感觉身体内有无穷无尽的力量，想倾泻出去！”

似旭日天君在舞，古城扬尽情施为，忘物忘我，足足一柱香，他才立定收招。

这时，古城扬方看向已翻开下本书的秦平凡，眼底波澜尽藏，面上神态平淡至极，只看了一眼，他便将视线移至别处，威势自显，不知是对谁道。

“出去。”

一推门，古城扬当先迈步走出，杨晋诧异望着古城扬的背影，目光又往秦平凡身上停留了小半会，旋即快步跟了上去。

师兄竟也如此中意他？

书房内，只余下秦平凡一人，他眼角轻皱，提高速度读完当前这一页，将书盖上，跟着二人走出。

“古师弟，你已无碍？”这才一个时辰多点，便见古城扬龙行虎步而出，完全不复刚才那副病殃殃的模样，鹿寒枫大感意外道。

“全是多亏了鹿师兄这两日的照顾。”

古城扬上前道谢说，他表情真挚，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虚伪。

“我哪有帮上你什么忙？”鹿寒枫笑说。

“如果不是鹿师兄这几日花费心力，助我镇压伤况，我怎能撑到今日？”

“鹿师兄对我的帮助，我心中明晓，来日回到宗门，古城扬必有重谢。”古城扬话语铿锵，不容置疑。

鹿寒枫点头，哈哈大笑，心里大是欢喜，可他口上却说。

“古师弟，你这话就说的太见外了。”

“我师尊同你师尊，乃是族亲兄弟，关系无隙。你我为他们弟子，虽非兄弟，但也该胜似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相互扶持，不离不舍。”

这一连亲近的数语，使古城扬都有短暂的片刻失神，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跟着鹿寒枫笑了起来，他认真道：“鹿师兄说的是啊，古城扬疏忽了。”

“我二人师长是关系无隙的族表兄弟，我们这些作弟子的，亦当彼此亲近，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鹿师兄按情理和年岁皆为我之兄长，兄长给予小弟的帮助，小弟着实不该言谢于外物，该铭记在心，它日鼎力相助才是。”

“我可真是不及鹿师兄聪慧，需要鹿师兄点醒，方能了悟。”

这一句聪慧，鹿寒枫更加喜形于色，他摸了摸嘴唇上的两撇胡须，道。

“师弟谦虚，兄弟之间相互帮助，需要客气什么？往后你若是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便是。”

古城扬神色大亮，鹿寒枫这种丹宝阁的精英弟子，圈子比他们高一级，向来架子甚高，鲜与他们走动，不料今日竟这般好说话。

还当着一众人的面，主动和他称兄道弟，表示今后如有需要，大可找他。

这托小称的两句兄长，倒是值了。

武道一途，气海境之后，分五个小境界；精神力一途，灵师之后，只分三个小境界。

而且，精神力的道路要比武道起步晚很多，通常要年满十六，方可开启精神力修炼。

鹿寒枫半年内可破阶通灵炼药师，在丹宝阁弟子中绝对能进前五，未来一片光明。

古城扬心情大好，口中也是不停，又与鹿寒枫套了两句近乎，论二人渊源，说鹿寒枫丹术在宗门内如何如何了得，令人钦佩，讲的鹿寒枫嘴角都快裂开。

长话短说，点到即止，古城扬懂过多奉承反显虚伪，惹人反感，在几句不显声色的恭维后，鹿寒枫的高兴抵达一个临界点，古城扬便停下，止住话题。

他道，回归宗门后，再请鹿寒枫去花仙琼楼的摘月台，饮酒听曲。

鹿寒枫早已飘然忘形，不假思索，便直接应下，称自无不可。

古城扬和鹿寒枫二人相叙完毕，裴小峰三步并作两步走，凑到古城扬跟前，对古城扬嘘寒问暖，表示出殷切关心道。

“师兄，你恢复如初，龙精虎猛依旧，当真教我们开心啊！”

“这两天你身体抱恙，把我们大家伙着急死了，我和很多师兄都是茶饭无味。裴小峰深深牢记着，当年万剑试比，师兄拼着自己重伤，从妖兽口中救我一命，天大恩情，我不敢忘记。”

“这些年来，我一直欲报答师兄昔日的大恩，这次师兄有恙，我抱着自己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要让师兄无事的决心，想为师兄解忧。”

“可到头来，我仍是一点忙也没帮上师兄，所幸师兄吉人自有天相，自解凶危，最终没什么大碍。”裴小峰说着说着，变成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如在暗自苦恼自己修为不济，什么也帮忙不上。

古城扬听裴小峰自表忠心，不禁扬起一个浅浅弧度，他伸出一只手，手掌按在裴小峰的肩头上，对后者颇是肯定的说道。

“裴师弟为师兄所做的一切，师兄都看到了，你尽力了，该师兄感谢你，你不必自恼。”

“师兄别如此夸我，我只是尽了我该尽的一点微末之力。”受古城扬这两句赞赏，裴小峰心头生出一丝暗喜，他顿时受宠若惊，想着他在古城扬心中原来也是有些分量的。

“掌柜的，我好了，我好了！妖火瘟毒的斑点消失了！”

孙青最先服用烬炎丹，可一直到现在，他才大体吸收完药力，鹿寒枫与裴小峰不知多久前便早已痊愈。

大难不死，孙青兴奋欢呼。

近处的古城扬、杨晋众人，全被孙青的欢喊吸引侧目，不少人看他的眼神，都带有一点看傻子的感觉。不懂这人有什么本事敢突然间大呼大叫，打断他们天南剑宗弟子间的师门情深，毁坏那融洽和乐的氛围。

所幸，周景和秦平凡二人毕竟于古城扬等人有恩，没人发作，都隐忍下来。

被孙青唤到的周景，一张老脸都有些挂不住，这声叫喊确实糟心，他赶紧叫孙青停下。

周景知道他这伙计，脑子有时不太灵光，说话不分时宜场合，不懂顾及。于是，周景在关怀地询问了几句孙青的状况后，说天色已晚，让他早些回去，明日他可休息一天，如无不适，后日便要照常来店铺中工作。

孙青低头一一应下，他再次和秦平凡道谢一声后，径直离开。

适时，周景目送孙青远去后，忽然提醒说。

“阁下，不知我们事先约好的一个外门弟子名额，还作不作数？”

话音刚落，杨晋和古城扬齐齐对视一眼，面色一变，犹存后怕，但数个眨眼之间，两人便都想通了后者得以侥幸的关键。

“我古师兄能够压制妖火瘟毒，实是因为，先前外头那位紫袍丹服的鹿师兄，他丹术造诣突出，古师兄得他相助，才无大碍。”杨晋如是道。

“难怪，难怪。”杨晋轻语，只心道，原来面前这年轻人亦是出身优渥，自小见识便不同寻常之人，故此气质卓然。

“那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不见令尊令堂？”

“可惜啊，出身再如何的宗门弟子，世家直系，一个人若是见多了，内心便会发觉这人、那人其实都平淡无奇，一般无二，真正绝代绝尘，令人望而生畏者，还是凤毛麟角。”

“师兄误用了一颗寒琼丹，导致伤势恶化，才会如此。”杨晋起身解释。

“那人胸前绘画之丹鼎，燃的是青火，正鼎面刻的是三星同辉，代表他在炼药师中水平为高阶炼灵师。”

秦平凡细声低吟，一双灵动藏笑的眸子微微眯起，依杨晋所言回想，目光停落于后者身上。

两人目光对碰，秦平凡会心而笑，笑如冬日暖阳，消融一切寒雪，令山水再秀，万灵再兴，天地换色。杨晋目不能移，他平生第一次觉得，原来那亘古不坏，称万物同仁皆为刍狗的苍天，也会存有私心，会如此之偏爱一人。

此时，似乎从秦平凡的话中捕捉到了一些隐藏的东西，杨晋问道。

“炼制出这些丹药的那位炼药师，是你的长辈？……父亲？师长？”

“是我的…父亲。”

“我看不可思议的是你小兄弟啊。在这个山城里面，每个人看到我们天南剑宗的弟子都是十分的拘谨讨好，独独你一个人，从我们出现到现在，一直面不改色。”

“而且，如今你还敢调侃我，我从进门起，便留心观察你许久，着实令我满心好奇啊。”

“把焚血药散给你这位师兄服下，我替他施针渡穴，引动丹阵。”

杨晋回过神，不敢懈怠，把丹瓶揭开，送至古城扬嘴边，让他缓慢饮下。

耳边平和的声音渐渐将杨晋拉回。

“南域势力排名第六的庞然大物，天南剑宗，还与太剑玄门、衍玄道庭渊源甚深，南域鲜有人不知，知者鲜有人不畏。”

杨晋动容，他知晓用一篇鬼话去遮饰另一篇鬼话，当下是愚蠢之举，他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