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道天章

林间由飞禽走兽带起的散乱流风，还未停下，秦平凡如宝剑入鞘，锋芒和意气敛藏，像把一颗种子埋入土壤中，是日月琢磨，是一场漫长更久岁月的沉淀。

“知寒哥哥，你是不是故意往这个方向走的？”

精神力似浪潮涌退，尽回眉心，姜轻瑶语气中含着明显的嗔怪之味。

一只七阶血猿轰然而倒，泥土陷沉，落叶簌簌乱舞，又是一道剑光闪过，血猿的头颅被破开，空无一物。

秦平凡收剑，这是他斩杀的第四只蛮兽，一块血妖灵结晶都未收获，但他也不见太大情绪波动。

按赵方山的说法，长期生存在堕血沼泽边缘地带，妖兽之下，六阶之上的蛮兽，都只有一定概率，孕育出血妖灵结晶。

一听到秦平凡话中“快去看看”这几个字眼，姜轻瑶就像小猫被踩了尾巴样，更加恼怒了：“哼！你就是故意的！”

“……”

粗若水桶的大蟒，在一片泥泽中快速游摆，黑色的鳞片上漫透血水，残缺掉一截的蟒尾，拖拽出一道注目红痕。

这条大蟒此刻就同人间俗世被攻下都城的君主一般，心胆俱裂，再顾不得自己的领土和威仪，只剩一个速速逃窜活命的念头。

“嘶—！”

游动的巨躯猛然滞停，猩红蛇信长长嘶声，黑宝石状的蛇眸紧紧收缩，又涣散开，好似在诠释这个庞然大物在生命最后一刻经历的痛苦和惨状。

一个血纹豹头，生着重瞳，咬出了一颗硕大心脏，还在有力搏动着，连拉出一片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红色血肉筋管！

在低吼中，锐利尖长的豹牙骤然合拢，鲜血溅上了那对重瞳，这条九阶黑鳞大蟒，终究是凄惨伏趴在了，生前自己捕猎腹食的这处肮秽泥泞中。

解决掉这碍事的大蚯蚓，重瞳血纹豹四只瞳眼中散发出贪婪的光彩，折回豹身，死死盯住上天送到它獠牙前的这场造化。

清瘦的少女，已力竭，补丁遍布的衣裳又被树桠划破数道，一头黑发散在泥水中脏污蓬乱。不知是什么样的信念在支撑着她，让她还在奋力爬逃向前，是蝼蚁偷生还是什么感人的力量？

但真是可怜，那种卑微渺小的力量，那种虫蝇断翼而爬的速度，在这只破入妖阶的重瞳血纹豹面前完全不值一提。

“吼！”

一个简单的豹扑，沾满蟒血的獠牙，再次咬了下去！

“嗡！”

剑鸣声响，一把银白光大盛的锈剑，横在凶残大开的豹口中，身似皓月清辉万丈的执剑少年，看了看身后悲阖双眼女子，紧锁眉关。

一只头生四角的美异神鹿，集月华之璀璨无暇，缓步蹄踏，翻卷天河凶水祸浪，如梦似幻，与少年人身影叠在一起，绽出无量光华。

秦平凡知不可强挡，胸前显化出一只金银色小鸟，展开四翼，啄打妖豹的重瞳。

“哗！”

重瞳血纹豹后退一步，瞳中射出一道血色灵光，把眼前的金银小鸟破灭。

金银小鸟化成光雨散落后，妖豹再凝瞳扫看，那个执剑少年早已抱起地上少女，闪到了林间。

“吼！吼！！”重瞳血纹豹震怒，穷追不舍。

“还要追？！”秦平凡回头看了一眼追上来的重瞳血纹豹，再凝聚出一只金银小鸟施阻，抱着清瘦少女，身影飞上古树次次起落掠远去。

这次，金银小鸟飞绕至重瞳血纹豹的尾部，羽翼不断乱切相砍，重瞳血纹豹忍无可忍，用了十数息的功夫，旋着豹尾一扯，将金银小鸟揉成一团搅碎。

而当重瞳血纹豹再张望时，秦平凡和那名少女离它更远了。

徐念不知是何时睁开的眼睛，应是劫后余生，让她眸底有莫大的欢喜，不过扭头看到后方的重瞳血纹豹，她又是深深担忧。

“秦小医师，你还是……”

“别说话，别教我分心，它追不上我的。”当徐念在他怀中扭头时，秦平凡便低头，见着了她脸上神情的变幻。

日暮西山，林海之巅，展开一段疯狂的追逐。

……

“给我添乱的小豹子，一点用没有！”

“还期待你能给知寒哥哥长记性，结果就只能让知寒哥哥在别的女孩面前逞威风，你还是死吧！”

那女孩和秦平凡对视一眼后，脸颊靠在秦平凡胸膛，眼睛中柔柔的能滴出水来，徐步跟行的姜轻瑶，痛骂重瞳血纹豹不争气，生气地伸出了一根小拇指。

再让这小豹子追下去，那还了得？

她的知寒哥哥都会被追没了去。

“唰！”

一道剑波斩过，正在树头飞跃疾追的重瞳血纹豹，身首异处！

那对重瞳仍是那般炯炯有神，凶相毕露，无奈豹头高高抛飞，像断线的纸鸢，血洒长空，作飞跃之状的豹躯，无力坠落林海。

沉闷的落地震音，重瞳血纹豹惨死，秦平凡看了一眼，便知道是姜轻瑶出手了，他停下，抱着徐念落地。

“秦小医师，谢谢……”徐念正想道谢。

“是我救了你们，不是他救了你，你该过来感谢我！”

冷不丁的一道声音，从两人背后，如冷箭“嗖嗖”射来。

“你自己没长脚吗？还要让别人扶你多久？”

两个问号，令徐念清美的脸上泛红两团，她推开秦平凡扶助她的臂膀，低头给那个怒火中烧的女孩道谢，说。

“徐念感谢姜小姐的救命之恩。”

秦平凡拍了拍上衣沾染的几道发丝形状泥痕，多次也未能干净扫去，他便放弃了，过去握住神色很不满的姜轻瑶小手，不禁低声嘲弄道：“小醋王。”

在被秦平凡捏了捏小手后，姜轻瑶所有的不满都极快消失，主动和那只伸来的手相扣在一起，她星河搅碎的眸子泛起笑意，扬起雪白的下巴。

“原来是徐念姐姐啊，轻瑶还记得你呢。刚刚轻瑶没认出你来，冲动凶了你，现在轻瑶给你道歉了，希望你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轻瑶的失礼呢。”

姜轻瑶的“大方”貌美摄动人心，徐念把头低的更低了，发丝上沾布泥水，身前的衣襟同样狼狈不堪。

她目光盯着地面，发声如狂风骤雨中的一朵小小浮萍在摇颤：“姜小姐……救了徐念，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你干什么呢？”秦平凡颇为生气，瞪了姜轻瑶一眼，用仅两人可闻的声音道。

“不是你告诉我的，该争的一定要争，没有那个人不可怜？”姜轻瑶磨着小虎牙反问。

“那你跟她有什么争的？”

秦平凡不再搭理姜轻瑶，问徐念道。

“这只重瞳血纹豹如此危险，是一只妖兽，你逃不过，为何不求救？”

徐念抿着发白的嘴唇，对秦平凡摇摇头，强打起精神，便要离去。

“等等。你跟我一起组队吧。”

女孩消瘦的背影，明显顿停了一下，但短短片刻，她还是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前走。

松开姜轻瑶的手，秦平凡拦住徐念去路，再次重复了一遍。

“跟我一起。”

初秋，林间不时有半黄的叶子打着转儿飘下，秦平凡面前的女孩，牙齿紧咬得唇瓣溢血，没有一丝声音，流了两行泪水。

“哈哈哈！知寒哥哥运气好差，要不要轻瑶帮帮你？”姜轻瑶拍着小手，十分的幸灾乐祸。

“你怎么帮我？”

修剑同修身，修身，从他人过错中，知自身不足，终只为最理想的境界。总有一些过错，只能自己独自面对，或在面临时，犹不曾见闻悟透的。

修身，同样是在自己的挫败中强大。

尚自信以为，凭自己的精神力天赋，终有一朝，他能和姜轻瑶并肩同游天地，淡看烟雨，撑伞共赏江山妖娆。

“轰隆！”

倏然，一声豹吼震荡林间，前方鸟雀高飞，走兽竞奔。秦平凡眼中一凛，身形跳到一颗参天巨树上，立足最高的枝头，远远眺望，大概确定了战斗发生的位置。

“还不简单么？”姜轻瑶得意洋洋。

见秦平凡一副受挫的模样，姜轻瑶小脸蛋上难得骄傲自满，美美的嬉闹了一句后，又重新聚精会神，将精神力向更远之地扩散去。

如今再比，原来，那一切的如画风光，那一切的美好念想，都仅为他一个人的，自以为是。

不达十六，跻身灵师境界，秦平凡无话可说，他手掌锁紧“十一”剑柄，剑柄正面雕刻三朵如枫叶旋在一团的“怪云”。

此时，秦平凡只能寄托于，在那场雨中他之惊鸿一瞥，如梦似幻，那些很玄乎缥缈的人事。

“你……”秦平凡嘴巴张得天大，然却已想不到，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近在咫尺的姜轻瑶。

“想不到吧？知寒哥哥，轻瑶已经灵师了哟！你要加油哦！”

“怎么了？谁惹到轻瑶了？”

“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么大动静，我们快去看看。”秦平凡一连串的问号，表示不能明白姜轻瑶的问题。

脸上表情，有那么几秒，是呆若木鸡的，秦平凡心中的自信，天塌地陷，全然崩溃了。

那是如此近的距离，近到秦平凡能清晰看见姜轻瑶纤长唯美的睫毛，在一根根颤动着，纵然轻微往前一靠，他就能将姜轻瑶拥入怀中。然而，如同被神岳镇压住，秦平凡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尺寸之距。

蓦地，生出一种身体一双灵眼快速扫过的异感，分明只有一瞬间，但却全身都不自在，像被人窥尽了所有的秘密一样，秦平凡无比惊骇，当即从巨树上飞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