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笑容真暖

周逾无奈地看着后视镜发呆。

他没有注册过任何征婚交流的论坛和会员网站，也从不在社交网络上写自己的单身状态，可牛皮糖一样的征婚交友机构不知从何处挖到了如此深藏不露的隐私，还打来了令人啼笑皆非的电话。

曾几何时，他还觉得自己很年轻，年轻到常年熬夜也有一个似乎永远也不会损坏的好身体。

有的在发动，有的要找空隙停，保安走来走去拿喇叭喊话，嘈杂得让人如临一个露天大菜场。

一个年轻男人站在来来去去的车流中，伸长脖子望着一个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急切地喊：

“等等我！”

望着床边越来越苍老的爷爷，突然间就明白了万物皆可朽。

父母在国外工作，不到退休是断然回不来的。

他自幼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每当学校开家长会，都是爷爷去。

前年奶奶病逝后，爷爷独自居住，更显得形单影只。

他的心里生出一种对造物主的敬畏之情：既然人人都要面对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为什么要拘泥于自己的小天地呢？

多陪伴亲人，尤其是照顾好日渐衰老的爷爷，已经成了他每天睁开眼睛想到的第一件事。

现在爷爷最盼望的，就是孙子早日找个伴，好不再孤独。

周逾自然清楚老爷子的心理。可找女朋友这种事显然不是一蹴而就的。

谈恋爱不是买卖东西，买了不对的物品可以换货，退货，找了不合适的恋人却会带来两败俱伤。

眼下，个人信息泄露是件大数据时代令人头疼不已的事。

当自诩为80后和90后量身打造的婚介所都精准地把电话打来了，他就有些焦虑和迷茫了。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少女的影子。

她和他面对面坐着，带着稚气和率真，调皮地吸饮料，有一双纯洁明亮的大眼睛。

上一次，他记不住她的长相。

所以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一直在凝望。

这一次，苍天不负苦心人。她喝饮料的那段时间没戴口罩，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安静地在旁边欣赏。

一个清纯而可爱的女孩子，把她最美好的一个侧影映在了明晃晃的玻璃上，像一株长在春天的小蒲公英。

周逾在心里揣测，她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可能是在某个街角的店铺里打工，没有受过高等教育。

但这些都不是他特别关心的。

他只想知道她的家在哪里，目前有没有遇到困难，如果有，他就想提供帮助，哪怕是匿名汇款也行。

周逾望着车窗外的光线渐渐暗淡下去，又看了一眼手表。

五点半，再过半个小时就是爷爷和他约好的晚餐时间。

他拨通了老爷子的电话，轻声问：“爷爷，您等着，我在路上了。”

周老爷子正半躺着看报。听到孙子来电，高兴地从客厅的布沙发里爬起来，把手里的几张当天来的报纸赶紧放到一边。

“好孩子，路上小心哪。”

“今晚上咱们去哪儿吃呀？”

周逾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拨了拨耳机，大声说：“只要不在学校食堂吃，哪儿都行！”

周老爷子笑道：“我们的小稳稳还嫌弃食堂饭菜啦？那就到外头吃，你选个爱吃的，爷爷不挑。”

周逾又分出一只手去点开手机，搜索爷爷家附近得到好评较多的吃饭去处--

要好吃，还要人少，老少都能吃--太难了。

他看了好一会都定不下，只好把选择权还给爷爷：“您说一个吧。只要不在学校里，都可以。”

一语道破。

周老爷子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把孙子的口味给宠坏了，挑剔食堂的大众饭菜不香。绕了一圈才弄明白孙子原来是不肯进学校。

“稳稳，你昨天没有去见孔老师是吗？”

老爷子虽然上了年纪，脑子还转得不慢。

只是一把岁数的退休老教授觉得现在的高校师生关系变成“老板”和“下属”关系，很是不习惯。

“呃。。。”周逾的嘴角抽动几下，上午撒的谎这么快就被爷爷识破了，真没面子。

他也不是存心要骗爷爷。确实是有孔老板的电话，但他不理不睬那边也就暂时风平浪静了。

实话实说肯定不行，总不能和爷爷坦白，自己花了快两天时间都和那个剐蹭了车的小姑娘纠缠不清吧？

心一横，索性一个谎话撒到底。

“孔老板那边人手多，我去了也是闲着，他说我在家也可以搞科研的，还省了上下楼梯的麻烦。”

周老爷子还想说什么，电话那头就突然挂断了。

可惜，一路低头奔跑的少女跑得飞快。

她小小的身子连同太阳下的影子一同在黄昏时刻的余晖里远去了，再也看不到了。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那边还打算娓娓道来，这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电话掐断了。

一场令人讨厌的空欢喜。这个社会对单身的大龄青年表面上有多关心，表面下就有多歧视。

他条件反射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小小一方停车场，密密麻麻都是车。

周逾颓然地望着空荡荡的水泥地面，内心一片空白。

他把手中的饮料杯丢进停车场的垃圾筒，找到了已经寂寞等了一个下午的车，一开门就疲惫地靠在座位上，一动也懒得动了。

他轻轻地叹着气，连续问了自己三次，依然没有答案。

上面正显示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的座机号码，他不假思索地按了上去。

一个人工语音客服电话就这么不紧不慢地飘了出来：

“喂，您好。这里是‘8090婚姻介绍所’，十分荣幸为您服务--”

“她会保留我写下的手机号吗？”

“我们以后还会有机会见面吗？”

真正意识到自己慢慢不再年轻，是从这次住院开始的。

最糟糕的时候，他躺在病床上吸着氧气插着管，虚弱得连喝口水都要求助。

一阵急促的来电提醒响起。

如同打了一针鸡血，方才恹恹欲睡的人一下子从座位弹起。

“小姑娘是不是把我当成坏人才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