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屈而鸣

忽然间，冉公轻松一声，眼里饱含回忆。

“仔细想想，这还是我们头一次面对面的聊天。”

以前，他一直忙于工作，导致与家人的关心疏远，每次回到家就只直接躺在床上，没有与儿女交流玩耍的时间。

冉婷婷紧张的站在门口，门宛若一道分界线，一旦跨入，便是地狱。

“婷婷，你怎么不进来？”

冉公自然的坐在沙发上，他没有回头，可冉婷婷却从他的身上感觉到一股威严，不可侵犯。

若非妻子告诉他女儿离家出走，兴许现在他还在工作中。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离开家吗？”他问道，随后饮了口茶。

气氛安静起来，冉婷婷低着头，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爸爸的问题，只是闭着眼睛回想过去。

在冉婷婷看来，她过去的人生，宛若一只被关在杂戏团里的猴子，每天的任务就是训练，也不管自身是否愿意。

这生活，如傀儡。

为了摆脱这样的生活，她从富裕的家庭离开，开始一个人的生活。

很自在，很自由，随心所欲，累的时候就坐一会，躺在床上睡一觉。

饿的时候就煮东西吃，愉快的时候就哼首歌，困的时候就睡觉，自由自在，不受约束管束。

这大概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吧。

虽然简朴无实，却过得很愉快。

“因为我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她缓缓开口，双手攥着裤子，“一直以来，爸爸你不都是不管我们的吗？既然这样，那你就这样一直置之不理，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还要来管我！”她似受了很大的委屈，双眼微红。

冉公喝茶的手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口后，将茶杯放下。

他的表情出现细小了变化，尤其是在听见冉婷婷说自己从未管过子女这件事，那一刻，宛若有根针扎如心口，很痛。

可是他依然是流着血往前走。

“是你的妈妈要求我来的。”他语气平静，“她很担心你。”

“我知道的…”冉婷婷小小声的说，其实她对于妈妈，并没有恨，因为她能理解，只是不能接受。

有哪个父母不希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

房间安静，只有冉公喝茶以及茶杯放置在桌上的声音，在窗边似乎还能看到新兵训练的身影。

终于，或许是冉婷婷无法继续在这样的氛围待下来，她咬咬牙，双拳放在膝盖上，坐姿端正，腰背挺直，一股气从心头涌到嘴边。

“所以，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她的话语让冉公微微一愣，女儿如此有勇气的直视着自己，这可是一件大事，值得纪念。

“是的。”他轻轻点头，这是她妈妈的意思，并非他本人所愿。

对于冉公来说，只要能看到冉婷婷还健健康康的，就足够了，只是她的选择会让人有无尽的担忧。

“我不回去。”冉婷婷就像是一个买不到玩具不愿回家的小女孩一样，只是，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孩了，她有自己的想法，过着自己的生活。

其实冉公并不需要费这么多的口水，他大可直接将女儿直接带回家，因为没有人敢阻拦。

只是，这么多年没有见到女儿，他的心情其实是激动的，只是没有表现。

于是，他格外珍惜这一小段与女儿独处的时间。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连孩子都没有照顾过，关心过。

在儿女的生活里，有的只是他的影子。

……

“那个人就是婷姐的爸爸吗？”拉尔表情微微惊讶，冉公的穿着表明了他高贵的身份，在孙武队长身旁表现的淡定从容，更说明了地位高崇。

“原本我以为婷姐只是像大小姐…但我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不鸣陷入沉思，并不是瞧不起什么的，只是很困惑，很惊奇。

为什么会来PAF？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到达那种高度呢？

一旁坐着休息的农何认真的思考着，身价显赫，位高权重，令人向往。

他神不守舍，连旁边的人在叫他都没有听到。

“婷婷姐竟然真的是大小姐，那她一定吃过很多好吃的吧？”双昕天真的想，她微微抬头，头发微微散落，露出那略显圆润的脸。

“她爸爸是来探望的吗？”高天彩捧着小脸，可是随后她秀眉一皱，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可是婷婷姐好像很害怕。”她想起冉婷婷离开时的表情。

“好像是呢。”王大棒丢下这句话后，宛若幽灵般飘过。

“健行哥，你怎么看？”拉尔转头。

从刚刚开始，李健行一言不发，他的脸色略显阴沉，拳头握紧，指尖发白。

与其他人不同，他是从几个月前便得知冉婷婷是大小姐的这一事实，只是冉婷婷拜托他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因为她不想与其他人产生隔阂，产生一种来自于身份上的差异，哪怕只是有一丝的可能性，她也不敢去赌。

说起李健行知晓冉婷婷身份的原因，那还是在几个月前，也就是他们训练了一个月后休息的那一天。

那天他们从PAF基地中离开，得到允许拥有一天到晚休息时间，可以随意行动。

为了给许久未见的家人一个惊喜，李健行带着这个月发下来的少量补贴，去到附近的菜市场买菜，他打算买点好吃的。

在家里附近的菜市场，他四处游走，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摆放着的菜，看看哪个成色好。

“小健行，你回来啦？”

在他挑选的时候，一位妇女同他打招呼，颇显热情。

“对啊张嫂。”李健行点点头，“刚好今天是放假。”

因为经常帮母亲买菜，所以附近的人或多或少都认识他。

四处逛了之后，他的手中多了两个大袋子，这么多菜，家里人一定可以吃的很饱。

李健行步伐轻盈，心若牡丹花开，数着袋子里的菜，一遍又一遍，脸上洋溢着笑容，心里像喝了蜜水一样。

在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冉婷婷独自一人在街上游荡，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眼里带着疲惫。

——她怎么了吗？

疑惑从心底升起，见到冉婷婷这副模样，他怎么可能安心回家。

内心驱使他行动，坚定不移的步伐，使两人在这喧嚣的街道上相遇。

“李…健行？”冉婷婷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随后喊了一句，脸上的表情也立刻发生变化，优雅得体，“真巧啊，你住在这里附近吗？”

“嗯，对。”李健行点点头，他注意到冉婷婷将目光停留在他手中的菜一会，“等一下我就会回去，你呢？”

这时，冉婷婷明显愣了一下，一丝迷惘出现在她眼底，不过她掩饰的很好。

“我只是在附近逛一会，等一下就回家。”她笑着，笑容虽然正常，却像极了那种应酬的表情，只是一种表面的笑。

“是吗？”李健行欲言又止，直觉告诉他，冉婷婷在说谎，可他没有证据。

不过就算有证据又能如何？

他不能左右任何人，就算再热心，也会有一个限度。

“那…你注意安全，我先走了，明天再见。”

“嗯，明天见。”

随后，李健行转身离开，说实话，他和冉婷婷的关系并不是很熟，只是平时略有交流，关系只能称得上是普通房朋友。

在他转身之后，冉婷婷明显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不过从小她就被教育要有礼貌，有礼仪，要得体，不能给人添麻烦。

其实她现在无家可归，家里找了人在搜寻她，至少在她租的那个房间是暂时回不去了。

更不巧的是她大部分的钱都放在房间里，导致她现在沦落在大街上，四处游荡。

一时间，竟感觉有些悲惨。

——只能找个地方先待一晚了。

冉婷婷秀眉一皱，她抚摸着腹部，腹部平坦，好似会发出惊人的吼叫。

作为淑女的她，一向高雅的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也不希望这事发生。

随后她摸着口袋里剩余的钱财，心里想着这些钱够不够她吃一顿饭。

“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顿饭？”

忽然，一道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她心头一震，缓缓转身却看到李健行又重新走了回来。

眼前的李健行，给她的感觉是娇羞的，很奇妙。

不过他的模样却是是有几分可爱，神色认真，耳朵通红，两手提袋。

在转身离开之后，内心一直有道声音在告诉他，就这样离开真的好吗？

之后离开的每一步，都格外的沉重，身上仿佛被这一座大山，长长的绳子缠住他的腿。

难以前行！

其实这些都是不存在的，只是他心之所想，内心的困惑自责，就这样离开的话，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看到有困难的人而不去帮忙的话，那他还是李健行吗？

一番抉择之后，前进的方向改变了。

……

——要接受吗？拒绝吗？

冉婷婷犹豫不决，礼貌让她下意识拒绝，可李健行的模样是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不会打搅你们吗？”她似乎心动了。

“不会的，他们欢迎还来不及。”这样说着，李健行抓着冉婷婷的袖子，带着她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

在一个略显破烂的房子里。

对于一个月未见的李健行，他的家人可谓说是热情，一个个上前拥抱，给人的感觉很温馨。

在他身后的冉婷婷见到这一幕，莫名的，她很羡慕，一家团聚，每个人都爱着彼此，这才是真正的家人。

不自觉的，在她的脸上泛起了笑容。

“健行，你身后的这位是？”李健行的妈妈注意到他身后的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很有气质，知书达理，只是静静的站在那边就给人一种大小姐的感觉。

他的妈妈语气小心翼翼，这还是儿子头一回带女孩回家，难道眼前的这个女孩就是儿子的女朋友吗？

不过随后她内心泛起苦涩，他们家徒四壁，连普通的百姓都不如。

李健行没有任何的家庭条件，完全是白手起家。

这是她对自己子女最惭愧的一点，而且他们的一家之主常年卧床，更是让这不堪的家更加不堪。

“她是…我的同事。”李健行这样介绍，“妈，我回来的时候还买了些菜。”他扬了扬手中的两个大袋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蔬菜，甚至还有一点肉。

这令他的妈妈大吃一惊：“你怎么买了这么多，还买了肉，这…这太…”随后，她闭上了嘴，毕竟在客人面前还是不要太失利的好。

“肉？健行哥哥你买了肉回来吗？”一个小男孩走出，他走路一顿一顿，煞是可爱。

“耶！今晚我们有肉吃咯！”旁边的小女孩欢呼。

之后，冉婷婷在大厅位置就地而坐，地面很干净。

她坐着，同时环顾四周的环境，虽然家破，可是并不是人为造成的，是房间本身破烂，同时值得让人一提的是，房间很干净整洁，这是一个可以让人感觉温暖的家。

家虽小，却温馨，比她那个家好上百倍。

在李健行回家之后，这家的其他人也在有序的帮手，年龄大点的就帮忙洗菜什么的，小点的就附近整理桌面，摆放碗筷。

“姐姐…姐姐…”

一个小女孩走在她面前，晃着她的手臂。

冉婷婷一转头，一张不到巴掌大的小脸出现在她眼前。

小女孩扎着两个丸子头，略带婴儿肥的脸红润可爱，她的衣服看起来有点大，不像是女孩穿的。

“我叫李清舞，清是清澈的清，舞是跳舞的舞。”李清舞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声音奶奶的，“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一双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心想姐姐长得真好看。

“是冉婷婷哦，冉冉再生的冉，婷婷玉立的婷婷，小舞你好呀。”冉婷婷露出笑容，这笑是发自内心的，她的手轻轻抚了一下李清舞的小脸，白嫩细滑，“你真可爱。”

一时间，李清舞没有了动作，只是闭上眼睛静静享受眼前这个姐姐的抚摸。

这个姐姐很得她心，她很满意，而且也是她羡慕和想成为的那种人。

多么的高雅，又有气质，一举一动都尽显淑女风范。

简直是她心中的典范！

李清舞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纠缠着冉婷婷，问这问那。

“婷婷姐，你的身材是怎么保持的？”

“婷婷姐…你的胸好大哦…”

“是吃木瓜长大的吗？”

“健行哥哥其实人很好的…”

“……”

小女孩就像是树枝上的小鸟儿，吱吱鸣叫。

不过冉婷婷突然是很有耐心的模样，倒不如说她并不讨厌这样，反而很喜欢，因为李清舞的热情、自来熟。

这期间，李健行正在帮他的妈妈打下手，他时不时对李清舞喊一声，示意她不要一直缠着冉婷婷，多做点事，给冉婷婷倒点水招待一下什么的。

“知道啦！”李清舞喊道，她嘟着嘴，站起来，跺两下脚，然后去准备倒水。

十几分钟后，饭菜准备完毕，香喷喷的，味道在这小房子里四溢。

看着桌上丰盛的菜品，冉婷婷只感觉肚子瘪瘪的，急需食物填充。

可是她只是优雅的坐着，没有动手，因为桌上的人没有到齐。

“婷婷，你不先吃吗？”李健行问道，他用毛巾擦了擦手。

“不急。”她摇摇头。

之后，其他人陆续入座，每一个小孩都流着口水，因为今天可是一顿丰盛的大餐。

他们每个人双手合十，紧闭双眼，道：“我开动了。”

这是感谢，感谢食物的存在，感谢他们活过今天。

“你们的爸爸…不来吃饭吗？”

这时，冉婷婷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桌边几乎坐满了人，只是少了他们的爸爸。

“他呀…他等下再吃。”李健行妈妈轻声说。

“嗯…”冉婷婷点点头，她看着众人，一种许久未体会过的感觉弥漫着全身，暖洋洋的，让她在这冰冷窒息的地底世界里，她从人的身上感受到宛若火烛燃烧散发的温度，是温暖，“不过，果然，家人一起吃饭，是一件幸福的事。”她发自内心感慨。

冉婷婷的话语，让李健行微微一愣，一直以来，他们似乎都习惯了没有爸爸在餐桌上吃饭的生活，以至于都忘记了，当初的那份快乐。

一家人围在一起，听着妈妈炒菜的声音，正在兴奋的等待着饭菜上桌。

弟弟妹妹的笑声，爸爸的大笑，妈妈温暖的喊快好了的声音。

只是，他却忘记了这种感觉。

“我去带爸爸过来吧，不管怎么样…果然还是一家人一起吃饭才是最好的。”李健行站起，他走向爸妈的卧室。

“嗯！”

其他的孩子也在欢呼着，饭桌上又多了一个人，是他们的爸爸，此时正双眼红润。

过去，他很自卑，很惭愧，因为自己倒下，导致这个家也从此落魄潦倒。

这导致他没有脸去面对家人，终日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甚至一度想要自杀。

可是今天，在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的大儿子，李健行却在吃饭的时间走入了他的房间里。

“爸。”

李健行喊了一句，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向认真的表情变得柔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我…”李健行爸爸第一时间想要拒绝。

“爸，你还记得以前吗？”李健行打断了话语，他的心飘向远处，飘到过去，“那个时候，我们虽然穷，可是却很快乐，一家人聚在一起，就是最大的幸福，每天最期待的，就是跟大家聚在一起吃饭。”

“爸你虽然出了意外，可是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不是吗？”他看着躺在床上面对墙壁的爸爸，“当我听到噩耗的时候，我真的很害怕…因为我不想这个家，少了任何一个人。”

“万幸的是，爸爸你还活着，那时候我真的喜极而泣，真的是太好了。”

“但是从那一天起，爸爸你就改变了。”

“整日沉默寡言，颓废在床上，就像是被染了一层黑色，这层黑色，把我们相互隔阂。”

“我知道，你一直很自责。”

“其实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很清楚，只是你不愿意原谅自己。”

说到这，李健行似乎有些情绪化，他眼睛泛光。

“这么多年，就算是犯人也该受到足够的惩罚了，我们也受够了没有爸爸你的笑声的生活。”

“回来，好吗？”他哽咽着。

周围一片寂静，躺在床上的爸爸早已泣不成声，唯有肩膀在抽动。

“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没关系。”李健行摇头，他的心中，一道光刺破了他的世界，这光名为期待，他开始期待着明天的到来，“小时候…是您照顾了我，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就由我来照顾你们吧。”他轻声细语。

随后，他将爸爸背了起来，步伐坚实的走向大厅。

就好像，两人的身份和位置对调了一般，过去，爸爸背着儿子，如今，儿子背着爸爸。

冉婷婷在此刻，深受感动，这个房子的隔音效果并不好，同时他们之间也离得很近，李健行的话语自然是全部进入她的耳中。

不知不觉间，她竟再次露出笑容，是一种欣慰的笑。

头一次，她是那么的想去了解一个人。

“来，我们大家，开动吧。”爸爸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说。

“好。”这是大家一起回答。

在这小小的房子里，他们聚在一起，饭菜很普通，可却吃的很香。

于是，她咬着嘴唇，不失优雅的坐在冉公对面的沙发上。

这间办公室的主人，此时正倚靠在室外的墙壁上，不过他并没有偷听的意思，只是给人家父女俩一些空间。

看着自己的女儿，冉公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想劝告，想劝她放弃那天真的想法，放弃那份叛逆的心，然后乖乖跟着自己回家。

而冉婷婷则是无比紧张，甚至有时候失了礼仪，基本上她有问必有答。

“你妈妈很想你。”

PAF的基地中，这里是孙武的办公室，也是接待室，很简朴，没有过多的家具，有的只是桌子椅子沙发和摆放文件的柜子。

在与冉公的交谈中，孙武了解到冉公这次前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冉婷婷。

“大概有半年没有见面了吧？”冉公的情绪平静，似乎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你的妈妈很想你。”他看着冉婷婷。

“因为我有在锻炼。”

“我也很想她。”

“…”

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是的，爸爸。”

“你瘦了。”冉公看着许久未见的女儿。

“因为你一直都很忙。”冉婷婷不假思索地说。

“是啊…忙到连自己的女儿离开了家我都不知道。”

“值得吗？”

“值得。”

面对自己的爸爸，冉婷婷失去了以往的从容，宛若受惊的仓鼠，缩成一团，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