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烟火初升时

穆先生看着英子乐开花的样子也露出了笑脸，接下去又说到：

“那明天爹爹和大哥随村长去隔壁村打工，放你们俩姑娘在家可以么？爹得不放心的很……”

“爹，您和哥哥平时去地里干活不也一走一天么？没问题的！”小英子心直口快，没等穆先生说完就接话道：“再说了家里还有俞卯姐姐，最近我俩可厉害了，我们也接了虎子妈给我们找的一些缝缝补补的营生，我们也能赚点钱呢，赚钱真好，可以去城里买好吃的。”

俞卯不知昏睡了多久，仿佛是从黄昏昏睡到破晓，正是这中耳炎救了她的命，她听不到，也全然不知家中在她昏睡的时间里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

当她苏醒过来太阳已经升起，她轻轻推开衣柜的夹缝，眼前的情景彻底让她震惊：全家人都倒在血泊中，母亲和妹妹竟一丝不挂，俞卯翻身从衣柜中跌落出来，挣扎着爬到床边，一边哭喊一边摇晃着母亲。

母亲仿若听到了女儿的呼唤，颤颤巍巍睁开双眼，看到哭泣的俞卯，母亲玉梅不知从何处来的气力，起身随手抓起衣服穿上，再一把给俞卯裹上几件地上带血的衣物，背起大女儿，发疯似地向外冲去。

天刚蒙蒙亮，穆先生和穆斌就随村长赶来的马车启程了，两位男士坐在马车上心情却全然不同：穆斌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他本该出生在大城市，却出生在了颠沛流离的旅途中，从小就听父亲、母亲和姐姐讲起过城里的样子，总觉得农村的生活如此乏味，正好借机凑出家门闯荡一番；而穆先生则是忧心忡忡，一方面挂念家中的两个姑娘，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对外面世界的担忧，毕竟战火纷飞的年月，谁知道外面是什么光景呢？

俞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隐隐约约又能明白些许，她安静的伏在母亲肩头，坚信母亲就是自己最大的倚靠，母亲一定能带自己奔赴最安全的地方……

不知奔跑了多久，来到一湾小河边，母亲将俞卯放在河边一块小小的竹板上，用尽最后的气力推着竹板下河，一字一顿的说：“卯，活下去，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哇，那就是说我吃的要比现在丰富多了呗，那感情好！”英子听闻兴奋的直跳脚。

战争年代，家家户户粮食蔬菜都是短缺的，但乡亲们对穆家都很好，知道一个男人带着几个孩子不容易，尤其是虎子爹和娘、李家老太太，有什么好吃的经常给穆家送些过来，除非逢年过节实在盛情难却，平日里穆先生是坚决不肯收的，也教导孩子们一定不能收乡亲们的食物，毕竟乡亲们自己都不够吃，还拿来给穆家，这份恩重实在是太受不起了。

小英子兴高采烈地跑进屋里，拉着俞卯的手一蹦一跳的跑出家门，穆先生对这俩姑娘说道：“姑娘们，咱们家的地特别少，种的东西也少，我和你们哥哥也是半路出家下地干活，确实不太会经营。最近帮着村里面的乡亲们写家书、帮着村长写一些东西赚了一些钱，今天村头的长辈们跟爹说起来邻村有需要写家书的营生，希望爹过去帮忙，正好听说邻村还有些压粉的营生，我带上你们哥哥过去还能帮着打些零工，我俩商量了一下，打算把地盘给了李大叔，你们看如何？”

.1.

“母亲，母亲……”

玉梅没有跟着俞卯一起爬到小小的竹筏上，而是如同一片树叶倒在了芦苇丛中，再不见踪影。任凭俞卯如何呼唤，那一声声“母亲”都被淹没在涓涓流水中。

.3.

种地这种事儿俞卯完全不在行，也没什么概念，大概看穆先生的意思是想卖地去打工，她自己自知身体瘦弱也帮不上什么大忙，没有什么可反驳的，也就点头表示同意。小英子这几年倒是有时到底里帮忙插秧、浇水，但爹爹和哥哥都疼爱家中的小妹，也不给她重活干，她去田间玩耍多过干活，也看得到爹爹和哥哥的辛苦，倒也没觉得种地多有趣，也就表示同意。

但小英子有个担忧，问道：“爹啊，没地了咱以后吃啥？”

“哎呀，妹子，你还怕饿着啊？咱赚了钱可以跟乡亲们卖粮食吃嘛，你不总说家里的土豆不香，隔壁虎子家的玉米、东子家的白菜、小花儿家的茄子……那些才是你喜欢吃的么。再不行我去城里给你买回来新鲜的好吃的。”斌子笑着回答英子的担忧。

俞卯又一次在梦中惊醒，这就是她无数次经历的梦境，午夜梦回，她时常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时常感觉自己还在狭窄昏暗的衣柜中昏昏欲睡，但父母亲、祖母、妹妹的惨剧却透过狭窄的柜门被昏迷的她看的清清楚楚，她歇斯底里的呐喊，企图阻止鬼子们压在母亲和妹妹身上的脏手，然而她的呐喊没有一个人理会；她想冲出柜门紧紧抱住年迈的祖母，然而全身动弹不得；可怜的姑娘一次又一次看到家人们弥留时的样子，却一次又一次爱莫能助......

每当惊醒时她都满面泪痕，既是对自己家人身遭不测的痛惜，又是对自己无能的忏悔，强烈的负罪感压得小俞卯喘不过气来，她多希望这真的只是个噩梦，多希望悲惨的事情从未发生在他们家，然而，眼前是穆家收留了失聪的她，炕旁边睡得再不是她娟秀小巧的晓巳妹妹，而是憨态可掬的穆英妹妹；家中在不是曾经的模样，而是穆家的砖房瓦砾。

穆先生看着女儿欢快的样子苦笑着，不忍拆穿：这战火纷飞的年代，去趟省城是有多难啊，只希望何日天下太平了，真的能满足小姑娘的心愿：物物交换不受阻，家家皆有美食来。

.4.

傍晚，穆先生和穆斌两人从田间回来，两人仿若交谈什么重要的事情，穆英在院中收白天洗好的衣物，呼叫英子上前：

“英子，爹爹和哥哥跟你们有事情商量，你叫卯姐一起来。”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