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31
“这世上的事，总是不如人意。你们道家信神，难道看着凡人受苦，便是神的意义吗？”晋元似是想到了青纹死后的自己，一样的悲痛欲绝，不吃不喝，更是抛弃了自己的人生，浑浑噩噩，他吐了一口口水，呆呆盯着篝火。
玄都看他一眼，跟着自己这段时间，晋元身上的书生气越来越少，市井气倒是越来越多了起来。
兔肉的油渍滴在火上，发出呲呲的声音，玄都自旁边拿了几个瓶子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随后拿起其中的白色瓶子，往兔肉上撒着粉末。
自己所躺之处是一个破旧的木屋，屋子中的器具多已破旧，但却没什么灰尘。？床边用几块石头围成了一个篝火圈，石头圈内，火焰腾腾地烧着，把自己的床边烘的十分暖和。小屋的窗户正对着火焰，把烟尘朝外吸去。
晋元缓缓坐起身来，四肢虽然隐隐作痛，但活动起来倒是无甚大碍。他摊开手掌看了看，手中的黑色只剩下一个小点，看来焦魁造成的伤害已经好了许多。
右手处缠着一圈绷带，他在梦中只是感觉到右臂生疼，却不知是受了什么伤。
晋元咬了一口兔子肉，外酥里嫩，口齿留香，直好吃到让人想把舌头也咽下去。
玄都也尝了一口自己的，满意地眯上了眼睛。
“这烤兔子，也是我那好友教我的，他们的门派时长风餐露宿，故而比我们这些不缺凡物的道士们更懂得寻找乐趣。虽然我失去我的雪人，但却打开这整个世界，说起来，这生意，倒也划算。”
晋元狼吞虎咽，几口便把那兔子吃了个七七八八，反倒是玄都，小口微品，每一口都细细品味，吃得极是悠哉。
晋元吃完了兔子，随意擦了擦嘴，看到玄都脚下的瓶子，伸手拿过来问道：“其他的两个又是什么佐料？”说着，便想打开瓶子闻一闻。
那绿色的瓶子打开来，一股呛鼻的味道直冲头顶，“这是什么东西？闻着可不太好吃。”
“似骨貘、獬鹫这些邪物都喜欢食腐物，这东西撒在新鲜的食物上，便可以让食物闻起来如腐臭了一般，用以引诱它们。”玄都又撕下一块兔肉，边嚼边说道。
晋元皱了皱眉头，把瓶子盖上。又拿起紫色的那一瓶想要打开，然而那瓶塞却如同封死了一般，完全打不开，他拿起瓶子仔细端详，发现这瓶子上写着奇怪的符号，跟其他两个大有不同，问道：“这一瓶看起来怎么有些不一样？”
玄都看了他手中的瓶子一眼，一伸手把瓶子抢了过来，放进了怀里：“这药可不是凡品，乃是专门用来对付凶恶已极的妖物的。不过你也打不开它，这药瓶被混元的法咒锁着，非知咒之人不可开。”
晋元听到这药如此不凡，好奇问道：“这药究竟有何作用？”
“此药名为了尘香，顾名思义，便是了断尘缘的药。此药颇有灵性，无色无味，把它放在妖物的洞口，不出半日，洞穴中的妖物定然尽数死绝，而洞外之人却又不受丝毫影响，乃是集我混元炼药术与阵法所炼成的至宝。”
“那确实是很厉害，用来对付那些恶人也是一大利器。”晋元小声嘟囔道。
“你胡说什么？此药乃是降妖而用，我门派明令，绝不可用此药对付寻常凡人，否则便是欺师灭祖，要被破修行逐出道门的。”
下床披上床边的衣服，晋元走出屋外。
一出门，四周一片雪白，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这里已下了一场大雪。雪海中寒气入骨，他忍不住裹紧了衣服。然而这寒气中，却带着一丝香味，只见玄都坐在一块大木头上正在烤着两只兔子。他面前的篝火燃得甚旺，即使冬日的雪花堆里，依然把玄都的脸烤得发红。
“尖酸刻薄，跟孩子较劲，你那师叔也不是什么好人。”晋元皱眉说道。
玄都又把兔子转了一圈，继续说道：“我悲痛欲绝，好几日不吃不喝，只想着我的雪人。”
“看来你很喜欢这个雪人。”
睁开眼睛，晋元只觉自己昏昏沉沉，四肢和脑袋隐隐作痛。
玄都看他起来，示意他坐在对面的木头上，自己则依然盯着喷香的兔子，贪婪之色一览无余。
晋元坐在玄都对面，面前篝火让他暖和了许多，他搓了搓手，把一旁的木柴丢了几根进去。
“我小的时候，师兄弟们喜欢一起打雪仗。然而我因为少时经历了可怕之事，故而性子孤僻，不愿与他们玩乐。他们一起玩闹之时，我便自己在一边堆雪人。”
“不错，我每日都去打理这个雪人，生怕它受到一丝伤害，就连梦里都是这个雪人的模样。每日我只要看看它，所有的烦恼就都仿佛消失无踪了。”
“看来你把这个雪人当做了朋友。”晋元搓了搓手继续说道：“但雪却终究会融化。”
“不错，我知道雪终究会融化，但明年还是会下，我一样可以堆一个一模一样的雪人。然而，我却没等到它化掉的那一天。我的师叔一向为人严厉，我们都很害怕他。一日，他偶然发现了我的雪人，他看到我拿修行之法器作为雪人的肢干，更拿我师父的红玉做雪人的眼睛以后，怒不可遏，当场把我的雪人砸了个粉碎。”
“我师傅说，在太古之时，凡人既无工具，也无武器，故而常常被野兽猎杀。但每逢雨雪天气，野兽往往避而不出，人不用害怕被猎杀，故而安心许多。看着这雪景，你有这感觉吗？”玄都开口道。
“这雪景确实很难得，我还记得第一次和青纹一起看雪的时候……”晋元说着说着，却停了嘴，低头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在那时候，我师弟来安慰我，他带着我与其他的师兄弟一起打雪仗，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有趣的事情多的紧，并非只有我那一个雪人。”玄都把粉末撒在兔肉上，浓浓的肉香伴随着一股轻柔的香气蔓延出来，饶是晋元对吃不甚在行，也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
玄都见晋元看着兔肉，咽了几口口水，笑了笑，把其中一只递给他，“佳肴、美景、各异的众生，这些事情都充满意义，也让我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的信心。”
“这倒是看不出来，原来你也不乐于与人相熟？”
“我花了许多时光，堆了一个很大的雪人，木剑做手，铜铃做鼻，就连师父心爱的两块红玉也被我偷偷拿来做了眼睛。”
冬日的雪海里，一切都寂静无声，天色虽然灰蒙蒙，普通行将就木的老者，但这团跳动不已的火堆，却让二人觉得十分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