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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有玉露冬有雪

第三十九章 月下谈心

沐峰面色疲惫,隐隐带着些怒气,强忍不悦解释道:“虽然是在镇上,但防备也不能松懈,他们在门口守卫是为了陆姑娘的安全。”

邵宜相愤愤的指着那两人,怒道:“你让两个大男人守在我门口,还要守一夜,传出去我怎么见人。”

那两个人也是年轻气盛,沐峰等人未到时就已经受了邵宜相一顿责骂,心中愤闷,低低道:“我们不过守在门外,怎就见不了人。”

“服。”众人振臂高呼。

邵宜相望着邵彬被众人簇拥,发号施令的样子,意气风发,好不得意。心中也不禁自鸣得意,骄傲仰面。收回轿外目光,又见轿内弱水目不转睛的望着轿外某处,目光万分热切。顺着她目光望去,戴长景华衣锦服,风度翩翩。而一边的沐峰,穿了件墨绿色对襟长袍,腰杆笔直,硕长挺拔。邵宜相感觉有些好笑,这两兄弟竟没半点相似处,一个风神俊秀,温润如玉。一个英挺冷峻,不苟言笑。

镖队出了南京城后又走了两天,两日都是在荒郊中度过,邵宜相虽然不愿但也无法。好在第三日,终于到了有街有巷的汤山小镇,她再也忍不住,托着邵彬死活都要住店休息。

戴长景忙拦住青筋暴起的沐峰,又见邵宜相已换了身衣服,头发披散湿漉,猜她应是沐浴到一半匆忙起身的,对邵宜相有礼道:“陆姑娘外面有风易着凉,不如先回房间。”

邵宜相摸了摸自己湿漉的头发,她在这里吹了许久的风,的确有些头疼。玉成扶她回房,邵宜相望了眼戴长景,相比沐峰,他的确细心多了。

沐峰让众人散了,包括两个守门的镖师,恰好邵彬巡完客栈回来,见二人垂头丧气而来,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他明明安排了他们去替陆姑娘守门。

二人气不顺的把事情经过又说了一遍,邵彬暗暗自责。他在将府长大,将府规矩森严,正因为规矩森严忽略了繁文缛节。之后他过起了江湖生活,江湖更是不拘小节,几年走镖生涯,男女有别也只是做到了表面。

倒是外祖沈庄,及其看中礼仪规矩。记得邵宜相七岁后,他便不能再和她一起同桌吃饭。再大些,邵宜相学着琴棋书画针线女工,就连走路仪态也特意找了人来教导,日子过得一点也不比在将府轻松。是以,每每邵宜相从天津沈庄回来,他都特别疼她。

邵彬来到邵宜相房前,见房门紧闭,沐峰和戴长景都在门外等候,沐峰脸色尤其不耐,见他走来,忙敛了容朝他微笑致意。

玉成开门让大家进屋,邵宜相已擦干了头发,坐在红木圆桌前,用长针挑着青铜香炉。邵宜相抬眼,见邵彬也进了屋,紧绷的面容瞬间缓和了下来,起身对邵彬微微而笑,“三哥也来了。”

邵彬歉仄道:“对不起陆姑娘,人是我安排守的。江湖草莽不懂规矩,是我没考虑周到。”

邵宜相深深的望着邵彬,心中发酸。什么江湖草莽,他是将府公子,是父亲最骄傲的儿子。

“三哥就是考虑了陆姑娘的安全。”沐峰不悦道:“陆姑娘,三哥走镖经验丰富,他的安排不会有错。”

“原来是三哥的安排。”邵宜相向邵彬行礼,思量该怎么和三哥说守门的事情。

“镇上人多口杂,我不该那样安排的。”邵彬顿了顿,又道:“只是长夜漫漫,陆姑娘房前一定要有守着。”

沐峰道:“我们这行人浩浩荡荡,光随行的箱子就有十大箱,人再多也挡不住蠢蠢欲动的人心。为财劫镖的多得是,往往都是乘夜动的手。”

“我不是……我只是……”邵宜相为难的望着邵彬,荒郊野地形势所迫,帐内有弱水玉成陪着,她可以仍由帐外一大堆镖师守着,毕竟邵彬是和他们一起守的。但现下到了小镇,客栈又不是只有他们一行人,两个男人守在门口一夜,一晚过后整个客栈谁人不知。她早已杯弓蛇影,实不愿再有什么流言从自己身上传出。

“少镖主说的对,陆姑娘门口还是要人守着的。”邵彬望着邵宜相,开口道:“陆姑娘若是不介意,今夜门口就由我来守。”他是成了亲的,有妻有女,江湖之中也有一些名声。将来若真有人因此事为难陆姑娘,相比镖中其他人,他最好解释。

“不行。”

邵宜相和沐峰几乎同时开口。二人对视一眼,皆不明对方心思。邵宜相想的是夜寒露重,邵彬已在外囫囵睡了两晚,好不容易可以沾床睡,她又怎么忍心三哥为她守在门口吹夜风呢。沐峰却想向来看守皆是一人上半夜一人下半夜,否则再有能耐的人也会有个疏忽。三哥一人看守着实辛苦,况且此次三哥是掌旗人,要顾及的还有很多。

“若真要有人守。”邵宜相伸出一指,指向一人,“我要他守。”

“我?”戴长景用玄铁扇指了指自己,出乎意料,陆姑娘竟会点他的名。随即又暗笑得意,在陆姑娘心中他果然与别人是不同。

“不行。”沐峰更加反对,“长景没有走过镖,也没有守夜的经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少镖主难不成要亲自为我守门。”

沐峰略一思量,道:“好。”

邵宜相却扬起了脖子,“少镖主要为我守门,也要看我愿不愿意。”

沐峰脸色铁青,戴长景抢先开口道:“不如我和沐峰轮流看守,我守上半夜沐峰守下半夜。”

邵宜相仔细思量,下半夜大家都睡了,也没什么人知道沐峰守门。她望向沐峰,道:“天亮晨曦,少镖主再要守门就要离远些。”

往往劫镖出事都是在下半夜,好在沐峰经验颇深,即便离远些也可以妥善护住陆姑娘。即便如此沐峰仍不耐的望着邵宜相,越发觉得她任性多事。

沐峰和邵彬回到房间,床上的侯仲一痴痴的望着手中的画。画中黑白小屋,清雅精致,窗前梳妆台上放着薰炉,一排珠帘把屋子隔成里外两室。室外中央圆桌放着一个青花瓷瓶,里面插着一支盈润硕大的花。

二人对视一眼,皆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自打出镖以来,侯仲一以镖师身份混在镖队内,因这次镖队浩荡,沐峰以此为借口又招了些新镖师,所以即便侯仲一是生面孔在镖队也不为奇。

沐峰悄悄领邵彬走到一边,轻声道:“三哥,这个人着实重要,这一路望三哥看护。”

邵彬郑重点头,“少镖主放心,你之前和我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沐峰又望向床上的侯仲一,他除了吃饭睡觉,行镖走路,就是一副精神萎靡的躺在床上,整日看着那副和嫣姑娘房中一模一样的画。

沐峰不屑摇头,“男子汉立身之本,竟为一女子这般摧残自己。”

“情之何物,少镖主还没遇到自然不明白。”邵彬淡淡道。

月上柳梢,窗格被风吹得咯咯作响。邵宜相本在调香,不自觉的回头去望,透过纱窗依稀可见窗外树枝被风吹得摇摇晃晃。房内烛火摇曳,峭拔挺立的身影照映在房门上,似山般一动不动。

邵宜相放下手中的活,起身走到衣柜前,从包袱里翻出一件灰色狐裘披风,打开房门。戴长景闻声望去,淡雅清香气味从屋内传来,只见邵宜相手里抱着披风而来,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禁有一丝尴尬,因为此时他身上已穿了件玄色大氅。

不用猜也知道,这玄色大氅定是弱水给他送来的,邵宜相面色一沉,随即反手为自己披上,站在门廊下,抬头望向天上月亮,似无意般解释,“房内太闷了,出来吹吹风。”

戴长景猜到她的心思,心下暗笑,又恐她多想,道:“沐峰怕我冻着,让弱水给我送了件衣服。”

邵宜相仍抬着头望着天上月亮,置若罔闻。虽未到中秋,但此时的月亮又圆又亮,明亮月光倾泻而下,安静的笼罩整个大地。

邵宜相望着月亮,心中无限惆怅。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自打三哥出走后,将军府就再没过过一个团圆日。每年的八月十五,本应是团圆喜气的日子,唯有将军府是最落寞的时候。幸好,她找到三哥,以后每年的中秋节,都要团团圆圆。

戴长景静静的望着抬头望月的邵宜相,清亮月光映在她脸上,越发衬的眼前人面如皓月,腕似霜雪。见她眉间微蹙,不由问道:“陆姑娘可是有烦心事?”

“不如意事常八九,谁又能真的无牵无挂,怡然自得。”邵宜相低头垂眸。

“古人曾言,人生在世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戴长景劝慰道:“烦恼忧愁是入局者迷,只要心中无愧跳出格局,一切烦恼就如过眼云烟,不过尔尔。”

“大公子这话倒像是跳出红尘的方士所言,只不过人生格局又岂能像棋盘般就这样摆在眼前,瞻前顾后仔细研究一番后再做决定。人生棋盘是自己画的,盘上棋子也只有自己一个人。可前可退,却不可跳出。”

邵宜相意味深长的望着戴长景,戴长景见她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他正欲开口,邵宜相已忍不住道:“有些事我本不该开口,只是……”

“陆姑娘请说。”戴长景坦率道。

“大公子闲云野鹤,悠然自得的生活令人向往。大公子不爱家中束缚就跳出了格局,一人四处游历。燕姐姐和齐公子真心相爱却碍于身份地位无法眷属,大公子不受管教约束,就让二人跳出格局为他们筹划离开。其实要跳出格局有什么难的,把礼教规矩扔在一边,天为被地为庐的生活谁都可以。难的是在格局规条之内的生活,柴米油盐,繁文缛节,规规条条下的生活才是最磨人的。”

夜风拂面,戴长景静静的听着邵宜相的话,沉默无语。她说的没错,礼仪规矩下的生活是最磨人的,也是最真实的,最需要勇气去面对的。

他自诩桀骜不羁,不屑世俗偏见,不喜传统礼教,一人游遍五湖四海。渐渐地,江湖中人人唤他大公子,说他风流轻狂。这种称号若是安在别人头上定觉得是羞辱之词,可他偏偏喜欢这称号,风流却不下流,轻狂而不轻浮。

年少无畏,如今回想起来当着觉得可笑,父亲得知他这个称号时,该有多么的震惊和气愤,还有伤心。无视他人感受不难,难得是在乎别人的目光,活在别人的舌尖上。

戴长景抬头望天,此时皓月当空,蓦然想起,今日就是白露时节。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故乡明月,自打上一次与父亲不欢而散后,便再没见过。

“墨守成规?顽固不化?学堂盛会有多少大儒之家,这种悖论你也敢当众说。今日盛会人才济济,谁不是年轻气盛,八斗之才,可有谁像你那般狂傲不知礼。年少轻狂不是你任性胡闹的借口,我也年轻过知道你的想法。总以为独树一帜才不枉少年,终不过是年少无知,哗众取宠罢了。”

父亲当头棒喝的话言犹在耳,他不愿接手四通当铺如同父亲不愿接手四方镖局,他不受约束四处游历就如父亲执意仗剑江湖。曾不满父亲不顾爷爷期许推卸责任,自己却也做了和父亲一样的选择……

邵宜相静静观察着戴长景,见他虽面色未改,眼中目光却是深沉悠远。其实,她早就想对他敲打一番,奈何一直没有机会。这些话作为朋友倒是比将来作为妻子,更好说出口。

过了许久,戴长景才缓缓道:“陆姑娘说的极是。”

幸好,他听进去了。

邵宜相如释重负,复又抬头望向天上圆月,明月光辉照尽四方,更觉天地广阔,心里某一处想法又开始蠢蠢欲动。若能游遍四方,那该多好。

明月皎洁,清风宜人,空气中隐隐带着清幽香气,二人仰头立于月光之下,各有心事,静默无语。

邵彬朝她笑了笑,道:“陆姑娘放心,走镖也不是马不停蹄,人要休息马也要吃草的。”

听他这么一说,邵宜相当笑逐颜开,拉着邵彬就要去投客栈。邵彬又道:“镖队投栈留宿都是有规矩的。”

邵宜相大怒,当即从浴桶里出来擦干净身子。玉成帮她换了身衣服,邵宜相开门,见门口真有两个高大男子,当场勃然大怒,“你们在这干嘛。”

沐峰一行人赶到时,邵宜相怒火正盛,看到他,当即劈头质问,“你让两个男人站我门口是什么意思。”

玉成擦了擦手,饶过屏风走到门口,刚一开门就见两个魁梧高大的人背站在门口。玉成大叫一声,急忙关门。

出镖当日艳阳高照,邵宜相坐进软轿后,掀帘望去,邵彬站在门口最高台阶上,对着众人大喝道:“此次,由我邵老三掌旗带镖,一路行程皆由我主,尔等可否信服。”

“投栈也有规矩?”

“就拿我们这趟镖来说,首先要找个有院子的,能放得下我们这些箱子车马,还有草粮喂马。我们人多房源得充足,最好是可以把我们这些人安排在一起。地点偏僻些不要紧,最重要的是靠近镇口,方便我们离开……”

“三哥……这些年都是这么过的?”邵宜相心中沉闷,三哥又何尝不是自小高床软枕,锦衣美食。可是这些年他行镖走车,住荒郊野岭,吃干粮野果。想到此,邵宜相就心疼不已。

“怎么了?”邵宜相转头去望,她看不出屏风后玉成的惊慌的表情。

“有两个男人在门口守着。”玉成疾步走到邵宜相身边。

“混账。”

忍了两日,邵宜相一到房间就让玉成关门伺候沐浴,温水滑过肌肤,邵宜相全身都松了下来,低低道:“这才叫活着,在外睡了两日,一身味道。吃都吃不好,竟让我吃些干粮馒头,一个比一个硬。”

“小姐自小高床软枕,哪里这般委屈过。”玉成洒了些邵宜相亲制的香粉,道:“我让小二准备了,小姐洗完澡就能吃上热的了。”

沐峰面色不耐,“这几日大家舟车劳顿,难得可以舒服睡一觉,陆姑娘赶紧休息吧。”

言外之意,是自己妨碍大家休息,邵宜相气的脸色涨红,怒道:“沐少镖主,我是让你护我安全,不是让你来做我的主。四方镖局再威风,也应该明白客似天的道理。”

邵宜相抬手闻了闻,总觉得那股汗臭味道还在,对玉成道:“我记得前几日我调了些梅花香,你洒些来。”

“那香好像还在车上,小姐等我一下,我下去拿。”

邵彬和沐峰根据以上条件在镇口不远处找了个客栈,虽带着院子,但客房不多,只能三四人挤在一个房间。饶是如此,邵彬还是安排邵宜相独自一间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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