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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有玉露冬有雪

第四十二章 赤子之心

“天子心机,圣上当年便是靠着四方镖局互通消息,对镖局本就存着疑心,长远镖局他们是碰到了逆鳞。”

“侯仲一进京后,若真和盘托出,不知……还有多少族要被灭。”

戴长景陡然一惊,越想越不对,此事毕竟涉及造反,侯仲一还未进京问话,圣上若想了解实情就只能朝长远镖局他们入手。即便他们当真不知情,也该审问一番。主谋未抓,从犯倒先被灭了门。圣上如此行事,不像是处置造反,更像是杀人灭口。难道真是因为事关建文帝……

“三公子的事不难解决。”戴长景望着摇晃树叶道:“只要说他那日离了客栈被遭了劫,伤到头,浑浑噩噩过了几日。之后即便伤好了,期间发生了什么都记不清楚。至于画像,人有相似也好,误会使然也罢,都能解释。”

“扬州鸿途武馆是大家族,林辰虽是长子嫡孙,可若朝廷要人,又如何能推脱。”沐峰烦闷的望向远处,“阴差阳错,竟然让他给撞上了。”

“朝廷不会要人的。”戴长景神色镇定道:“刚才那些军兵离开时悄悄说了一句,说的是‘一更了,快夜禁了’。”

戴长景及其认真的点了点头,“你也是,咱们扬州见。”

沐峰回房又去见了贺林辰,戴长景和邵彬一同下了楼,镖局众人皆已在门口待命,邵彬出门向众人施令整队,戴长景四处望去,目光停在了站在门口邵宜相身上。

邵宜相整个人裹在灰色狐裘披风里,只露出精致白净的脸庞。晚风吹佛,吹起她鬓边发丝,和她耳上坠着的白玉蝴蝶一起随风飘动。戴长景上前轻声唤她,邵宜相转过脸去,冷言道:“还是大公子令人羡慕,可以踏实睡个觉。”

“连夜出镖的确是事出有因,若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能陪陆姑娘左右,一同出镇。”

“有些人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邵宜相冷冷瞪了戴长景一眼,“而有些人是明知不能而而说之。”说白了,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今日所言皆出肺腑,待弱水身体好转,我一定尽快带她上路和陆姑娘重聚。”

邵宜相按了按被风吹起的鬓发,冷冷道:“有美相伴,大公子一路倒真是惬意。”

戴长景听得此话酸意阵阵,心中却是异常得意,嘴角扬起笑意,“若有陆姑娘相伴,那才叫此生无憾。”

邵宜相仍是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大公子真会开玩笑,天下女子谁不对大公子趋之若鹜,若身边只有一美相伴,倒是委屈了大公子。”

“纵然天下女……”

“小姐……”

玉成朝二人走来,戴长景识趣微微退后了进步,玉成对邵宜相道:“马车软垫都弄好了,可以上车了。”

邵宜相微微点头,又朝戴长景望了一眼,道:“桃林再美,大公子也应适可而止。需知世间繁花更替不绝,没有人可以尽览桃花。好事成双也就罢了,莫不可再贪心眷恋。”

语毕邵宜相转身进入马车,恰好沐峰下楼,翻身上马后,邵彬振臂一挥,带领镖队启程。

邵宜相坐在马车里闭眼靠着软垫随着车辆轻轻晃动,心中烦闷不乐。她无法再跟在戴长景身边警戒,只希望他能听进她最后的那句话,收身养性,可不要再给她弄出一个妹妹来了。

戴长景望着镖队越行越远,马车的影子逐渐消失在无边黑色中。脑海里不断重现陆姑娘最后的话,戴长景脸上笑意盎然。打开玄铁扇,在漫漫夜色中轻轻摇晃,得意自语,“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邵宜相在轿子里晃晃悠悠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再醒来时,天色已亮,她掀帘望去,天边晨光透过云彩照来,四周山路荒凉崎岖,可仍在路上见到不少灰头土脸拎着包袱的徒步行人。

临近中午镖队停了下来,邵彬请邵宜相下轿,她本已颠的头晕脑胀,下了轿被风一吹,瞬间觉得神清气爽,脸色也慢慢恢复了生机,对邵彬惭愧一笑道:“三哥见笑了。”

“山路颠簸,陆姑娘在轿子里的确是辛苦。”邵彬把邵宜相带到茶棚里,同她一起坐下,道:“难得碰到一个茶寮,陆姑娘喝口茶歇歇脚。”

“一路都在轿子里歇着,哪敢提累。”邵宜相接过邵彬递来的茶杯,杯中茶叶暗沉,茶香不韵,她又默默的放下了茶杯。

邵彬望着被邵宜相放下的茶杯,转头又对老板道:“老板,再拿壶热水来,不必放茶叶。”

邵宜相有些心虚的望着邵彬,问:“三哥,是不是觉得我太多事。”

邵彬笑了笑,道:“各有所好罢了,陆姑娘不必上心。”

邵宜相含笑望着邵彬,三哥一如从前那般,从不会让她难看,总是依着她,顺着她。想起以前往事,邵宜相心中越发顺畅,三哥要回家了,母亲能开心了,父亲能安心了,家里终于能团圆了。

邵宜相见茶棚外来来回回走过不少行人,各个都是风尘仆仆背着破旧包袱,有人经过茶棚深深的望了眼茶棚里面,有人在棚外随意一坐,小心翼翼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干瘪油饼,就着讨来的水吃了一半,另一半又放回了包袱里。

邵宜相望着外面的人向邵彬问道:“这些人看着像是难民,但没听说最近哪个县有天灾人祸。”

“许是刚发的难。”邵彬低低道。他走镖多年,知道有些地方官员为了自己的政绩一些小灾小患是不敢报上去的。稍有些良心的官员还能拿出些银子救济,不过终究也是杯水车薪,逼的难民背井离乡,转投他处。

玉成从车里拿来糕点,邵彬已经离开去四下查询,邵宜相在车里颠的太久根本就没什么胃口,吃了两口便吃不下去了。他取出手帕擦了擦嘴,一抬头见棚外有一七八岁的消瘦男童坐在棚外,低头啃着小半个烧饼。旁边有个妇人伸手捧在烧饼下面,饼屑掉落在她手掌里,待男童吃完后,她才收回手掌凑到嘴边添食。

男童忽的咳嗽起来,满脸通红,看样子似是吃的太急被呛到了。妇人拼命拍着男童的背,男童急的面色扭曲。

邵宜相急忙拿起桌前倒满水的碗,正欲上前,才发现沐峰已先她将茶水送上,他穿了件墨色长衫,袖子已挽到胳膊处,右手拎着一大茶壶,左手端了只碗,妇人接过碗喂男童喝水,男童喝完水才顺了气,妇人感激的将碗还给沐峰,沐峰倒满了水将碗又递给了那妇人。待妇人喝完水后,沐峰接过碗倒满水后又走到旁边将水碗递给其他难民。

邵宜相望着那消瘦的男童,连同身边的妇女也是一脸蜡黄憔悴,她从桌前拿起未吃完的糕点走出棚外,走到那对母子面前。

沐峰一抬头见邵宜相拿出糕点,当场一惊,还来不及阻止,邵宜相将糕点递到人前,轻声道:“我这儿有些糕点,若……”

话还未说完,附近难民皆一拥而起夺过糕点,邵宜相被挤的踉跄难行,腰侧间不知被谁用力一推,脚一崴,整个人都重重朝地上摔去。

“陆姑娘……”

沐峰疾步上前,他一手拿着茶壶一手拿着水碗,邵宜相重重撞入他的臂弯之中。待她站定抬头,只见沐峰满脸不耐神色,眼神也充满了不悦和厌烦。

嘈乱声顿时在四下响起,难民开始抢夺糕点,甚至有人虎视眈眈的望着邵宜相,眼神阴暗恐怖。邵宜相被难民望的心中发慌,邵彬和一众镖师快速赶到,正然有序的将邵宜相护在中间。

各个镖师皆是一副神色肃然的样子,手里紧紧握着兵器亮在胸前。糕点已被抢掠一空,难民们散了开去,原本眼神阴鸷的难民也低下了头走开。

邵宜相回到茶棚,脚踝处疼的厉害,玉成蹲在地上为她揉脚,邵彬自怀中掏出一个白色小瓷瓶,道:“这要涂在伤处可减疼痛。”

“多谢三哥。”邵宜相向玉成点头,玉成接过瓷瓶,因为外面不便脱袜使用,便把小瓷瓶揣入了怀中。

邵宜相看着外面来回走动的难民,巍然不动的镖师,沐峰仍拿着碗壶游走在各人之间。心中涌起复杂的感觉,她望着邵彬,道:“三哥,我刚才是不是做错了?我只是想拿糕点给他们吃。”

“陆姑娘是善心仁慈。”

“可是……可是为什么……”邵宜相低头咬唇,轻声道:“我好像是做错了。”

“陆姑娘定是自小得家中上下疼爱,赤子仁爱之心当属难得。”

邵宜相神色波澜不定,盯着邵彬看了许久,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坚定问道:“三哥你告诉我,我错在什么地方。”

望着邵宜相坚定神色,邵彬终是开口道:“陆姑娘,你给出了一份糕点,若是其他难民也向你要那该如何?”

“我车里还有一些……”邵宜相顿了顿,望了望棚外的难民,道:“可还是不够的。”

“糕点没了,又该怎么办?”

“没了我也没办法,只能如实和他们说。”

“可若他们对你又跪又求呢?”

“又跪又求,那也是没了,我总不能变出糕点。”

“陆姑娘这话我信,镖局的人信,可那些饿极了的难民是不会信的。人心难测,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大恩成仇的,也有不少。饿极了的人就像是小孩子,不给便哭,哭了还不给就闹。”

邵宜相望了望棚外的沐峰,又道:“可少镖主也给他们送水。”

“水不过是寻常之物,即便没钱也能找到。糕点虽也普遍,但对于难民而言却是琼浆玉露。山贼抢的是钱,难民抢的是食物。况且人都是欺恶怕善的,少镖主孔武有力难民只会对他感恩戴德,陆姑娘柔弱无力,他们就会得寸进尺。”

邵宜相低低道:“拿他人死穴诱惑,的确是我好心做坏事。”

邵彬恭立一旁,道:“陆姑娘,我今与你说这些,只是怕一路往北还会遇到许多事情,希望陆姑娘能有个心理准备,以防人心。将来若回到贵府,还望陆姑娘能永保初心,忘了今日之事。”

“今日之事我是不会忘的。”邵宜相明亮的眸子望着邵彬,道:“但我会记住三哥的话,以心待人,心存纯良。”

休息过后,邵彬再度领镖上路。邵宜相回到轿内,玉成替她脱了鞋袜把要覆上,一阵冰凉彻骨后,邵宜相扭了扭脚踝,似已无损安好。

天色渐黑,探路的人回来报前面分路太多,又恐有塌方之象。邵彬为防万一,决定先停车安营,玉成扶邵宜相下轿,见不远处有几个蜷缩在一旁的难民,昼晚温差较大,晚风吹在身上冷意逼人,邵宜相转头对玉成道:“车里还有些被子,你拿下来给他们,自己别送去,让镖师送去。”

玉成点头而去,邵彬正在四处查看,邵宜相走到他身边,问:“三哥,照我们这样走下去,得多久才能到京城?”

邵彬道:“咱们镖队实在浩荡,恐怕还得两个月才能到。”

“两个月。”邵宜相默默算了算,还好,还能赶在母亲生辰之日回去。

“陆姑娘思乡心切,之后我们定日以继夜赶路。”

“我并不是要催促三哥。”邵宜相望了望邵彬,又谨慎问道:“我听三哥口音有些京味,其实三哥是不是也是京城人士。”

邵彬静静望向远方,黝黑面孔没入昏暗暮色中,想起京中家人,沉闷郁声道:“大逆不道,不孝子不敢报出家门。”

邵宜相听的心中发酸,“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三哥保重自身就是孝顺双亲了。”

邵彬望着邵宜相,微微笑了笑,“还要多谢陆姑娘。

“谢我什么?”邵宜相疑惑道。

邵彬笑道:“这些年我以镖局为借口,始终不敢回京见亲人。倒还是陆姑娘给了我机会,既到了京城,岂能过家门不入。”

“我敢担保,三哥回到家定是阖家欢喜,举家团圆。”邵宜相展颜大笑。

“借陆姑娘吉言。”

落日余晖洒在他们身上,二人立于无边暮色中,开怀而笑。

沐峰皱眉不解道:“他们是兵,也怕夜禁?”

“刚刚三公子说了从始至终他见得都是军兵,衙门官府都没出面。”戴长景慢慢道:“长远镖局帮侯仲一他们秘密运输货物,其中要紧恐怕连他们也不知道。长远镖局又是小镖局,人数不多,其实只要官府出面大举拿下就行,可偏偏是军兵出面,而且还是乔了装的军兵。”

戴长景嘴角一弯,故意打趣道:“你的礼我可不敢代你行,贺馆主看你那可是……”沐峰一个冷眼瞥过来,戴长景忙止了口,嬉皮笑脸道:“……像亲儿子。”

沐峰最看不惯戴长景这副不正经的样子,转过头望着无边夜色,想起长远镖局被灭,心中似被泼了盆冷水,喃喃道:“一个不留,圣上当真是……”他双拳紧握,心生愧疚,“看来不多久就会轮到远威和广兴这两间镖局。”

“你想我去?”

夜色寂静,戴长景和沐峰走在廊下,除了树叶摇动的声响,就只有二人的脚步声。沐峰率先开口道:“怎么看。”

沐峰想了想,道:“圣上想压住此事。”

若是官府出面,先要内阁拟旨,有司衙门再一层一层传下去,光内阁六部便各有心思,此事若真与建文帝有关,更是皇家密事,不可宣扬。军兵皆属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直属圣上。此事军兵出面,定是圣上命兵部在五军都督府领兵调用。军兵为圣上办事,但圣上意欲低调,无圣旨明令。所以,他们要守着各方制度,不能张扬违禁。而各地衙门官府也知他们隶属圣上,即便无公文案牍,也不敢出面阻拦。双方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自安分行事。

“那是欺君。”

“我今天本想连夜把他送出镇去,所以通知了下去连夜赶路,但没想到还是没躲过那些军兵。这样也好,既然他们查了这里,就不会再查。我干脆就带镖出镇,恰好弱水不便赶路,以她为借口你留下来照顾她。出了镇之后,我会让姜明走小路一路给军兵留下线索引着他们,弱水身体好后你带着她和林辰跟在军兵后面进扬州。”

戴长景思来想去,如今的确只有这个办法最妥当,点头道:“好,我们分头行事。到了扬州我会让贺馆主广邀名医,把三公子脑袋受伤记不清事的情况散出去,那些军兵应该过不久就会回京复命。”

“你们轻车简便,定比我们早到扬州。到了扬州,替我向贺伯伯行个礼,我带着镖,到了扬州也不便去武馆见他。”

沐峰神色紧张,“不敢明面要人,莫不成会像对付长远镖局那样对付鸿途武馆。”

“鸿途武馆是扬州最大的武馆,贺家旁支也出了不少文科举子,仕途顺遂的还当了京官。兵部惹得起,那些军兵可惹不起。所以他们要么在复命之前暗暗了结三公子,要么就是闭口不言。”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二人转过身去,邵彬正朝他们而来,对沐峰道:“少镖主,陆姑娘已收拾好东西,大家也都准备好了。”

“好,三哥你去整队,我马上来。”沐峰望了望戴长景,郑重道:“保重自身。”

“圣上要他们处决长远镖局,他们干的干净利索,何来欺君。三公子不过是他们一个假想,无凭无据的事情他们不会对上面提起。而且只要三公子把事情烂在肚子里,时间久了他们是相信三公子真伤了脑袋也好,还是相信三公子是嘴巴紧的人,都可以安心了。”

沐峰微微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望向戴长景,“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林辰安全送回扬州。”

戴长景慢条斯理摇着玄铁扇,道:“长远镖局官府应会结案为猖匪作乱,案子了解军兵定要回去复命。三公子的事,一来他们根本没有实际证据证明他当日在场,若真有证据证明,那便是他们处事不当,留了活口不说还没有处理干净。二来三公子身份举足轻重,灭长远镖局他们尚且不敢明着来,更何况是扬州贺家长子嫡孙。所以三公子于那些军兵来说当真是如芒在背,通过包袱知晓了三公子的身份,顺着去扬州的路不管大道小道,都有人搜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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