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有玉露冬有雪

“这是寒霜香，和玫瑰露气味很像，不过比玫瑰露味道再淡一些。”邵宜相道：“沐峰走南闯北，酌姐姐说他风邪入体，寒香露可以替他除去体内风湿。”

玉成小心走到邵宜相身边，小声道：“小姐能教我调寒香露吗？”

“以前教你调香你总犯懒，今天怎么转了性？”邵宜相娇笑道：“是因为姜明跟着沐峰走镖，你心疼了。”

如他所料，从徐州一路走到天津，邵宜相终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就连晚上吹箫也再没听过她抚琴附和，为宽抚她，他只好一包又一包的香料送去。

戴长景敲响房门，玉成打开房门，戴长景笑问：“陆姑娘可在房内。”

“大公子找我家小姐有什么事吗？”

“多谢小姐。”

玉成心满意足的拿着匣盒离去，邵宜相含笑望着她的离去。心里隐隐有些担心，也不知道这个秘密能否维持到沐峰回来。她思量着怎么向沐峰解释，却不知早在沐峰回来之前，他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秋末凉寒，街上行人逐渐变少，戴长景一人在沈庄门口不断徘徊。手里转着玄铁扇，思来想去仍不知该如何上门。思量间，忽然看见有姜明背着一大堆东西走来，戴长景奇道：“怎么买了那么多东西。”

“少镖主说陆姑娘师承沈庄，等到了天津让我替陆姑娘送些东西给沈庄。”姜明提了提肩上的东西，道：“少爷怎么在这里？”

“我……”

姜明笑了两声，打趣道：“少爷是来负荆请罪的？”

“胡说什么。”戴长景那铁扇敲了下姜明的头，忽闻到一股香味，那香味像极了邵宜相平常所用的味道。顺着香味望去，看见姜明腰间佩戴的杏色香袋。香袋上面的花纹像极了邵宜相平日绣的图案，只是绣工颇有些不同。

姜明见戴长景盯着自己的香袋，空出一只手拿过香袋，得意道：“这是玉成给我绣的。”

“你小子倒是福气不浅。”戴长景轻笑，“你快把东西送进去，也好赶快回去见玉成。”

“这才是一小部分，少镖主还吩咐我买了很多东西。”姜明撇嘴道：“他说陆姑娘有五位兄长，让我买礼物的时候多买些。”

戴长景猛地一怔，忙问：“陆姑娘有五位兄长。”

姜明点头，“少镖主是这么和我说的。”

戴长景脑中闪过一丝疑惑，还来不及想清楚，姜明已经拽着他的袖子，向门口努了努嘴，小声问道：“少爷，这人是谁？怎么怒气冲冲的？”

戴长景回神抬眸望去，沈庄门口有一人满身怒气，阴沉着脸一步步朝他们而来。戴长景紧了紧手中的铁扇，深吸一口气，上前走到那人面前，挤出一丝笑容，“大哥。”

“不敢当。”邵桓沉着脸，冷声道：“你大公子的亲，我们可不敢攀。”

“大哥是我不好，我……”戴长景看了眼姜明手里的东西，道：“我特意买了些礼物。”

“你戴家的东西我们邵家可不敢收。”邵桓沉脸怒斥，“我爹视你为亲子，你对得起他……”

“大爷……”有人匆匆跑出来，在邵桓耳边说了几句，邵桓冷着脸点了点头后，对戴长景冷声道：“舅舅要见你。”

戴长景暗松一口气，他和沈元松曾见过一面，二人脾性相近，他本也想从沈元松处下手，帮忙向邵家求情。

沈元松一见到他便指着鼻子一顿怒骂，戴长景直到他骂的嘴巴发渴，拿茶杯喝水的间歇才有机会插口道：“舅舅，的确是我的错。”

“你不必叫我舅舅。”沈元松重重放下茶杯，“我第一次在将军府见你的时候，你豪爽肆意，完全没有地位之分，那天和你喝酒是我这辈子喝的最痛快的一次。当我知道相儿许配给你之后，我是打心眼里为你们高兴。外头的人都说我那个外甥女长得国色天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天仙下凡。我告诉你他们说的没错，这世上能配的上她的人，也只有你一个人。可是你，你竟然这样对她。”

“舅舅，我知道错了。”戴长景真诚道：“其实我早就后悔了，刚刚大哥在外面都不认我了。”

沈元松轻叹一口气，“我那大外甥脾气最像我姐夫，别说你了，我都见他三分怕。”

沈元松和邵桓二人相差不到八岁，沈元松的脾气和戴长景一样喜欢随心所以，而邵桓的脾气像极了邵继舟，古板、沉闷、不知变通。这也是他急着把戴长景拉过来的原因之一，毕竟邵宜相始终是要嫁去戴家的，在此之前不宜把他训的太难看。

“舅舅为我好，长景记着。”戴长景笑道：“我之前听说古坊斋寻了把古琴，已经让人替我留着，准备送给尊夫人。”

“一把古琴就想让我消气。”

“舅舅生气是应该的，我怎敢让你消气。”戴长景继续笑道：“只是听说尊夫人琴艺非凡，未出阁之前一曲娱宾，堪称天籁之音。宝刀赠英雄，古琴配佳音。”

沈元松心中火气更大，“相儿的琴艺是我夫人一手调教的，小时候调皮，她总不愿意认真学琴，气的我夫人不愿意承认她这个徒弟。可是后来她知道你喜欢听琴，那是日夜苦练，缠着我夫人教她琴艺……”

戴长景似遭雷击般猛地一颤，耳边一阵嗡嗡作响，不可置信的抬头，沈元松仍在说话，可戴长景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许久之后，他才从极大的震惊中回过神，寻了个借口立马离开。

戴长景快速穿过回廊，姜明身上佩戴的香袋是陆姑娘经常用的香料，这味道他能闻得出，那邵桓也定能闻出。他心急的转过弯，恰好看见前方廊柱边，邵桓正和姜明说着什么，姜明一脸得意神色，夸夸而谈。

“陆姑娘何止琴弹得好，我听我家少爷说她还会双手同时写字，还写的漂亮流畅，就连那些读书人都比了下去……”

“姜明。”

戴长景大声打断姜明的话，快速走上去，只见邵桓面色铁青，神色难看的瞪着他，“带我去见陆姑娘。”

山路崎岖蜿蜒，两道都是斑秃山丘，沐峰和邵彬带着大大的斗笠策马缓行，冷风呼呼而过，赶了几天的路，二人脸上都有些倦意，邵彬望着沐峰歉疚道：“对不起少镖主，要不是为了让我见一面女儿，我们也不用多留一晚，害得如今要日夜兼程赶路。”

“三哥当日为了出镖，女儿出生不过百日就被逼离开，是我对不起三哥。”

“当初是少镖主收留我们……”

“以前的事三哥莫要再提。”沐峰笑着扯了扯缰绳。

邵彬扯过缰绳缓缓跟上沐峰的速度，“少镖主，你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

“哦？”沐峰侧脸望去，“有什么不同？”

“你比以前更爱笑了，性格也不想之前那般固执了。”

沐峰轻笑，“三哥是说我以前不近人情？”

邵彬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三哥的意思。”沐峰含笑道：“就连姜明也说过，我懂得开玩笑，说笑话了。”

邵彬道：“少镖主的改变是因为陆姑娘吧？”

“的确是因为她。”沐峰望向远方，满眼笑意，“以前我总觉得很多事情很麻烦，我不愿去做。可是遇见了她，我才知道原来根本就没那么多麻烦。”

“陆姑娘她是个好女孩，少镖主一定要珍惜她。”

“我会的。”沐峰轻笑，“三哥和蓁儿倒是投缘，等这趟镖结束了，不妨二人结拜兄妹如何？”

邵彬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前方不远处传来一些打斗声，沐峰循声望去，一个残破的茶寮边，三个灰色衣裳小二打扮的人不断围攻一个身穿湖蓝色华服的男子。

三人配合默契出招凌厉，那男子虽身手不安，躲避快速，但终究是势单力孤，渐渐不支。这里荒山野岭，人烟罕至，却会有一个茶寮，还有三个体格健壮的“小二”。而那个被围攻的男子衣着鲜亮，玉佩叮当，就连身后的马也是难得一见的烈马。

沐峰走镖多年，一年就看出这是三个劫匪在劫持富贵子弟。若是从前，他定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如今珠帘在身，需得立马赶到天津，不宜再惹事端。犹豫之际，沐峰突然发现，那人招势变化多端，竟与戴长景路数相近，他被三个劫匪逼的步步退后，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沐峰决心出手相助，正欲告知邵彬，却发现邵彬看着前方的人脸色大变，他还来不及出口，邵彬已飞身而出，将那人护在了身后。沐峰也不再犹豫，跃身进入战圈。

那三个劫匪本已觉得手到擒来，却不想突然跳出两个人，且都武功不凡，再纠缠下去吃亏的只会是自己。三人各掏出暗器，“嗖嗖”朝他们发去，沐峰快速拉过华服男子的胳膊仰后躲过，飞镖划破他胸前衣襟，青玉佩从衣袍里滑落，沐峰脸色一变，伸手去接玉佩，却不想身边的人竟比他更快接住了青玉佩。

邵彬躲过飞镖，顾不得逃去的三个劫匪，看到那人紧紧盯着手里的青玉佩，心中暗叫不好。那块青玉佩他认识，是小时候母亲为他们六兄妹在寺庙里求来的，一直以来他们六兄妹都贴身佩戴，从未离身。

“兄台，这玉佩是我的。”

沐峰伸手去拿玉佩，那人拿玉佩的手向上一抬，警惕的盯着沐峰，“玉佩是你的？”

“是我朋友送我的。”沐峰敛容正色道：“请兄台还我。”

“胡说八道。”

那人脸色瞬变，完全不顾沐峰出手相助之情，出掌直直朝沐峰胸口打去，沐峰连忙躲过，那人再次出拳，重重向他脸上挥去。

“二哥住手。”邵彬快速上前，一把拦住了那人欲砸下来的拳头。

“老三？”邵?先是一惊，很快脸上浮现激动神色，两只手重重的按在邵彬肩上，“真的是你。”

邵彬低头，看着他手中的玉佩，解释道：“这玉佩的确是六妹给他的。”

邵?愣了愣，片刻后明白过来，怒目呵斥，“胡闹。”

沐峰本有些糊涂，听着二人之间的对话，慢慢理清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可让他更加疑惑的是，为什么蓁儿要隐瞒她和三哥的事情。

邵?睇了眼邵彬后，慢慢走到沐峰面前，双手捧上青玉佩，郑重道：“邵继舟次子，邵?。”

“已经到了天津，陆姑娘师承沈庄，我想和陆姑娘一起去拜访沈庄主。”

“小姐也说到了天津就要去拜访沈庄，不过这几日小姐有些头疼，还咳嗽。”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还偷偷绣了个香囊给他。”邵宜相又道：“不过你可得当心，和他说话的时候别不小心说漏了些什么。”

玉成连连点头，看到邵宜相手里的香料，奇道：“小姐又再调玫瑰露吗？”

“不会的。”邵宜相道：“沐峰答应我会很快回来的。”

第二日裴应带头指挥，镖队浩浩荡荡整装待发。戴长景垮上马，看着银酌等人先后进入马车，他清楚的看见邵宜相脸上一片落寞，郁郁寡欢。昨晚，沐峰和邵彬漏液离去，恐怕，这一路她都不会展颜了。

戴长景担心道：“酌姑娘可看过？”

“酌姑娘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只要多休息就好了。”

弱水拉了拉邵宜相的袖子，小声道：“小姐，咱们都到天津了，真的不回家吗？”

“都经过家门了也不进去。”玉成有些害怕道：“若是让将军知道了，我……”

“你不用担心。”邵宜相想了想，掩嘴笑道：“我们晚一天回去，你和姜明也能多一天见面。”

玉成面颊泛红，“谁要见他了。”

戴长景离开后，玉成长长吐了口气，小心关上房门，走到里屋，拍着胸口道：“小姐果然猜到了，大公子真的请小姐去沈庄。”

“我出自沈庄，到了天津自然该去拜访。”邵宜相一边调着香一边道：“戴长景对我有愧，自然也会亲自登门致歉。”

“小姐……”

邵宜相轻笑，指了指桌上的一个小匣盒，道：“这里有些寒霜香你先拿去给姜明，日夜佩戴在身上就行。”

邵宜相停住调香的手，道：“我想等沐峰回来，告诉他真相再回去。”

“啊？”玉成既吃惊又为难，“那岂不是还要许多天。”

“那我就不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