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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时帘幕无重数

第4章 再遇

正是午睡时分,有微风轻拂书页,令人昏昏欲睡。叶嫣小憩了片刻,醒来才发现手里拿的是一本地理注解,正翻到扬州篇,心里不可抑制得想起她要嫁的人来。

那日圣旨下来之后,她哥哥曾告诉她,沈家三公子沈浔,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儿。丰神俊朗,仪表堂堂,配得上她。

丰神俊朗么?她握着书想。

叶小姐首先是丞相女儿,太后外甥女,然后才是她自己。娶了叶嫣,就等于攀上了太子皇后丞相,虽然现在太子恭王之间火药味渐浓,但论资质和背景,不少人仍然觉得站在太子党这边更有未来。

婚事定在八月,仅有两个月不到的准备时间,时间十分紧迫——何况叶嫣是远嫁,要准备的东西更多。从圣旨到叶家那一日开始,叶家阖家上下就开始赶制婚服购买嫁妆,为她这个小姐的婚事忙里忙外。她哥哥更是直接书信一封拜托扬州的朋友,给叶嫣置办了宅邸下人,让她得以在家里出嫁,也让她有所依傍。

盛京到扬州路途遥远,她须要提前两月动身,才有可能在扬州的宅邸稍作休整再出嫁。

可惜没有后续。

她摇头苦笑,把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挥去。

晚膳过后,皇后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要去梨园听戏,叶嫣寻了个借口,和陈素早早告退了。马车驶出宫门,转入朱雀大街,帘外华灯初上。行到烟雨湖,听到湖边人声鼎沸,陈素撩帘一问,才知道今年搞了个新名堂,夜赛龙舟。

叶嫣对这些并不大感兴趣,倒是陈素一拍手,觉得有些意思,拉着叶嫣变道去了烟雨楼。

两人上了四楼雅座,楼下江边已经开始比赛。陈素心情大好,要了三两下酒菜,两壶冷酒,坐在窗边吹着夜风喝起酒来。

酒过三巡,楼下龙舟大赛已决出胜负,陈素亦在在楼上拍手叫好。窗外灯火璀璨,载歌载舞,叶嫣却心不在焉。

忽有琴声自江中来,悠扬婉转,扣人心弦,连陈素都微微侧耳。

弹的是《高山流水》,叶嫣自然听不出别的什么来,但见陈素闭眼凝听,猜测可能弹得不错。

一曲终了,陈素抚掌,扬声喊了秋月进来,让她回府去拿她新得的九霄环佩来。

“走,嫣儿,我们去会会他!”陈素拉了她的手,笑着下楼。

陈素说会会,那这个人水平一定不低了。以前陈素说过,无论何种技艺,想要达到精湛的地步只需要努力,想要达到为所欲为的地步,却需要天分。她向来自视甚高,她的琴艺也让她有这样的资本。这些年来,盛京能让陈素侧耳倾听的琴音除了她师父国手江亭,已再无他人。今日一听,大有引为知音之意。

江中画舫游船不少,叶嫣陪着陈素抱站在船头,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那条船。

她让船夫停在那船对面,朗声说道,“阁下好琴音!在下城南陈素,前来领教一二。”

这话说得颇不客气,但那船内之人却并未生气,反而扬声说道,“快请!”

是个悦耳动听的女声。

叶嫣在白芷白芍的搀扶下登上了船,掀开重重帘幕,方看清船内原有两张小桌,桌子之前摆着一张琴台。琴台上现正坐着一个女子,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容貌并不出众,也不难看,五官柔和,没有攻击性。看起来平易近人,温柔似水。

见叶嫣两人进来,那女子起身让出琴台,走到跟前微微作揖道,“两位姑娘请。”

陈素笑笑,也行了礼,便不客气得走上琴台,也没用秋月赶着送来的九霄环佩,而就琴台上的开始演奏。

那女子引叶嫣在琴台左下侧坐定,给她盛满酒,先敬了一杯。

陈素也跟着弹了一首《高山流水》,随着琴音深进,画舫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天地间似乎只余琴声。

一曲罢,余音缭绕不去,面前女子起身浅笑,尚未说话,门外有人说道,“多日不见,十三娘琴艺又见精进!”

人未见,声先闻。不一会儿,有男子掀帘而进,等看清脸,叶嫣有些惊讶得站了起来。

眼前被唤作十三娘的姑娘迎上去,笑道:“落花公子谬赞了。不过今日这曲却不是我弹的,是这位姑娘。”

她侧身让开,露出背后的陈素来。

陈素也站起来,抬头迎上他的眼睛,那双眸子里似有晚星璀璨,此刻含着赞叹欣赏,也在微微打量她。

叶嫣当然也看见了他眼里的欣赏。

那双眸子她记挂了好些天,却不曾想此生还能再见。

而再见居然是这等场面。

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来。

如今站在琴台上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可偏不是。

她默默坐下,连灌了自己好些酒,而后稳了稳心神,自嘲起自己的失态。

窗外开始放起烟花,淹没了他们的交谈声。叶嫣转头去看,双手放在窗棂上垫着下巴,虽然看着烟花,却目光空洞。心思再已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夜色已深,江边风大,加上喝了些酒,叶嫣有些头昏脑胀。她有些混沌得想,如果有下辈子,倒不如投胎去个普通人家,就如这位十三娘一般,还能大大方方得结交自己想要结交的朋友。生在如此显赫的人家,其中心酸难于人言。他们杯盏交错,似乎相谈甚欢。那位被称作落花公子的人,和陈素和十三娘,都有说有笑的,唯独一直没有看到她。

他毫不掩饰,她们也落落大方。

当日烟雨楼上,他一直背对着陈素,是以陈素并未看清他的模样。可这样的人,抛去那张长得十分好看的脸,见识谈吐,亦是不凡。

叶嫣心里有些不大痛快,又喝了几杯酒后想扶着船舱站起来。谁知道伸手往墙边一扶却落了空,蓦然记起自己是坐在窗边的,哪有可以扶的东西。一个重心不稳,眼看着就要往江里栽下去。

她起初坐着的地方灯光太暗,后来又侧身过去,沈浔也一直没有注意到她。这会儿听到动静,却见她脚步虚浮,手指还在窗外胡乱抓了一通,眼看就要掉下江去。

他并没有认出叶嫣。只是看她的样子,如果他不出手相救,应该就要坠江了。他也没多想,当即站起来,拉住了要从窗边摇摇欲坠的她。

没有像预料的一样被江水淹没,她落入一个有清浅茉莉花香的怀抱里。叶嫣有些愣,努力睁了睁眼睛,夜色太深,灯光太杂,什么也没有看见。

醉得厉害。

第二日醒来,思及自己昨日醉酒后的窘态,只觉得颜面尽失。抬手捂眼时,却发现自己手里死死攥着一枚被雕刻成银杏叶模样的玉佩。

朦胧间记得。像是从他身上扯下来的。

他显然是江湖中人,是盛京的过客,也是她人生中的过客。叶嫣长长得叹了一口气,然后把玉佩收起来,塞进了柜子的最底层。

五月一来,婚事就快了。这些与自己人生无关的回忆,除了妥善保存永不提起,没有其他办法。

只是苦了叶夫人,每每想到独女远嫁江南,都难忍泪流满面,只恨当年自己同意带她去谢府。

自从圣旨下来,叶嫣听从皇后的话,不再应诊,减少了出门的次数,却对自己的婚事也毫不关心。每日只把自己锁在书房里看书。

叶夫人称病不出,叶嫣是个有婚约的女儿,所以也只是匆匆露了一面,就去东宫陪小皇孙玩去了。反而是陈素和她母亲,被一群命妇夫人拉着,不得脱身。

天气越来越暖了。午饭后小皇孙被乳娘带去睡午觉,叶嫣随便找了本书,吩咐上了盏茶,坐在亭子里看起书来。暮春时节,春花开败,已有夏荷崭露头角。

哪怕是余生的幸福。

赐婚圣旨一下,叶家小姐婚事敲定,京城不少公子哥儿连连叹息,只怨恨谢贤这么一闹,也阻隔了其他人的姻缘。

听闻谢贤那日听到圣旨以后闹了好些日子,被老侯爷赏了几顿家法,又在祖宗牌位前跪了好些个晚上,然后便病了。病了好些天,谢夫人曾登门来请丞相夫人施救,叶嫣母亲托病不出。不久之后让他爹请旨送到军营里去了。谢夫人哭着闹着,也没改变谢老侯爷的决心。

这都是后话了。

叶相没有作声,叶嫣又道,“父亲宽心,阿嫣都明白。”

一晃便是端午。

皇帝在殿前设席宴请群臣,皇后也在御花园设了个赏花宴,邀了京城里诸多命妇夫人和未出阁的小姐,名为赏花,实则是各家未曾婚嫁的千金贵女们的大型相亲见面会。

陈素一早来等了叶嫣,与她结伴同去。

那日父亲赴宴归来,叶嫣提着裙子去伺候她的药草,在廊下遇见。叶相喝了些酒,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女儿,良久叹了口气,一双手背在背后,对她说道,“阿嫣。谢家已表明决心,誓死追随太子。”

叶嫣一愣,然后浅笑出声,“那该恭喜殿下才是。”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人握剑浅笑的模样,和萦绕不去的茉莉花香。

他的月白色长袍绣的是重重云纹,后来她同陈素轻描淡写得说起过那日。用陈素的话来说,那大约是叶家小姐叶嫣,此生仅有的一次艳遇了。

她都明白什么呢?明白皇后这招以退为进?还是明白父亲深谙谢侯脾性?亦或是,明白自己不过是一枚棋子,甚至是弃子?

——但她没得选,她生下来便是叶家女儿,要为叶家、为太子的大业贡献出自己微薄的力量。

谢老侯爷打了一辈子仗,骨子里也是恪守规矩的人。朝中皆知沈家以卖布为生,那便是商。再富有的商家也不如七品小官,堂堂丞相千金下嫁商户,不管是什么原因,都算不上是一桩好姻缘。谢老侯爷思前想后,更觉得因为他这不争气的儿子,致使谢家亏欠叶嫣,连带着亏欠叶家,便密邀丞相,表明了自己要追随太子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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