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年华

“不知道，应该是我爸。”

校长低头冲旁边一个地中海嘀咕起来：“她是朱教授的女儿。”

“果然......”校长喃喃道。

我读过一本书，上面说：每一个第一次，都有它独特的意义。不知道意味着什么，但或许在第一次的那个瞬间就意味着有什么结束了，同时新的又开始了，人生在世，总有翻不完的篇章，就算从来没有什么是可以结束的，比如死亡，以为都结束了，却也是下一辈子的开始。

这是第一次锁门，也是第一次离家出走，第一次反抗妈妈，打十三四岁起，这样的第一次有太多了。

比如，第一次遇见那个女孩。

“你知不知道，这个字还有一个意思。”

“书法，分五品，能品、佳品、妙品、神品，”校长颇有兴致。

“而这其他四品之上的，就是‘逸品’，所谓逸品，是神都无法比拟的，跳出三界，凌驾于满天神佛之上，完全超出凡俗的境界……”

“不仅是字，字如其人，也是指人。”

“期待你的表现。”

朱逸转身离开，临走之前还......

TM抛了一个媚眼儿。

向自己！！！

其实她的颜值属于男女通吃的那种，又A又飒，男生爱，女生更是被迷的死死的，即使再欠揍的表情也hold住。

夏子熙对这个人产生浓厚的兴趣，但这“眼下好光景”也没什么用，她的心思也没放在这人身上，因为绝望在等着她。

轮到自己了，她长舒了一口气，校长眉眼含笑，“你又是何方神圣啊？”

“老师好，我叫夏子熙，熙是......”

平时这个字不少见，真的到了用的时候，还真想不出什么词来。

“呃......熙熙攘攘的熙。”

“这也是个好名字，熙，是光明的意思。”

幸亏校长兴致好，和颜悦色地问了她几个问题，草草了之，这样也不错，没有印象就不会有坏印象。

雨还没停，夏子熙走得都很晚，升升降降几次才卡住伞上的钢片，撑起了伞，心情像落在地上的雨滴一样沉重。

“我可以跟你打一把伞吗？”

夏子熙向下一撇，朱逸蹲在台阶上，拿着一根树枝，不知道划着什么。

“没人来接你吗？”

朱逸反问道：“你不也没人接吗？”

“......”

“你在干什么？”

“画圈。”

“......”

“画圈干什么？”

“咒你。”

“......”

“真的假的？”

“假的。”

“……”

“噗！”

此人怕是脑子有病。

夏子熙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就硬生生把话题扯了回来，问道：“你为什么没人接？”

“爸妈忙。”

“忙什么？”

“事。”

“……”

“能把天聊的这么尬，你也是个人才。”

“这么尬还能聊得下去，你才是人才。”

“……所以咱们两个之前在说什么来着？属金鱼，记性不好。”

“你，问我借伞。”

“哦。”

“呃……你还要借吗？”

雨停了。

就tm令人头秃。

“我打车走，你呢？要不要捎你一程？”朱逸慢条斯理的掏出手机，打开滴滴。

夏子熙将碎发别到耳后，看了看拥挤的车流，“不会堵车吗？”

“上面显示已经到了，信号灯旁边那辆黑的就是，马上过来了。”

夏子熙眯着眼睛使劲打量着，“车牌号被挡住了，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司机在空调出风口上卡着两台手机支架，可卡在上面的手机只有一台，隐约看的出来上面是导航，说明肯定不是对这一片很熟悉的上班族或是住学区房的家长，另一台拿在手里，时不时翻动，动不动就往窗外看，说明是在等人，方向盘裹了好几层布条，驾驶座靠背上有按摩垫，司机时不时身懒腰、挺胸、扭脖子说明经常长时间驾驶，车子是奥迪，得有个三四十万的样子，但车内布置和司机的装扮都很磕碜，这些都符合出租车的特点。”

夏子熙听得跟看柯南破案现场似的，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就是觉得朱逸不去演侦探片可惜了，连编剧都省了。

“那你不嫌路上堵吗？”

朱逸摇摇头，“那多好啊，可以近距离的欣赏所谓的‘车水马龙’、‘人间烟火’。”

见她丝毫不在意因为堵车而虚度一段光阴，夏子熙无言以对。

“车来了。”

“我家住的近，我自己走了。”

“嗯……”朱逸上了车，“期待下一次相遇。”她把车门慢慢拉近，十分轻柔，别人都是，直接了当，哐当一声，而她只在关上的时候有些小动静。

后来，就如她所说，今时今日又再一次相遇，这个人的身影，深入脑海，挥之不去。

世界上所有微妙的巧合都刹然凝结，这次久别重逢，来的又是如此冒失。

忆的烟火在现实的天空中消逝，第二天，一如既往的昏暗，浅绛，茹白，早上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洒落一地碎金，严老师一如既往地叫夏子熙起床，这次，闫老师终于记住要敲门了，夏子熙打开门，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不过，严老师学会了敲门。

你看吧，平时，ta不让你锁门，你退让一步，以为ta是害怕敲门你不回应，但久而久之，不用敲门也能进去的时候，ta就开始省略这一般都用不着的步骤，不敲门了，可当有一天，你不再退让，把门锁上时，ta被迫学会了敲门。当你停止退让，恢复正常，一切就都会恢复正常。

夏子熙站在门前，迟疑了很久，缓缓抬手，冰冷坚硬的锁头前，温热柔软的手指有些不知所措。

打开门，又是严老师那张美颜严肃的脸，红唇如血，面若冰霜。

“今天怎么锁门睡了？”

“开着门睡不安稳。”

“哦，好的，好的。”严老师也没有什么别的话可说。

“我……换衣服。”夏子熙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要说的。过了一会，夏子熙穿好校服，梳好头发，走了出来，然后一如既往的刷牙洗脸吃饭出门上辅导班。

公交车上，夏子熙靠着车窗，好像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到了辅导班上，体态臃肿的老师端着一个保温杯走进教室，“同学们，今天要好好表现，有来试听的。”

然后就是一堆无聊的心灵鸡汤了，无非就是中考有多么多么累，竞争压力有多么多么大，所以要在初二下学期灌输初三思想，让他们做好准备云云。夏子熙打开录音笔后就一直往窗外看，无所事事，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请问是贺老师吗？”一个年轻的女助教扣开教室的门，身后是一个扎着马尾竖着呆毛的女孩——朱逸。

“老师好，我是来试听的。”朱逸十分礼貌的走进教室。

“啊，这样，讲义什么的你先拿我的去复印一下。”

“谢谢老师，是在前台吗？”

“啊不，那个，你出门走到走廊尽头，然后往……”贺沐慈是这里的金牌教师，才50来岁就已经带上了老花镜，兴许是年纪大了，叨叨了半天也没说清楚，“那个，夏……夏子……子颐，对，夏子颐，你带她去吧。”

班里哄堂大笑。

夏子熙猛地一抬头，还是欣然同意了。

“走吧，‘夏子颐’。”朱逸戴着口罩，忍俊不禁。

“算了，不说这个了……又见面了呀，那句话怎么说？缘，妙不可言。”夏子熙在路上不禁感叹。

“也不算有缘吧，宋玺推荐我来试听的，咱们那个学校不是很多人都在这边上课嘛。”

“啊，对。”夏子熙，这么一想，就不觉得缘分这个东西有多么神奇了。

“不过还是很值得庆贺的，遇见就是一种幸运。”朱逸用安慰的口吻说道。

“我听我妈说你成绩很好，怎么还会来上补习班啊？”

“你这全能班花不也来上补习班吗？被爸妈逼的？那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夏子熙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需要我帮你印吗？”两人说着说着已经到了文印室的门口。

“哦，不用了。”朱逸自己走进去，很细心的开着门等夏子熙一起进去，夏子熙摆了摆手，在们外等着，依稀听见里面朱逸很有礼貌的跟老师打了招呼。

“好的好的，谢谢，给您添麻烦了。”过了一会儿，朱逸从文印室走出来，夏子熙只见一向一脸加班相的老师竟然笑盈盈的跟着她到了门口，然后自己把门关上。

夏子熙不得不佩服，这种人就是天生的交际家，令她自愧不如。

“印完了？”

“嗯。”

“走吧，这会儿老师应该讲开了。”

朱逸点点头，乖乖的跟在夏子熙后面，走到门口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看来我们又要做同桌了。”

夏子熙往里一看，果不其然，只有自己的座位旁边还有空位。

“缘，妙不可言。”

大家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听了多久的天书，终于等到了那一句：“今天的课就先到这里，同桌之间互相检查一下笔记。”

朱逸十分乖巧的将笔记本推向夏子熙，“检查一下笔记吧，同桌。”

“啊……给你我的。”

朱逸接过夏子熙的笔记本，牛皮纸的封皮，原白色的横线格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的中规中矩，除了黑色笔外，分别用蓝色和红色标画重点，大标题，小标题，大括号，小括号，清晰明了。

夏子熙看着朱逸花里胡哨的网红日系网格本，字写的行云流水，笔走龙蛇，颜筋柳骨，形如矫龙，不同于正楷的端庄秀丽，她的字就像她的人一样，锋芒毕露，翩若惊鸿，写的潇洒肆意，挺秀又不失曼妙。

夏子熙看着她风姿绰约的笔记，第一页基本上没什么问题，用莫兰迪荧光笔标画重点，偶尔走个神画些眼睛，画的很传神，有些说不出来的神秘色彩，笔记也还算标准，可是翻到了第二页就令夏子熙大惊失色，这人竟然仅用一支针管笔画了一幅自己的速写漫画肖像。

画中的她垂着眼帘，趴在桌子上，轮廓柔和的侧脸，鬓边垂着几缕微翘的发丝，夏子熙突然意识到画里的自己竟然这么好看，比照片里的好看，漫画风既文艺又偏写实派，总是能完美的折射出她的魅力。

还是只有她画出了自己的魅力？

“有什么问题吗？同桌。”朱逸托着下巴凑了过去。

“朱逸同学，上课就要专心听讲。”夏子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憋住不笑的，估计脸都快酸了。

“这……就是摸鱼而已。”

“摸鱼是什么意思？”

“专业术语。”

“那你画我干什么？”

“你画起来简单。”

这时候班里的同学大多数都已经三五成群开始嬉戏打闹，小小的房间喧杂一片，夏子熙不知道怎么回事，笑得不能自已，上气不接下气的说：“你是在说我长的平平无奇毫无特色吗？”

“之所以觉得简单，是因为追求美是人类的本能，释放本能而已，当然容易。”朱逸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我就当你是夸我了。”可怕的是夏子熙居然信了。

“不愧是学霸，理解能力就是强。”

“……哈哈。”夏子熙熟练地尬笑两声，抬头望望，教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忆，轻轻漾起，一年蝉夏，梧桐成荫，天色灰绛，烟雨浅绵，汽车的鸣笛声和雨声交杂错乱，即喧杂又清新，附中招生点第一面试考场门前v停满了车，几百万到几十万再到几万、几千，几百，几十；一大堆钱、一小撮钱、从豪车到小电驴，再到“11路车”，挤得满满当当，大车之间停小车，小车之间电动车，旁边塞辆自行车，剩下的空站着“11路车”，密密麻麻，高高低低，就连头顶的一方青天，也是各式各样的伞。恨不得连氧气都不给留地方，身处其中，即使不带伞都淋不着，

夏子熙瘦小的身躯在人海中穿过，打伞很不方便，而且这种情况也淋不大到，只想快点逃离闷湿，大厅里的，大理石上全是污浊的泥水，面试官坐在正前方铺着红绒布的桌子后面，夏子熙验了口唾沫，理了理湿成几缕的头发，表面风平浪静，内心暗流涌动——抽到了倒数第一号，属实有些倒霉，因为这时的名额已经不剩几个了，就算你再优秀，万一还没轮到你就结束了呢？即使会给你展示的机会，一成不变的说辞，面试官也审美疲劳了。

“老师过誉了，我的名字就叫朱逸，朱砂痣的朱，单名一个‘逸’字。”

男人压了压浓密的眉毛，开口道：“名字是谁起的？”

桌子后，最中间那个苍老斯文的男人双手交叉，托着腮，凝然半晌，旁边几位老师面面相觑，唏嘘不已，男人骤然起身，一拍桌子，大笑几声，“我很荣幸。”

回到家后，夏子熙一如既往地开门、换鞋、关门，一咬牙，硬着头皮绷一下，一股劲儿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犹豫了一下，还是锁上吧，以前妈妈不让她锁，这是第一次锁。

而且，就连天上的那轮皓月都会有暗面，更何况人间世俗呢？哪怕是像附中这样的好学校都会有后门的。

面前的人一个个减少，名额一个个减少，“撞梗”越来越多，夏子熙自己都听腻了，性格都是“阳光开朗”，爱好都是“琴棋书画”，择校原因都是“因为贵校师资优良，我也会在这里得到更好的提升，相信自己会不断进步”云云......

豪横！！！！

“同学，我们很荣幸与你有缘。”

“不错，你和其他人都有些不一样，我觉得有个词特别适合形容你。”

“——逸气，逸卓群伦、默然飘逸。”

朱逸。

“千里马常有，伯乐难寻。相马之人不乏，但不一定都是伯乐，不是谁都能与宝马相配的，伯乐的马不一定都能日行千里，但配得上千里马的，只有伯乐。”

夏子熙此时就很呵呵，这种中二到极致的狗血剧惯用梗莫名其妙的发生在了21世纪，而且主角竟然才十几岁，这种词要是出现在电视剧里，也就一笑而过了，可自己还恰好成了炮灰路人甲，这就有些笑不出来了，然后静静的看着这大型玛丽苏现场在校长的笔尖在最后一个名额上写完朱逸的名字后落幕。

“果然是大儒才能起出来的啊！”

此话一出，全场震惊，面试官都给整蒙了，马上从甲方的态度转变为乙方。

“另外，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老师您要是看不上我，那我也只能去别的学校了。”

直到自己前面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好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