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本来这件事不会那么快被“窗”定义为咒灵袭击事件的。

但架不住被困的一人有位位高权重的父亲，刚才老管家口中的小少爷是当今某位议员的独子，作为少数知道咒术界存在的普通人，他在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后点名要求一位特级术师来解决此事。

“电话！电…电…电……话！”

原本的大路被杂草覆盖，剩下一片绿茫茫的土地，久远年代的建筑风格，附近的居民也早已搬迁，只留下这片由木板搭成的建筑群。

如今成了一只二级咒灵的巢穴。

简直就像是不懂事的孩童用粗头的油漆笔在乱涂乱画，夏油杰蹙着眉评价道。

明明要求特级出面，但是这位老先生对小少爷是否能够存活却显得并不热络，而且“窗”发来的任务信息也总感觉有些对不上。

逃出来的两名学生受到了严重的惊吓，至今昏迷不醒，根据报告显示，他们甚至还出现了不同程度上的癔症。

但“窗”并没有接触到相关者本人，他们被病房前的家长拦了下来，现在发给夏油杰的所有信息都是听那位把孩子送到医院的家长说的，就连咒灵可能会幻觉的消息，也是听这位家长复述孩子的喃喃自语，然后“窗”单方面推断的。

就好像刚发现问题，马上有人送来答案般。

小咒灵头顶的镜片闪了闪，画面从斑驳的木墙变成了学校外的草地，视角很矮，传来的声音也有些模糊和失真，老管家站在“帐”的边缘，用手半掩着嘴正在和谁打电话。

“……是，老爷。是我。”

“您放心，已经有特级术师进去了，想必很快就会出结果。”

“……不，听那些勘察的人员说少爷可能还有活着的机会。”

对面的人似乎说了很长的一段话，老管家冰封似的脸难得又了一丝动容，金丝眼镜逆光亮起，他望向远处的天空，声音郑重而坚定，硬的宛如敲不碎的顽石。

“老爷的选择不会有错，我定会完成老爷的任务。”

电话挂断，小咒灵最后传回来的画面里，老管家整了整衣领，迈着板正的步伐走向了被“窗”拦住的几位家长们。

咒灵那边还没消息，夏油杰便决定先按照那群学生的行动轨迹走，他在墙上找到了个可供人通过的大洞，碎裂的木刺上挂着一小块红色衣料，应该是哪个学生不小心留下的。

脚印状的浅坑在厚厚的灰尘中呈现出井然有序的排列状，夏油杰循着脚印上楼，灰黄的楼道墙面被人用油漆笔写上了“到此一游”的字样，笔划过的地方都被附上了一层咒力残秽，来那群高中生进入主楼的时候，就已经被这只咒灵给盯上了。

痕迹来到二楼，脚印也变得杂乱无章，他们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夏油杰走进二楼唯一间被打开门的教室，教室里的柜椅都有被翻动过的痕迹，角落堆了几个空掉干净的矿泉水瓶。

而然最显眼的，却是教室中央被拼在一起的两张课桌。

两只很长但已经熄灭的蜡烛，一张画了鸟居和字的纸，还有一枚压在纸上的十元硬币。

狐仙游戏。

一种盛行于各大高校的比较常见的占卜游戏，会参与这种游戏的一般都是对灵异鬼怪有着猎奇探索心理，要么就是被爱情烦恼所困的高中女生。

但狐仙游戏平常不都是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玩的吗？

没等夏油杰细想，他的咒灵就从门口窜了进来，肥胖的身体像个浑圆的球，在原地跳了两下，短粗的手指着楼梯，叽喳地叫。

咒灵找到了其中一个学生，而且就在这幢楼里。

夏油杰下了楼，又跟着咒灵拐过几个走廊，过道尽头的房间里传来叮铃哐啷砸东西的声音。

是医务室。

门关着，夏油杰用力一拉，却没想到门锁已经被破坏，本就不怎么牢靠的木门随着夏油杰的力道被整个卸了下来，愣了两秒，他把手中的门板丢到一边，失去了阻挡物的房间瞬间开阔。

屋子还保持着当初废弃时的模样，只不过时间为它蒙上了一层破旧的沙，夏油杰捂着嘴，挥了挥扑面而来的烟尘，墙边的柜子已经空了，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玻璃瓶和镜子残骸。

原本处于昏迷状态的少女此时正站在洗手池旁，她的手里拿着一把手术刀，锈迹斑斑的刀口对准了自己的侧脸。

洗手池上方只剩下一个破裂的框架，少女却仿佛那里还有东西般伸手摸了上去，动作轻柔，仿佛抚摸挚爱之人的脸庞，镜子碎裂的边缘划破了她的手指，她却依旧置若罔闻，艳红色的血顺着她的手臂缓缓流下，落进洗手池的底部。

少女像是在哭，又似在笑。

“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她嘴角上咧，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眼泪恰似细流，从眼眶中源源不断的落下，她摇着头，握紧手中的刀就向下划去。

“该死的！”

夏油杰暗骂一声，两个箭步冲过去，一手去勒少女，一手抓着她拿刀的手腕，然后凭蛮力拉远。

“喂！醒醒，井田小姐，井田小姐？！”

少女双目无神，被制止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碎发落进眼中，她依旧重复着那句“这不是我”的话，声音从呢喃到急促，然后开始崩溃的尖叫。

无法进行沟通。

夏油杰干脆利落的在她手腕麻筋处按了一下，少女颤抖着松手，手术刀落在地上，和碎玻璃一起被夏油杰踢远，她弯腰想去捡，然后直接被夏油杰一个手刀给击晕了过去。

人被放在扔到剩下一块木板的病床上，昏迷过去的少女十分安静，这会儿的她才有了照片上的几分甜美。

留下一只咒灵看管这位井田小姐，夏油杰飞速赶往另一个地方，像是勾引老鼠的饵食，咒灵把学生从二楼那间召唤狐仙的教室里掳走，然后在他出现后又一个个抛在三个不同的地方，准备引他上钩。

废弃的仓库，夏油杰打开门，一道黑影瞬间袭来，他侧头躲过飞来的水瓶，抱头躲在角落的少年比起医务室那位要正常许多。

“你是史野正树吗？”夏油杰开口问道。

把手中唯一能当成武器的东西掷出去后，少年就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他忽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却不敢应声。

很多神隐就是被叫了名字人回应后才发生的。

没人应话，没人再问，仓库里只剩下两道清浅的呼吸，史野正树这才鼓起勇气抬眼。

不是神，也不是鬼。

被反锁又被打开的仓库门外站着一个他不认识的穿校服的人，而最让史野正树安心的是，那人的身下有影子。

“你没事吧？还能交流吗？”夏油杰没有霍然靠近，以一种最不会刺激到对方的方式询问。

“没，没事！”

是人啊！是和他一样的人！

但史野正树很快反应过来，对着夏油杰快速挥手，想把夏油杰赶跑：“不对啊！你快跑！这里有鬼！这里真的有狐仙！”

他声音颤抖，脸色惊恐，甚至因为说话太快还打了两个嗝愣。

“没事的没事的。”夏油杰试图安抚，“你可以把我当成解决怪异事件的专业人员，安岡海斗是你的朋友吧？那你应该知道他的父亲，我就是他父亲找来寻找你们的。”

安岡海斗就是小少爷的名字。

“海斗的爸爸……”史野正树疯狂颤动的心终于回到了一个正常的频率，“那……那其他人哪？他们还好吗？你找到他们吗？”

“安岡海斗还没找到，井田奈子现在在主楼的医务室，暂时不会有危险，剩下的两个逃了出去，如今还在医院接受治疗。”夏油杰简明扼要的说明情况，“建议说说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碰上个能够说话的当事人，夏油杰终于可以了解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就不该提议来这的。”史野正树低着脑袋，他现在万分后悔，手紧紧攥住衣服一角，本以为只是场简单的探险游戏，没想到差点要了他们的命，“我们在那间旧教室里招了狐仙……”

狐仙占卜的游戏，他们曾经在学校的灵异社里玩过好几次，说着是请狐仙，但其实都是他们之中的谁在控制那枚硬币的走向。

他以为这次也会一样……

“结果狐仙真的出现了！”

惨白的狐面，似血的红勾勒出上扬的眉脚，靛蓝色的幽冥鬼火漂浮在它的身边。

他们所有人都看到了！

“我看到东马带着雪跳出了窗户……”

不能说看见，当时他的视线完全被面前的狐仙占据，怎么会有心情关注别人的动向，他只是听到了玻璃碎裂和有重物砸到草丛的声音，而后东马和雪的身影消失不见，才这么推测的。

夏油杰问：“你们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史野正树脸色一白：“昨天晚上……”

这只咒灵毫不掩饰自己的咒力残秽，墙壁、屋顶、地面，所有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有它标记过的痕迹，就像蜘蛛结网，把整座校园都归进了它的领地里一样。

但令夏油杰不解的是，这么大量的咒力残秽，绝对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可“窗”在此之前并没有收到此地有异的报告。

再加上它制造幻觉的能力……

此事的相关者是附近一所私立高中的五名学生，他们同为灵异社的社员，组织了这起探险废弃学校的活动，据“窗”了解，他们此次过来只是为了踩点，所以选择了光线明亮的周末早上，和家人说好很快就会回来，但是到了中午还不见人影，有位家教比较严的就跑到此处来寻人，结果遇到了昏倒在校门外的其中两人。

“先去找人。”

在看不见咒灵的人的眼中，这里就是一所被废弃了好久的学校。

被废弃的学校，无人管理的墓地，老旧破损的医院，这些地方是“窗”重点关注的对象，也是诅咒事故的多发地，在普通人的惯性思维中，它们多数时候都能与各类阴森恐怖的故事挂钩，联想产生恐惧，而恐惧则是滋生咒灵最好的养料。

咒术界的祓除任务有四是“窗”提前发现，然后派出咒术师清理，更多的六则是充满猎奇心的普通人贸然踏入咒灵的诞生地，然后咒术师加班加点赶过去救人祓除。

除非……

早晨咒灵的活跃度不高，而且从那些游荡的三四级来看，这只二级似乎有圈养食物的习惯，被困的学生应该还都活着。

“找到了就来通知我，不要轻举妄动。”

驯养、捕食、狩猎，能进化出思维模式的咒灵绝对不止报告上的二级。

恐惧生出诅咒，咒术师祓除诅咒，恐惧又再次形成诅咒。

这是如今咒术界的常态，也是一场无法解开的死循环，无数的咒术师折在这个泥潭里。

形似婴儿哭闹的声音响起，夏油杰的肩膀爬上了一只很小的咒灵，它看上去像被砍掉半个的老式电话的听筒，连接处充满焦炭色的黑，顶部有两面巨大的圆镜占据了本就不大的半个身体，偶尔光斑闪烁，像是眼睛一眨一眨。

这是一只比较特殊的二级，两位一体，夏油杰在进“帐”之前，把它的另一半放在了外面，用来暂时看管那位似乎隐藏了不少东西的老管家。

夏油杰随手把躲在阴影里的两只三级咒灵变成咒灵玉塞进口袋，更多的低级咒灵四散奔逃，它们恶叫着，发出尖锐恐怖的怪声。

黑色的裂缝撕开天空，数只半人高的咒灵像下饺子似的从裂缝中挤出，它们围在夏油杰的身边等待命令。

上层不愿为了无人看管的土地耗费人才物力，他们在乎的不过是祓除诅咒时产生的利益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