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具美伢看着她的眼睛，不由得动了恻隐之心。

“啾咕……”

“姐……姐姐……”

面对两层楼高的建筑，具美伢搂着服部平次的腰，把人夹在胳膊下，一米五的小姑娘就这样带着一米七的少年，从楼顶跃进员工们休息的小楼中央，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

服部平次被放下后，揉了揉自己生疼的腰，他再次感受到普通人和咒术师力量上的差距。怪不得老头子答应借给他眼镜的另一条条件，就是让他无论如何都要待在具美伢的身后，绝对不能自己单独行动。

仓智竜住在离员工宿舍不远的一个小平房里，门不出意外的上了锁，但这对具美伢来说并不是难事，只见她熟练地从腰后的小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顺着门缝插进去，然后向下一劈——

“小明美？”

每叫一声名字，畑井明美就会点点头，张着嘴发出啊呜的声音。两根麻花辫浮在半空，像是从耳后长出的犄角，静默了很久，畑井明美的声音断断续续接着响起。

“尸体……找到……妈妈……”

“妈妈……妈妈……”

窗外明亮的月光照在三人身上，畑井明美缓缓退回仓智竜的身体里，而她留下的话也让具美伢思索起来，零散的词汇拼成了两种可能。

“找到我的尸体带给妈妈”或者“妈妈藏起了我的尸体”

具美伢回头，发现服部平次还在做深呼吸，她把他带出门，在月光下，原本断档的空气也逐渐清新，变得容易入喉。

“你还好吧？”

“……”

服部平次没有说话，而是用实际行动来回答，泪水鼻涕糊了一脸，还打了个哭嗝，少年有些崩溃的问：“你们看到的世界，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这太令人，令人无法描述了。

“嗯……也不一定，不是所有咒灵都长成那样的，也有比较好看的。”具美伢试图安慰，但好像没起到什么作用，她拍拍他的背，然后开玩笑道：“喂喂，平次！你好歹也是破了一千起大案，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反应大成这样。”

“我不知道啊！”

服部平次嘶吼一声，虽然一个大男人哭鼻子真的很丢脸，也真的很难看，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像是一种本能，忽视了大脑的指挥直接传达到身体。

在被畑井明美的样貌吓到之后，他的精神不可控的陷入疼痛与自我厌恶当中，未知的恐惧就像突然出现在脚下的冰坑，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掉了下去，冷水灌湿全身，泪腺像坏了的水龙头，又像有人在他面前放了个切过的洋葱，哗哗流个不停。

呼吸了好久，服部平次才慢慢缓了过来：“你刚才和畑井明美的咒灵聊了些什么？”他刚才只顾着处理从心底涌起的悲伤，什么也没听到。

“我们可能要先找到畑井明美的尸体。”

“也就是说要上山？”服部平次道。

“我不知道……”

具美伢面露难色，山上有难对付的东西，她无法保证服部平次的安全。

第二天一大清早，具美伢就敲响了夏油杰的房门，服部平次跟着进来，好奇心使他还没看见人，就先把屋子打量了一番，夏油杰穿着浴衣，而五条悟却穿着夏油杰的睡衣，他五条悟惬意地躺在躺椅上，手边放着一杯蜜瓜苏打，上面还打了一个香草味的冰激凌球。

服部平次敏锐的视线瞥到了茶几上有根布花的发簪，好像是深红色的，距离太远看不清，不过他能肯定那是女性饰品。

女人的发簪怎么会出现在两个少年的房间里？

然后服部平次的所有注意力就被夏油杰的话给引了过去。

“畑井明美的尸体并不在山上。”

“什么意思！”服部平次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他，“是不是知道畑井明美的尸体在哪？”

昨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反复回忆当时的感受。他发现之前的惊恐比起来自自己，更像是来自畑井明美，就像那种把活人关进棺材里的濒死体验一样，畑井明美让他感受到自己死亡前的绝望。

五条悟举起杯子，一口咬掉半个已经融化的冰激凌球，他仿佛个来此度假的旅人，虽然事实也的确如此，过于轻松的模样，让一旁干着急的服部平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知道，也知道包括当年的一切，不过你确定要从我这里得到答案吗？”

夏油杰挡在服部平次和五条悟的当中，把那些飘扬的白发全部遮在自己宽阔的背后，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具美伢身上，淡淡的说道。

没等具美伢回答，服部平次就冲在了最前头，他信誓旦旦地道——

“不需要！”

“我会自己查出来的！”

“畑井明美的尸体在哪！也包括那个小姑娘当年发生了什么！”

他拉住具美伢转身就走，不用这些人的施舍，他会靠自己的力量解开这个谜团，然后知道——到底是谁杀害了畑井明美。

夏油杰站在门口目送两人远去，五条悟踱步过来，一把趴在夏油杰背上，把人带得往前小跑两步。纤长的手指戳在夏油杰脸上，五条悟小声控诉道：“杰真是坏的很啊，明明对学姐来说只要再等两天就好，现在却让人去调查当年的事。”

“还找尸体，尸体都化成灰撒树下了，你让他们去找什么，加了钙的泥土吗？”

“总要让他们有点事干。”

夏油杰没有回头，任由五条悟伸手□□自己的耳垂，自从上次耳钉的话题之后，这位小少爷似乎喜欢上了揉搓这块软肉的感觉。

“反正最终只要咒灵消失在美伢学姐手下就可以算任务完成。”

五条悟哈了口气，正好喷在夏油杰的眼睛上。

“不过……”

“怎么？”

他把脑袋凑了过去，紧贴夏油杰的脸，白净的皮肤被放大数倍，长长的睫毛肆无忌惮的刷在夏油杰脸上，两人之间只有一个呼吸的距离，蓝色与紫色混在一起，被冰块染上樱粉的唇角悄悄上扬，露出一个戏谑的笑。

“我还以为杰是会最愿意遵守‘咒术师要保护普通人为己任’的那种人，没想到你竟是个公然违抗信条的坏小孩。”

“那么……悟要告发我吗？”

夏油杰唯一做的，就是什么都没做而已。

他歪歪头，脸颊正好搭到五条悟的脑袋上，刘海与他前额的发缠到一起，像是解不开的命运。

“我看上去就很像那种会打小报告的人吗？”五条悟翻了个白眼，两条大长腿一用力就箍上夏油杰的腰，跟个树袋熊似的挂到他身上，“为了补偿杰冤枉我的委屈，杰要给我去买温泉馒头。”

“行行行。”

夏油杰拉长声调，他最后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廊道，背着身后的大包裹回到屋内。

廊道的尽头，二十岁左右的和服少女躲在天花板的阴影下，空洞无神的眼中燃烧着怨恨的复仇之火。

门栓在咒力的影响下，就像切豆腐一样被劈成了两半。

房间里单调的不像一个家。一张床，一个衣柜，一个杂物柜，还有一个矮凳，简单的几样东西组成了仓智竜的住所。男人躺在床上，眉头紧皱，好像陷入了梦魇之中，努力挣扎着想要清醒，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过咒怨灵和咒灵一样，大多数情况下它们只会重复着无意义的单词和嚎叫，长着女孩儿脸的咒灵有双圆圆的杏眼，不像还活着的时候炯炯有神，但还是能看出几分老板娘的模样。失踪时年仅十二的畑井明美，还是个会对陌生人抱有最基本信任的小女孩儿，而这份天真在她成为过咒怨灵之后，依旧没有离去。

她没有回到梦境里，而是把自己落到墙角缩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打量具美伢，目光闪烁着不安。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畑井明美，像是那些不入流的鬼灵小说里画的人面树，枯燥的树干中央凸起一块人脸，而围绕在畑井明美脸边的不是树片，而是正在扭动的什么东西，像是被水泡涨过的饼干，扭曲膨大，扒在她小巧的脸上。

晚上，具美伢和服部平次等旅馆的工作人员全都进入梦乡后，才蹑手蹑脚的来到仓智竜住的地方，咒灵在白天没有出现过活动的痕迹，唯一的两次咒力波动都是入夜之后。

具美伢看他这幅样子，瞬间明白过来，怪不得白天的时候，他们找不到附身在仓智竜身上的过咒怨灵，原来它不是躲在仓智竜的身上，而是躲在仓智竜的梦里。

只要仓智竜不睡觉，咒灵自然不会显露真身。

那是什么……

“……”

没办法保证自己有本事把过咒怨灵从被咒者的梦里拉出来，具美伢只能尝试另一种祓除咒灵的方法--帮畑井明美解除诅咒。

“啾……”

具美伢试探性的开口，咒灵的咒力从仓智竜的七窍中缓缓流出，让他丑陋的脸看上去更加狰狞，服部平次通过鼻梁上特殊的镜片，看着那些流出来的东西，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泥浆落到床上，又逐渐气化，在空中形成一个大概是小孩儿模样的玩意儿。

小明美的声音沙哑鼓囊，好像有人在她的嘴里塞了什么，本以为是没意义的鼓囊，具美伢听了好几遍才发现这是在叫自己。

“明美……”

服部平次实在无法把它称为一个东西。他连忙摘下眼镜，背过身去干呕，恨不得连昨天的晚饭都吐出来。他自认也算直面过不少惨烈的黑暗面的人，但眼前的，根本就不在一个次元里。

和他之前看见的，虽然古怪但完全可以接受，甚至看起来还有些丑萌丑萌的蝇头也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畑井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