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

“后来听你们说明美上山，我才觉得可能是我看差了。”

具美伢和服部平次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仓智竜猛地睁开眼睛，倒垃圾的小车倒在地上，扫把还拿在手里。

“仓智先生啊，那可是个好人。吃苦耐劳，还特别能干。想当初这间旅馆刚开业的时候，干活的人还没现在这么多，有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干的，一点怨言都没有。”

“平时我们碰到点事，仓智先生也总会很热情的帮忙。”

“不过可能还是长相的原因吧，仓智先生至今没有找到伴侣。”

“明美……”

男人呢喃着，他伸手去摸脸上的胎记，粗糙的皮肤下，是颗外表鲜亮内里腐坏的心。

天真烂漫的女孩儿跑过盛开的樱花树下，她的手嫩得如同白玉，偶尔吐出的舌尖仿佛上等的红宝石。她穿着和店里工作的女人们同样的和服，小孩子的个头总是长得很快，皓腕从梅红色的袖管中伸出，一颗棕色的痣点在右小臂内侧，不容易被人发现的隐秘角落里。

每每看到这一幕，仓智竜总是会舌根发干。

小姑娘有副如黄鹂般清脆的嗓音，会叽叽喳喳的喊他名字，然后伸出小手来拉他的衣角。小姑娘喜欢爬到自己背上，让他背着她在旅馆的各处玩，包括那些不容易被发现的“宝藏地点”。

“明美——”

仓智竜怔愣在原地，心神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长大的畑井明美，少女的麻花辫已经长至腰间，脸上还带着刻在男人骨髓里的笑，说不出话的嘴巴一张一合——

“仓智叔叔。”

男人不可置信的揉搓眼睛。

原来是两个旅馆里的游客……

仓智竜松了口气，他习惯性低下头，把容貌遮掩在稀疏的头发之下，任由这对勾肩搭背的少年们与他擦身而过，其中一个少年好像说了什么，惹得另一个哈哈大笑。

“仓智叔叔……”

畑井明美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仓智竜猛地抬头，少年们已经远去，他们身上黑色的衣服化成能把人卷进死亡的黑洞，扫把脱手，砸在仓智竜的脚上，他却依旧无知无觉。

“成美姐又坐在门口了？”

“是啊，又在等明美回来嘞。”

面对旅客的大门旁，有扇只供工作人员进出的小门，畑井成美就坐在一旁的小圆凳上，双手合于腿面，不声不响。棕色的长发混着白丝在脑后团成发髻，自从女儿失踪后，她就习惯了在门口等待，一等就是八年。

男人缓缓靠近正在发呆的老板娘，畑井成美回过头来：“有什么事吗，仓智先生？”

“成美……”

仓智竜声音怯怯，用力握住扫把的竹竿，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写着踌躇。

“我……想来找你聊聊明美。”

“我……又想起明美了。”

明美的笑和哭，还有尖叫，混在一起成了困扰他八年的梦魇，一直不断的在衰弱他的神经，仓智竜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畑井成美看着眼前的男人，眼里的光淡了，她睫毛颤了颤，笑道：“是吗？也对，毕竟明美当初可喜欢你这个叔叔了。”

野果里的家人不会刻意在她面前谈起明美的事，她理解他们，但偶尔有的时候，女人还是想找他们聊聊明美的话题。

她怕再久一点，自己就要忘记明美的样子了。

仓智竜笑得有些勉强，那些事情哪怕他不去想，回忆都会忍不住脱口而出。

“明美当初还会拉着我的衣服，让我给她买糯米团子。”

“然后吃完了还谎称今天没吃过茶点，让我给她再买一份。”畑井成美接着道，她目光微敛，食指勾了勾，仿佛她的孩子还近在眼前，伸手就能刮到她的小鼻梁，“那个小坏蛋，每次都精的很。”

窗外突如其来的一阵大风吹响了树上的叶，也吹迷了她的眼。

“要是我当初没有和她吵架就好了。”

具美伢和服部平次绕到温泉旅馆的后面，即使是从这里，他们也依旧能看见庭院里那棵巨大的樱花树，交叉的树枝越过高墙，在底层的杂草堆里，两人找到了一个狗洞。

狗洞不大，而且已经被堵上了，开裂的水泥缝里，有绿草在顽强生长。

服部平次抹了把水泥上的灰，看上去已经很久了：“你觉得这是在畑井明美失踪前堵上的，还是失踪后堵上的？”

具美伢答：“后。”

服部平次道：“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如果女招待没有看错，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情——畑井明美根本没有上山，而是在跑出旅馆后又从这个狗洞绕回了旅馆里。

“你说，当初最后一个看到畑井明美的会是谁？”

温泉街上，夏油杰和五条悟又把这条不大的街从头到尾逛了一遍，小少爷对某家店里的汽水糖情有独钟，到手后立马拆开一包，塞了颗在夏油杰嘴里，自己再吃掉一颗，然后把剩下的糖果全倒进了夏油杰的大口袋。

他特别喜欢这个设计，因为真的很能装，而且夏油杰裤子宽大，装再多糖果从外面也看不出来。

“差不多得了……”

夏油杰无奈的看着五条悟，他总觉得自己现在一走路，就能听见糖果像硬币一样丁零当啷碰撞的声音。

“不——要——”

五条悟把手伸进口袋，感受塑料纸摩挲过指缝间的快感，六眼向主人传递来信息，他顿了一下，有些意外的低头说道：“那位侦探君脑子还挺灵活，已经发现了谁是害死畑井明美的凶手了。”

其实哪怕什么也不做，过了今晚，过咒怨灵“畑井明美”也会自己消失。

看店的奶奶接过夏油杰手里的钱，把两盒糯米团子用油纸包好，会来他们这边泡温泉的大多都是有些年纪的中老人，像这样子的小年轻其实很少见。

他们一般会选择更有名的温泉街，而不是这种小地方。

“少年人来这旅游的？”

“是啊。”

“那记得不要太靠近大山，我们这的山是会吃人的。”

老人利索的用麻绳系上结，抖出一个可以用来拎的手柄，她眺望远处，语重心长地道。

女招待在门口扫着地，突然两个少男少女就冲到她的面前。

“仓智竜哪？他哪去了！”

“平次你冷静点！”具美伢一把拉住激动之下的服部平次。

女招待满脸懵逼下意识的指了个方向：“仓智先生出门去了呀，就在十分钟之前，说是要买什么东西。”，然后又她后知后觉的道，“不过仓智先生离开时看上去怪怪的，我叫他也不应。”

没等女招待细问，两人就已经像阵风一样的刮走了，一个转身的功夫，连人影都不见了。

“人嘞？”女招待抓抓脑袋。

因为得到过提前警告，所以具美伢上山时走得很小心，两人的速度自然而然的慢了下来，等他们循着踪迹找到仓智竜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没喽……没喽……”

出现在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他们在仓智竜的家里遇到的畑井明美。

“她”比畑井明美更大，像是成年女孩儿的模样，而扒着她脸的那些条状物这会儿也更加活跃，它们扭动着，似乎是想去捂畑井明美的口鼻，服部平次这才看清，那些恶心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是一只只手。

准确点来说，是一只只男人的手。

原本围绕在畑井明美身上的迷雾也全部消失，身为咒灵的她像个被裹得臃肿的木乃伊，变紫肿大的右手小臂上有个肿块一样的东西，它像是另一个心脏，正在不停地跳动。

具美伢让服部平次躲在自己的身后，她防备着，然而就在这个谁也不敢先踏出一步的档口，畑井明美张开自己长着尖牙的嘴，宛若猛兽撕碎猎物一般，咬上了自己的右手。

黑色的血瞬间喷涌出来。

污浊的血液不断流出，渗进脚下的地里，在她的身边，是被随意丢弃的，只剩下衣服来勉强辨认的，仓智竜面目全非的尸体。

两方对视，具美伢看见畑井明美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也有可能是天上太阳透过树叶产生的错觉。

畑井明美的所有行动到这里似乎就结束了，这只二级咒灵没有向前来祓除她的咒术师表现出敌意，而是闭起眼睛，向具美伢张开双臂，身体中心有条裂缝，那是唯一没有被包裹的地方，这似乎就是畑井明美的弱点所在。

她笑着，血在嘴里咕嘟咕嘟的冒泡。

“没喽……没喽……”

“虽然我们作为同事已经习惯了，但是要一起生活的话，还是需要些勇气吧。”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具美伢乖巧懂事：“放心吧，姐姐们，我们不会的。”

说起畑井明美，三人免不了回忆当年，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女招待想起了一件曾经被她忽略的小事：“不过当时吵完架后，我好像有看见明美回来。”她指着庭院樱花树的一角，“哝，小姑娘从草丛里忽的一下就窜出来了，然后一转眼就不见了。”

服部平次表情扭曲，人歪在具美伢边上小声逼逼：“你什么意思！我可是正儿八经的侦探。”

——仓智竜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年？噢，你是问明美失踪的事情啊。嗨，那么正式，我还以为什么呢。”

“那真是一场悲剧……”

“对对，然后小姑娘就跑出了旅馆。我们都以为她去找小姐妹哭诉，谁知道明美会上山，明明大家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去山上的。”

“你闭嘴！”

具美伢斜了他一眼。

“原来如此。”女招待只当是小孩子天生的好奇心，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呵呵笑了两声，眼角皱纹弯起，又劝解了一句，“不过这种事情，你们问问我们就好了，不要问道成美姐的面前，她已经够可怜了，别在去揭她伤疤了。”

“结果明美就和成美姐吵了一架。”

“明美哭得可凶了。”

他竟然就这样站在路中央睡着了？

就在刚才，他好像又做梦了，不知何时冒出的汗打湿了后背的衣服，从早晨起来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会儿也在疯狂拉扯着他的神经。

女招待看着眼前面生的客人，这两个年纪几乎都可以做自己孩子的少男少女，疑惑道：“你们问这个做什么？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哈哈，没什么，好奇而已。”具美伢在服部平次说出某些固定台词前，就先捅了他一肘，“我这朋友将来梦想就是当个侦探，所以对悬案这类就特别感兴趣。”

“当时正好临近三月三的女儿节，成美姐本来答应了明美要带她去镇子上买和服，但那会儿正好是旅馆的旺季，客人一多起来，成美姐就不小心把这件事给忘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