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语仙踪

吹了一曲，琴放下竹笛，缓缓道：“音乐，先音而后乐。音者，可闻之声，而声，来源于动，所以说音的本质就是物体的震动，就像这笛子，我吹出气在里边震动才产生的乐声。物体震动我们有的看得见，有的虽不看不见他动，即可以根据其他感觉出来，比如天上的风，有些既看不见，也感受不到，但是他确确实实存在。不管世间的任何东西，你只要和它融为一体，你就能感觉到它的动，也能感觉到他的音。比如这只竹笛，水土所生，蕴含生命之音，你听！”

琴略一吹笛，小云脑海中似乎看到春雷迸放，新笋破土而出，节节而高，长成一竹。

琴放下竹笛，又道：“要学乐，先学音，这竹笛甚是易学，我先以这竹笛为例，让你学会一些基本的东西，明白音有强弱、快慢，这是音的两个最基本的要素，你看我吹笛之时，手指按在这孔洞之间变幻，就是要控制那气孔冲击竹笛及孔膜的强弱、快慢，你看我慢慢演示一遍，你再来试。”

琴背着焦尾琴，驻了一根竹杖，双眼虽盲，也不要人扶，跟在小云身后，脚程一点不慢。

小云顾然穷，却比琴略好，琴是真的身无分文，不知他一路是如何走来。一路上，两人多走荒野，小云下溪摸鱼，上山抓兔，饥一顿，饱也顿，却也生活无忧。到了晚上，就有庙住庙，无庙住野，其时五六月天气，晚上也不冷，两人也随遇而安。

走了几日，看见一条小河拦住去路，河岸风光甚好，浅滩竹林，相映成趣。

两人如此前行，走得甚慢，走了三四个月，只走了一千来里路。只是两人心中也不急，长路漫漫，不争一朝一夕。

转眼已到寒冬腊月，小云见琴衣衫较薄，见了路上鼠兔之类，就打来剥皮刮制，慢慢收集了一大堆。有一次，多抓了两条大鱼，他又拿到附近镇上卖掉，换了些针线，抽空就学着将那兽皮缝在一起，慢慢做成件兽皮背心。那背心虽然难看，却耐得住风寒。

小云将它送给琴，琴也颇为感动，叹道：“昔锦衣，不自惜，今兽衿，费思量。”

一日，两人来到一座酒肆前，见那酒肆前边停了很多车驾，又有很多行人在那驻足。小云上云询问，有人说道：“前面有座青泥岗，听说那里前几日出现了妖兽，单身客人都不也上路，大伙就在这酒肆会合，等有能人勇士来带大伙过岗。”

小云和琴听了，也跟着众人一起在那等待，直等到太阳西斜，路上终于来了几个骑士，都是背弓带剑，马匹雄壮，人也威武，众人心中暗暗喝彩。

马上就有人商贾汉子上前询问，那人询问完毕，跳到一辆马车上凭高而呼：“大伙们！清风镇的剑师老爷原意送我们过山，不过咱们也不能让剑师老爷们白辛苦，咱们这样，一人一百文钱，若是还有车辆货物，就一辆车加伍佰文钱，比如我有四辆车，十个人，就交三千文钱，我先交了啊，大家都把钱交到我这里，我统一交给剑师老爷。”那人说着就张罗了手下两个伙计收钱，收了钱的，就将人与车辆放行到那大道上。

小云捏了捏干瘪的钱袋，不由苦笑道：“修得一身好本领，不就是要帮助人的吗？怎么还收起钱来了？”

琴却说：“世道艰难，唯生活耳。”

世道艰难，没钱人都在家中苦挨。这年月出门的行走，不是商贾人士，就是官宦武人，多有钱财，比起货物人命，区区几百文钱实在算不得什么。不一会，大家都交了钱，只有小云与琴两个破落流浪户，确实没有那么些钱来交。

两人都是骄傲的紧，不愿求人，众人都向大道上走，琴反而拉着小云向酒肆走去。小云说道：“我们虽没有钱交，远远跟在后边不就成了。”琴却不答，反笑道：“我刚听说这店里的面五文钱一碗，咱们吃碗面再走，肚子饿得紧。”

琴很少这样说话，小云心思一转猜想必有缘故，也就不多问，和琴一起走进店来，那店小二十分惊讶，问道：“大家都准备过山了，你两人怎么不去？”

小云嗔眼吼道：“没钱！不行啊！”

小二脸色一变，露出鄙夷颜色，冷笑说道：“没钱往店里走干啥？去去去！”

“吃面！”小去扔了十文钱在桌子上，两人坐了下来，小二也无奈，无论多少，给钱就是大爷，再说小云和琴虽穿的破烂，但一看就不是气质不凡，也不好惹，就吩咐煮面去了。

两人呼噜噜吃完面条，连那汤也喝得干干净净，回头来看，那外头众人，早都走得没影了。

小云又问琴：“走吗？”

“不走！等！”

两人吃完了面，就出来守在那店前，那路上并没有人再来，天色已晚，琴只是岿然不动，小云似乎也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店中的灯火亮起，照得店外远近也有些光亮，琴突然站了起来，小云也跟着站起，抬眼望去，过了一会，才见那灯火映照的尽头，一辆车驾慢慢驶来，小云定睛一看，不由吃了惊，那拉车的，并不是骡马牛驴，乃是一个铁塔般的壮汉，那壮汉满面虬髭，肌肉虬结如同战神一般，却又甘做牛马贱役。

那壮汉见了酒肆，脸上露出喜色，慢慢将车拉到店前，探身与那车中人轻声说了什么，就走进店来，那车中人却始终未露面。

那壮汉进店要了十七八个馒头，切了些牛肉，打了两壶酒，一边咬着馒头，一边就走了出来，到了那车前，将那酒递到车中，将那馒头牛肉放在车栏，自己一手拉车，另一手就随随吃，倒也得心应手。

琴突然走上前一步，对着那车驾说道：“请问，尊驾是否是往青泥岗去？”

那壮汉见有人拦路，愣了一下，神色间有些不耐烦，大声问道：“去又如何？不去就如何？”

琴还是淡淡地说：“不去就当我多嘴一问，若是要去，有一个信息请须知：那岗上有妖兽出没，我兄弟特在此告诫客官。”

那壮汉勉力压着自己脾气说道：“什么鬼妖兽，咱铁某人还能怕了他不成，再说咱家…”

突然那车中一阵剧烈咳嗽，又一声叹息，那壮汉顿时不再说下去，只向琴拱手道：“劳驾，让道！”

琴向旁侧身一闪，那壮汉拉起车向青泥岗方向行去，琴示意小云，两人只在身后跟上，那壮汉行的极慢，仿佛生怕颠着车中人一般，琴和小云也能轻松跟上。

那壮汉见二人始终跟进身后，不由一阵阵冷笑，琴也毫不在意，只拉着小云紧紧跟上。

天上群星点点，夜色淡淡，那壮汉视黑夜如白昼，行路并不点灯，琴白天黑夜并无区别，驻着竹杖跟在后边，只有小云，紧紧跟着琴，生怕一不小心走到沟里。

走了十来里路，就看见远处朦胧夜色中一道山脉拦住去路，地形渐高，又走了五六里，已走到那山脚之下，路开始陡峭起来，小云不由地内心紧张起来，随着那车驾一路上山，并没有事发生。上得山来，地势又缓，小云心中也不由一缓，琴却低声说道：“青泥岗到了！”小云闻言，心中又是一紧，又走了里许，琴又低声说道：“前边有好重的血腥气。”

那前方两人似乎也有察觉，突然也停了下来，壮汉向前方看看，似乎想去前方查看，又向后看来，似乎是不放心琴云二人，一时踌躇，在那儿举棋不定。

那车中人咳嗽了几声，说道：“请两位朋友上前来一叙。”声音平和并不大声，但小云感觉就像是在耳边说话一般清晰。

琴拉着小云向前走去，将近那车辆才停下脚步，恰停在三丈远近。

那车中人掀开半边帘子，问道：“二位一路跟随，不知为何？”

琴应道：“深夜漫漫，山有妖兽，我们只是不放心二位安危。”

小云带着琴来到河边，他一人脱了衣裤跳进河里，不大功夫，就抓了一尾三四斤重的草鱼，跳上岸来。

生火烤鱼，对于小云来说也是轻车熟路。

小云见琴说的郑重，也郑重应声说是。

琴叫小云砍过一根细竹，截出两尺来长，将里边去节中空，然后亲自用刀细细在上边周口出几个孔来，其中奥妙，小云一时也看不太懂。一切完毕，琴横笛吹奏，笛声婉转嘹亮，乐色美妙。

琴继续道：“这条件也是简单，就是我二人结为异姓兄弟，你愿意吗？”

当夜无事，翌日，琴当真要和小云一起上路，于是一瞎一少，循着向西的道路慢慢前行。

小云拿起短刀，将鱼开膛破肚，劈成两半，砍了一根竹子，劈出竹条，将鱼串在竹条上。然后捡了点枯枝竹叶生了堆火，将鱼架在上边翻烤，一边烤，一边往上边撒盐，不一会就肉香四溢。他递了一半给琴，自己就大快朵颐起来，琴却吃得慢条丝理。

两人吃完，琴调整焦尾琴弦，对着河水，弹了起来，曲声优雅，似天上云露，缓缓降至人间，随着山间岩壁化为清水，滴水岩上，慢慢汇成细流，细流又终成小溪，溪流哗哗，畅流山地乡野，鱼虾嬉戏其间，慢慢成为一条河流，河流表面静寂无声，却内含汹涌，奔流而去，渐渐寂无声息。

两人沉默良久。

小云一听大喜，说道：“琴大哥此话，正合小弟心意。”

于是二人捏土为香，对天而拜，鸣誓已罢，琴又对天而言：“我今天将乐之一道传给云兄弟，只为记念今日我二人金兰结义的礼物，名不称师，授艺无恩，愿天地名鉴！”说完，还郑重磕下头去。

琴起身对小云道：“我二人已结为兄弟，为兄就将这乐道送给你作为礼物，既不是你的老师，也没有授业之恩，你要切记！切记！”

琴幽幽叹道：“我三岁学琴，数十年苦练，之后为了钻研乐道至理，研习过诸般乐器，如今也只愿寄情山水自然，对人有情无情，也是淡忘了。你能说句流水无情人却有情，虽不懂乐理，却懂乐意，若是学习乐道，肯定与我大相径庭，另有一番难以预料的天地。”

小云一知半解，迟疑一下，又说：“琴大哥，你可不可以教我。”顿了一下，他看琴沉默不答，又道：“还是算了，我这人笨，肯定也学不会。”

琴教过一遍，小云一上手，略为摸索，也找到一些诀窍，琴又细心纠正，慢慢小云就能吹奏一些简单的曲调。

两人又重新上路，一路行进一路学习，慢慢竹笛已学成。琴就用路上所见之物，随手制成一些乐器，让小云学习；没有乐器时，就给小云讲一些音乐的理论和领悟。只是那把焦尾琴，琴从来也没教过他，还有那夜吓退众人的乐器，小云更没见过。

琴突然说道：“你若是真心想学，只需答应我一个条件就行。”

小云心道琴不愿教而有托辞，也不上心，只淡淡问道：“什么条件？”

小云听罢，不由叹慨：“天生万物，好是奇妙，流水无情，人却有情。琴大哥，你这琴声弹得太妙，你是不是什么乐器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