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宠为婢

等安玉琮反应过来时，他手已经先一步抬起，摘落阿哑肩头的白絮。

在这一刻，他甚至想起三年前在阿哑房间的床榻里，小姑娘惊慌失措地抱着湘妃色的锦被挡住自己，只露出一个浑圆雪白的肩头。

这三年，在军营里面，他也曾梦过这样的场景，垂着纱幔的床榻，她黑发柔顺的披散开来，抱着锦被缩在角落里，红着眼睛含泪瞧他，她是个哑巴，无法发声，便只能用泪水逼退他离开。

安玉琮没有吃洗尘宴的胃口，便叫女官撤下宴席。

他准备去清晏殿给皇后请安，阿哑乖顺地站在一旁,微垂着小脑袋，不敢多看太子一眼。

许是三年未见的缘故，她觉得如今的太子有些陌生。

他梦见阿哑的次数越来越多，梦见她圆白的肩头，梦见她哭红的眼眸，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如何总是梦见她，日复一日的。

想到这里，安玉琮咬牙瞪了阿哑一眼。

阿哑刚擦完汗水，转过身来，便被太子莫名其妙瞪了一眼。

她疑惑地睁大眼睛，满目惊愕。

“等会进了殿内，便安分守己地站在一旁，莫做什么让孤丢脸面的举动，可懂？”安玉琮提点道。

阿哑忙点头，无声应了句好。

安玉琮进了殿内。

林菲原本坐在小条案前，正指导安琇莹识字。

她听见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起眼去瞧，看见是自己的宝贝儿子，立刻笑逐颜开的起身唤道：“琮儿。”

“儿臣参见母后，给母后请安。”安玉琮说着，人已经走到了林菲跟前。

虽然他去军营三年不得回宫，但是林菲经常央求皇帝带她去军营探望儿子，而且每次去的时候，还会带上安琇莹一起，所以安琇莹对于哥哥并不陌生。

安琇莹今日梳着两个羊角辫，辫子上夹着栩栩如生的金翅蝴蝶，走起路来发髻上的蝴蝶飞舞，她又长的粉雕玉琢，冰雪可爱，当真叫人看着想要亲上一口。

顾虑着儿子已经十三岁了，林菲不好像小时候拉着他的手细细打量。

但是安琇莹才六岁，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一下子就扑进了哥哥的怀里。

“哥哥！”她奶声奶气地喊，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瓜一个劲儿地往安玉琮的怀里拱。

安玉琮蹲下身，轻而易举地把妹妹抱起来。

安琇莹两只手臂挂在安玉琮的脖子上，对他撒娇：“哥哥回宫以后是不是不用再去军营了？是不是每日都可以陪莹莹玩耍了？”

安玉琮晒得黝黑的脸露出笑来，他牙齿雪白，含笑点头：“嗯，哥哥陪你玩。”

他宠溺地捏了下妹妹小巧的鼻尖。

林菲把安琇莹抱下来，对她道：“就知道玩？你如今已经六岁，也到了开蒙的时候。前几日我还同你父皇说，要给你在翰林院找几个大学士授课，以后可没那么多玩的时间。”

安琇莹虽然不太懂林菲话里的意思，但是听到自己玩的时间不多了，就有些不高兴，拉下脸来，她长的可爱，生气的样子像只腮帮子里鼓满食物的仓鼠，甭提多可爱了！

阿哑站在一旁，眼睛却落到安琇莹身上。

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长的可真好看，生气的样子也可爱，把她的心都萌化了。

阿哑心底叹了口气，她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过身为蒙兀可汗的父亲，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是可汗的哪个妃嫔，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兄弟姐妹，她虽是蒙兀皇室血统，可长在大安朝的皇宫，对于那个遥远的国度实在陌生的紧。

也不知道，有生之年有没有回国的可能。

想到这里，阿哑有些黯然的耷拉下眼皮。

林菲注意到了安玉琮身后跟着的穿着鹅黄色长裙的少女。

少女姿容明艳，没有穿宫服，而是穿着色泽素雅的长裙，她长着一张异域风情的脸，鼻梁高挺，眼瞳是罕见的淡蓝色，像是晴天碧海，非常的漂亮。

“这是……”林菲问。

安玉琮招手示意阿哑过来。

“她是阿哑，十四年前父皇御驾亲征，平了边疆的战乱，蒙兀的可汗便把她作为人质送来我国，但她不会说话，送来的时候又是个婴儿，所以被取名阿哑。”

听了安玉琮的介绍，林菲看阿哑的目光染上怜悯。

倒是个可怜的孩子。她心道。

林菲拉了阿哑的手瞧着她道：“如今我国和蒙兀交好，前段时日，陛下还同我说，下个月蒙兀的使臣便要入京面圣。”

她说着便问阿哑：“你可想家？”

阿哑觉得皇后的手好温暖，而且皇后长的温婉美丽，像极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皇后的目光温柔又和善，让她心中涌出暖意。

阿哑红了眼眶，点头无声地说道：“想的。”

她在异国他乡，因为容貌迥异，到底受了不少的排挤，至于太子殿下，之所以收留她，也不过是要她仿写太子的字迹，替他做功课罢了，每回功课做的不够好，太子被大学士批评，就会拿她撒气，让她跪在院子里受罚。

后来，太子九岁之后，才开始待她好些，不再叫她罚跪或者抄书。

再后来，太子十岁去了军营，她总算有了些喘.息的机会。

若说最舍不得，便只有萧霖哥哥了。

安玉琮看着阿哑红着眼眶说想家，他心里不是滋味。

本来带她来清晏殿见母后，就已是逾矩，他还鬼使神差的介绍她给母后认识，没曾想，阿哑竟当着母后的面说出想家的话来，难不成，她真的以为自己身为人质，可以跟着入京的蒙兀使臣回国不成？还真是异想天开了呵！

林菲倒是没有注意到安玉琮的异样，而是又同阿哑宽慰了几句，她虽然不懂朝政，也不会去干预皇帝的政务，但是如今两国交好，若是在不影响大安国边境安全的前提下，她不介意同皇帝提一嘴送阿哑回国的事情。

安玉琮给母亲请安之后，便带着阿哑回东宫去。

他如今刚回东宫，也是舟车劳顿，林菲便叫他回去好生歇下。

等回了东宫，已经是酉时。

用晚膳的时候，安玉琮屏退了宫娥和太监，只留下阿哑一人做陪。

阿哑手里握着布菜专用的长筷，她没有布菜的经验，便琢磨着太子看向哪道菜，她就去夹那一道菜应该没错。

太子却没有看菜，而是看向了她。

“坐下。”安玉琮用下颚瞥向自己身边的位置，又道：“孤不需要布菜。”

阿哑握着筷子，惴惴不安地犹豫着。

安玉琮叹口气，难得有些耐心地同她解释：“我在军营这三年都是自己吃菜，现在回了东宫，还不太习惯被伺候着布菜。”

阿哑听罢，这才点头。

她搁下手中布菜的长筷，但并没有去坐安玉琮刚才下颚指过的身旁的位置，而是坐在了安玉琮隔着一道桌案的对面，也就是最远的位置。

安玉琮不动声色地瞧着，眯起眸来：“干什么？故意坐我对面，想让我看着你吃？三年未见，你脸皮倒是厚了许多啊！”

阿哑被斥责地小脸绯红。

不是的。她无声解释。

“坐过来！坐孤身旁来。”安玉琮踢了下身边的座椅，哼道。

虽然他儿时就很顽劣，性格也跋扈,但从来有什么不满意就要说出口来，不像现在，明明绷着一张脸，却不多话,让人压根猜不到他的心思。

安玉琮要去清晏殿请安，他走出两步，见阿哑呆呆地站在一旁,并未跟上来，于是不悦地说道：“还不跟上？”

她从袖子里抽出娟帕，怯生生瞧了安玉琮一眼，然后半扭过身子去，低头擦拭额头和鬓角的汗水。

安玉琮看着她的侧影，阳光打在她鹅黄色长裙上，她的五官从侧面看更加立体，有种迷人的异域风情，她的肩头还有未摘干净的白色柳絮。

终于到了清晏殿，阿哑跑的额头和鬓角都是汗珠，那汗水晶莹剔透，在阳光下莹莹发光。

阿哑跟在安玉琮身后,回了东宫。

阿哑惊慌抬头,指了指自己，眼睛里似有疑惑。

安玉琮蹙起剑眉，用下颚朝殿门口的方向一指：“跟上。”

他在军营历练三年，如今走起路来也如风如雷,大长腿迈出去又快又稳,一步相当于别人两三步。

安玉琮瞥了她一眼，斥责道：“跑的满面大汗，成何体统？”

他在军营呆的久了，口气难免习惯性的模仿将军下令。

阿哑听得一哆嗦，立刻红了眼睛。

阿哑只得立刻小跑着追了上去。

安玉琮的脚程很快,也没有要等身后小姑娘的意思,一路走下层层叠叠的白玉台阶,往清晏殿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每次梦醒的时候，不是午夜便是初晨。

他一身大汗从军营硬邦邦的床上坐起，捂着半张脸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但阿哑毕竟是个小姑娘,又穿着长裙,她平日做事温温吞吞，走起路也慢悠悠的，如今只得提起裙摆，跑的气喘吁吁去追前面的太子。

若是做辇车，一盏茶的功夫便能到清晏殿，但是走路的话，要半个时辰。

话落,他已经抬靴踏出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