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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师尊不要捡

第 84 章 收徒

微生撑着胳膊坐起身,他这么大个人了,突然鼻子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

相辜春读了一日赈灾后的反馈文书,才回榻上小憩片刻,就感应到了房中昏迷整整三日的少年终于醒来。

他随手披了件外袍擒了灯匆匆过来,没有意料到会见到少年含泪的眼。

他怔怔望着帐顶一盏乳色悬灯,夜明珠柔和的光泽将薄纱幔帐照出潮水般的波纹。

那是窗外的一泓清池,正因浮水游鱼搅乱出一圈圈的涟漪。

微生脑仁刺痛,他依稀记得一道秋水剑光,挟着凉风割向他的脖颈。

于是相辜春默了片刻,记起从前旁观过的那些举动,坐在了床沿。

他伸出双臂将那少年抱在了怀中。

死生乃是大事,大抵哄小孩子和哄少年人,也可以用这法子……

冰凉的水珠落在了相辜春的肩头。

耳边是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和极力压抑的呜咽,相辜春一搭一搭地拍着少年的背部,感受到依偎在怀中的身躯是如何的消瘦嶙峋,就是一层皮挂在了骨架上。

“没事了,微生。”相辜春轻声道:“你的魔化已经被压制了下来,但身上的伤最好再静养几日。这里是含山的宗主峰,没有人能伤你,不要怕。”

少年将脸埋在了他肩头,眼泪决堤而出。

他身后的骨翼已经收回,脊柱里没有了时时刻刻开裂般的疼痛,额头的顶角也消失不见。

那些杂乱的魔气不再萦绕,令人反胃作呕的邪气也融化在了清淡的安神香里。

“是我没有及时去接你。”相辜春感到肩头的湿意一层一层地叠了上来。

原来害怕伤心到了极处的人会有这么多的泪水,像是一口源源不断的泉。

他没什么宽慰人的经验,只记得要把从前的谎言承认出来。他道:“我不叫薛声,他们叫我相辜春,辜负的辜,春日的春,我如今是含山的代掌门,那日匆匆离去是因为宗门事务。我没有骗你,我本是想等这次的邪流灾祸过去后,就把你带到含山来。”

微生实打实愣住了。

即便是颠沛流离如他,也曾听到过含山代掌门更迭的消息。

他一时反应不及,大抵是从未想过眼前这位十分年轻的修士,竟是那外界传的极为强悍无情,初接代掌门之位便越境界手刃同门师叔的含山掌权人。

微生眼睛哭的红肿,借着朦胧氤氲的光晕,发觉眼前的修士与两年前有了些许的不同。

他似乎调整了自己的样貌,不再是停留在少年容貌将尽那个岁数,五官褪去了残余的稚嫩,变得成熟且从容。

那身潋滟红衣泡在雾气般的灵火里,窗外水纹映照,水光斑影粼粼,似是一群沉在袖袍中的银鱼。

微生面颊倏然红了,他垂眼看见相辜春肩膀上一大块湿痕,不好意思地先后退了半分,紧张道:“仙君……”

“无妨。”相辜春一拂袖,床榻正中凭空多了个茶色小几。

一碗白粥并几个小菜在几上冒着热气,相辜春道:“你经脉受损,又未洗髓伐骨,伤势依靠修士的灵力复原未必是好事,现在吃点东西。唔,你的手……”

少年人浑身是伤,三日前他请薄紫衣来诊治时,就见过微生近乎难以入目的身躯。

强烈的魔气的反噬腐蚀了他的内脏,半空坠落的冲击撞断了他胸口的肋骨,右胸近心口的位置有一道刀伤,刺得极深,怕是当时被送进了整柄刀刃。

若非微生体质古怪,这一刀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除此之外,更是还有大大小小数不胜数的皮肉伤。

彼时薄紫衣开了药方,周凌将那血水端出去倒了,搁下木盆对相辜春打趣:“你哪里捡来搁半魔崽子?我听说你还顶撞了我师尊,这可真是百年见不到的奇景了。”

相辜春对他这师兄不正经的话素来是听一半丢一半,他见薄紫衣停笔,这才问道:“如何?”

薄紫衣医术其实也就一般,他来此主要是因为在卜居中观天象时看出了个大问题,可还未与相辜春商量就被抓来当了医修用。

眼下他仔细看过了手里的药方,确定没有差池后,叹道:“辜春,我夜观天象,你命星动作……”

“噗。”周凌一时没憋住,漏了气。

薄紫衣和相辜春同时看向他,周明归摆手,“没事,你们继续。”

周凌忍俊不禁,他是知道薄紫衣对冥冥之中的天道有些感应。

而帝子降兮建宗不久正是急需人才的时候,而能被宗主收下也证明他身边这乐修有某种异于常人的天赋。

不过这天赋绝对没有点在观星上。

……也不知紫衣这手观啥啥不准的观星术有没有气死帝子降兮的灵君。

毕竟薄紫衣夜观星象,最夸张的一次曾预言出他们择日天降横财,结果最后横财没来,周凌却意外一剑劈塌了一座山,被山上隐居的修士索要了大笔灵石补偿,让周凌本就不富裕的储物囊内更加雪上加霜。

显然相辜春还没有意识到薄紫衣的不靠谱,聚精会神听对方道:“辜春,昨夜红鸾星动,你怕是有姻缘要来。”

相辜春:“……?”

他在瞬息间领悟了周凌方才那声笑的含义。

“好,我会注意。”他忽然觉得眼前这秉承天道的薄紫衣的话也可以听一半丢一半,“还是说说微生的情况……”

微生的伤虽多,但只要魔气压了下去,其余便是养着养着就能好的皮皮外伤。

至于他体内那古怪气息,如今蛰伏不动,相辜春便以含山封印制住,暂且也闹不成气候。

灵火做的灯不会滴蜡,但依然有飞虫寻着亮前来。

相辜春托了粥碗在手中,用勺子搅了搅,勺出半匙送到微生嘴边,“吃一点,然后再睡一觉,医修说你现在要多吃饭睡觉。”

薄紫衣原话是“需要适当进食卧床”,相辜春没照顾过人,也没人敢让他照顾,他就只能粗糙的这样理解。

微生张嘴衔住了勺子,温热的白粥入口,尝来有丝丝的甜味,顺着咽下去能一路暖过肺腑落到胃里。

配粥的小菜并不如何丰盛,一盘素三丝,一盘茴香炒鸡蛋,并一小碟酸黄瓜,唯一的肉菜是两块挂着糖醋汁的排骨,肩并肩躺在小盘子里。

相辜春发现微生在往桌子那瞧,心中忽而生出几分奇怪的感觉来,那丝丝缕缕的情绪如桌上的炒三丝一半细杂,姑且能算作羞赧。

他道:“含山除了我没人生火做饭,今日来不及,就只能先吃我的存粮。”话罢就要夹了排骨塞到微生嘴里。

“不……很好吃。”微认真地重复道:“很好吃。”

相辜春笑了。从前下厨也只有师尊吃过,而他本人味觉不灵,吃不出什么好歹来。

如今让微生这样一夸,倒是从心坎里冒出些欢喜。

“等你伤好后,便跟着我修炼。”相辜春道:“名帖我已经遣灵鹤递了出去,届时要在宗门内走拜师仪式。”

微生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相辜春。

“看我做什么?”相辜春不解。

微生嘴唇颤动,半晌才说出话来,他道:“可是……仙君救命之恩我已无以为报,况且我身上怪异处颇多,仙君您……”

笃笃笃。

门外忽传来一道人声,唤道:“师兄。”

相辜春挥袖开了门,却见桑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还冲他笑了笑。

相辜春放他进来,桑岐将一瓶上好丹药搁在微生床头,道:“我来看看师兄救下的孩子。”

他虽是说来探望微生,目光却始终停在相辜春身上。

相辜春默然看着他,桑岐衣袖下的手紧了紧,道:“师兄,这孩子终于醒了,你也照看了他这么多日,近来事务操劳,也该歇息了。”

他讲得自然,“悬壶峰长老也问过我几次,不如正好一道将这孩子送过去,有医修专门看顾,草药灵气也能及时供上。”

这一番话话滴水不漏,端的是十分动听。

相辜春道:“多谢师弟,他既入我门下,便不必了劳烦长老们费心。”

“可是……”桑岐再想说什么,却见灯下相辜春虽是带笑,那笑容温润有礼,与他应对各大宗门掌门时一般无二。

温和,但又带着与旁人无异的疏离。

“师兄,你真的要收他当徒弟?”桑岐皱眉道:“他——”

桑岐说不下去了。

因为相辜春那些许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整个人在刹那间宛如冰雪凝成。

一瞬间他身上那不似常人的气息变得极为明显。

桑岐变了脸色。

“师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连日来相辜春不冷不热的态度令他恼火。

他竟是脱口而出,“谁愿意当你的弟子?”

寒意凝上了灯台,相辜春正要开口,却突然感到腰间一紧。

断胳膊断腿的微生艰难地靠了过来,因重心不稳,还有些滑稽地歪在榻上。

微生几乎是整个斜扑着,用双手环着相辜春的腰,表示自己坚定的决心。

他大喊一声:“师尊!”

其声铿锵,毫不犹豫。

桑岐:“……”

剑锋极快极利,他甚至听到鬓边留发被风刃削断的微弱的声响。

天性中对死亡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微生下意识往被褥里缩了缩,足底却碰到了一只铜制的汤媪,热意从脚底一路烫到了心肺间。

仙君着白缎里衣,肩膀上披了件朱红色的外袍,乌发披散,只在脑后潦草地架了一支长簪。

灯内灵光晕开,仿佛将那朱红的洗淡了颜色,不再艳丽夺目,却是格外得温和可亲。

相辜春手持着烛灯,见微生只露一双眼在外,还在有些迷惘地朝他眨了眨。

微生醒在一片清淡香气中。

褥子服帖,锦被松软如云,安神香在炉中腾起袅袅青烟。

微生深思恍惚,伸出手用力在胳膊上捏了一记,正巧捏在了包扎好的伤口处,尖锐的刺痛让他彻底清醒。

他好像看到了他惦念着的仙君。

“睡了有三天了啊。”相辜春俯身放下灯盏,用银钩将薄纱幔帐挽起。

微生的目光追逐着他,落在那笼了素色灯罩的灯盏上,罩面绘的是一支白梅,灯芯点的不是明火,而是跳动的一点灵光。

帐钩是金乌形状,伴随薄纱束起,微生看清了对方此时的模样。

那是他是失去意识前所能看见的最后的画面,红云般的人影从天而降,将他护住。

微生半张脸都快要被遮住,他抿了唇,方才的清明又变得不确定起来,似乎又在开始怀疑这是什么临终美梦。

他并不通此中情绪,许多事要细细想来。 m..coma

如今看到那双水光满溢的眼睛,这才品出少年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

脚步声从帐外传来,随即帐沿被轻轻挑起,修长白皙的手拨开层层软纱,将一片橘黄色的灯火带入这一方床榻。

“你醒了?”

一片绯红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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