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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师尊不要捡

第 85 章 相陪

他看见相辜春一席宗主正装,站在高台的中央。

红衣焰纹,臂挽拂尘,繁复重叠的衣摆层层铺展逶迤,如凤凰华美的尾羽。

他的师尊比悬日还要耀眼,比流云还要飘逸,偏又孤直得如同一柄沉落海底的剑。

宗门弟子深惧于相辜春,从来不敢探望。故而直到拜师大典那日,众人才算是见到了那能被相代掌门收入门下的弟子的真容。

他们翘首以盼许久,等到真正见到微生时,纷纷表示大失所望,心中满是失落。

那弟子并不是如他们想象的天赋异禀,有过人之处,而是平凡的像是犄角旮旯里出来的放牛郎。

今日本该是个艳阳天,然而就在半刻前,灰白的云层堆到了含山的头顶,风卷着山间水汽一浪一浪地吹来。

凡间做事图个吉利,大场合时忽然风云变色,往往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修士们没有往那方面想,毕竟拜师吉日是出自帝子降兮的君如镜之手。

让他们惊讶的是,方才本该等在师者席位上静候的代掌门突然跃了下去。

拜师大殿从来是弟子在场上等待师尊前来,从未有过师尊在台子上等弟子的情况。

这和微生所了解到的流程不同,他稳了稳心神,向相辜春走去。

师者训言和敬茶有条不紊地进行,相辜春喝了拜师茶,挥退了捧案弟子,伸手对微生道:“来。”

耳边的低语再听不见,微生满心满眼便只有相辜春笑着朝他伸手。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两年前在孤山村落,微生或多或少察觉到这位修士的不同寻常,那时他只当是薛声痛失亲友同门后的过度悲怆所致。

直到那日夜里桑岐找来,他才知晓他的仙君是天生如此。

不通世故人情,疏离冷漠起来便令人胆寒战栗,即便是不亮出修为,旁人也会因为他身上那种古怪的违和感而感到害怕。

——但这有什么关系。

广袖抖落细雨长风,微生回握住了他师尊的手。

刹那间,浩瀚灵气轰然爆开,席卷全场!

一道剑气冲天而起,直入云端。

即便有前排真人挡住灵波,观礼的弟子还是被冲得后仰,发出阵阵惊呼。

这是他们第一次,确切地感受到他们的代掌门的实力。

在场大半弟子未有和相辜春出任务的机会,有相饮离珠玉在前,不论是桑岐还是相辜春,总难以让所有人信服。

何况宗门内还流传着的他诛杀浮凝长老是取巧用了毒。

如今这流传却是不攻自破了。

层层灰云竟是被剑气穿破一个大洞,漏下了大片灿灿的天光。

激荡的灵气横扫开来,雨云溃散,露了碧蓝如洗的水色苍穹。

相辜春灵根属冰,横扫的灵气令周遭水汽凝结,未落尽的雨水成了点点光亮。

飞霜踏雪后有漫天冰晶洒落,在炫目的光芒中再度融成晶莹剔透的水珠,却无半颗打落在微生肩头。

相辜春的灵屏将两人罩在其中,真正隔绝了外界的惊叹声。

他略含期待地看了过来,微生也不知怎的,脑袋一热,就这二人还未松开的手,一步上前,抱住了相辜春。

弟子们的见此一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从未有人在拜师典礼上如此大胆。

微生平复下呼吸,道:“师尊,谢谢。”

相辜春满意地眯了眯眼。

他虽费解于这个拥抱,但却觉得这种感觉很好,他很喜欢。

拜师仪式继续,除了那些规整的训言,相辜春要叮嘱微生的事情不多,只是道:“为师希望你心系苍生,多行善事,不为恶举,不屈服心魔邪念,做一个无愧于本心的人。”

这是当年相饮离收他时说的话,如今他将其原原本本地传了下去。

灵屏解开,暖洋洋的曦光落满红衣。

相辜春说完,却又再想了想。

他是个十分实际的人,虽由衷希望弟子能够喜乐一生,平安顺遂,但如今在这修真界想要得这个一生顺遂,几乎已是奢望。

微生在含山修行,注定将有出山挽苍生危难的时候,风口浪尖,也不可能一直喜乐平安。

于是他补了一句。

相辜春道:“为师也希望你心有希望,便能得偿所愿。”

许多年后,当日在大典上捧茶盏的小弟子成了修真界写话本子的一位大手。

曾与一位后起之秀的太清宗小道友交流灵感,说的正是起生平所见憾事。

他秉着不可透漏参考的原则,只含糊扯了几句,喝茶的空隙里,脑子里却在转着那个真正的答案。

大手出生在邪流天灾的那一年,见证了从含山几代更迭,天下风云变幻。

纵观含山三代,从掌门相饮离,到代掌门相辜春,再到那大弟子微生,他们确实做到了心系苍生,多行善事,不为恶举,不屈于心魔邪念,问心无愧。

但不论是谁,皆未能“得偿所愿”。

白驹过隙,微生正式开始了在含山的修炼生涯。

他大汗淋漓地收了剑,放下手臂时能感觉到到整条胳膊的酸痛麻痹。

眼前蒸着水雾热气,氤氲开梅树前的一抹绯红身影。

三盏酒上四季常春,只种了这一株梅树,因为相辜春没有本命灯,这树在幼苗时滴过他一滴心头血,有他活一日,花便一日不落尽。

相辜春面前浮着四五卷轴,他以灵力为笔,分阅各地送来的文书。

如今他们在商议最新有关太古大阵的事宜,这一发现或许能挽救修真界于水火,但当前完全没有头绪,只是一个空洞的构架设想。

相辜春对微生道:“可以了。”

得了他这一句,微生险些腿一软要往地上跪。

如今他还未经历洗髓,练是是这幅凡胎的根基。

相辜春从未收过徒,当年相饮离事务繁忙并未长久教导过他,太清宗的严远寒也是秉持着还有口气就继续拿剑的教徒办法,堪称地狱级磨砺。

他与周凌摸爬滚打过来,如今周凌回想当年还是会叫苦不迭。

相辜春慢人家不止一拍,对此倒是没多大感触,原样照搬过来,差点把微生累死在了漫漫修真道路的第一步上。

周凌和薄紫衣来看过一回,啧啧啧了半天,对微生报以真挚的同情。

期间薄紫衣给微生起卦,半天也没算出什么来,只道是昨夜观星耗损太多灵力,今日状态不佳,另讹了相辜春一壶好酒,就又溜溜达达走了。

在经过最初两个月的磋磨修炼后,微生奇迹般适应了下来,剑招逐渐有模有样,达到了能够承受洗髓伐骨的程度。

这甚至比相辜春预计的还要早了小半月。

相辜春见他今日练得差不多了,朝他招招手,问:“喝酒吗?”

三盏酒峰正如它的峰名那般,总是不缺酒。

相应离是爱酒之人,直到他的身体再不能化消一滴烈酒,他的酒窖里却依然放着各地的佳酿。

相辜春从小分不清是酒是水,拿来一只葫芦就咕嘟嘟灌,居然让他喝出来千杯不醉的本事。

他浑然没有当师尊的自觉,旁的弟子偷喝一口酒便会被师长责罚,他倒好,整日里把这些人间浊物放在手边,还要带坏自家徒弟。

近来相辜春喝得是那位仙庭真仙给他尝过的酒,入口极辣,灼烧感能从舌尖一路烧到肺腑。

微生喝过一口便咳得满面通红,险些到处喷火。

“不了不了。”微生摆手,“师尊,我不行,我不可!”

相辜春失笑,将那杯中物一饮而尽。

梅花簌簌而落,相辜春挥袖收起了卷轴,抬手将灵力敷到眼睛上,微生见状担忧道:“师尊,休息片刻吧。”

修士其实并不需要睡眠,何况是到相辜春这个境界,但日夜耗损心力对修士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

相辜春迥自捂了一会儿,睁开眼道:“还行,前日给你的书看完了吗,可有疑惑?”

微生从储物玉牌中取了书,将圈画出的不解之处一一询问过相辜春,相辜春逐个解答了,又再给他添了几本,是为洗髓做的准备。

“洗髓中你的魔族血脉必然会有影响,心魔作祟逃不掉,这段时间多用心魔镜练一练。”相辜春说的自然,仿佛没有察觉到微生骤然紧绷的气息。

微生的魔化来的突然,他从未在魔族中生活过,对自己的异变全然不了解,那对骨翼破出脊背的刺痛和人们惊恐的眼神总在他梦中盘桓不去,令他无法安眠。

不需要心魔镜的辅助,他也知道自己的心魔为何物。

相辜春却忽然道:“挺好看的。”

“什么?”微生一愣,随即问道。

“翅膀。”相辜春喝了口酒,“魔族的双翅以劲力著称,甚至可断剑碎刀,我见过几次,觉得很漂亮。”

微生茫然地眨了眨眼,听他师尊道:“左右是你骨头里长出来的,何况还很好看,你从前不知魔为何物,如今知晓了便不该再惧怕,而旁人怎样议论,听听就算了,那多是可怜人,可怜人的可恨之处你便无需放在心上。”

相辜春的行为处事十分随意,也自认没到可传授的地步。

他自知自己毫无参照的用处,只如实说出心中所想。

一瓣红梅正落于杯中,他道:“村子里那个小丫头,我前几日顺道去看过一次,她问我你是不是变成了邪物,我说没有,然后……”

他扬袖在半空一抹,一块留音石里传出刘阿婆家那雀丫头的清脆嗓音。

“微生哥哥!”

微生眼圈刹那便红了。

“微生哥哥,仙君说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小姑娘欢喜道,随即又嗯了几声,有些羞涩地说:“……那天、那天我不是故意的!主要是微生哥哥忽然变得吓人了嘛。”

她尾音软糯,好似在撒个娇讨要一个原谅。

“但是仙君说微生哥哥那个样子就能变得很厉害,可以保护我们这些不会仙法的人,然后我就觉得微生哥哥一点儿也不可怕了。”她语气笃定,“当年山里的那只树妖伯伯也是凶凶的样子,但其实很好的!”

“而且那些怪物被仙君灭掉以后,树妖伯伯就回来了,村子现在很安宁,阿婆和村长还有陈叔宋婶西门大哥还有芝姐姐……总之是好多人,都有说过对不住微生哥哥的,不该让你走。”

“阿婆说以后微生哥哥就是仙君了,要好好修炼。”

雀丫头压低了声音,悄悄道:“但我也听说仙人好难当的,很辛苦……那如果以后微生哥哥不修仙了要回来,山坡上的屋子还给你留着,随时都能回来住着。”

她似乎调皮一笑,似乎对拿着留音石的人说:“仙君,你会不放人吧?”

留音石的光芒暗淡下去。

相辜春递了帕子给微生,直言道:“其实你的心魔不在于恐惧。虽然为师不大懂这个,但我想你应该是不想一个人,如果哪天你真的想要回去,我自然放人,但是你也许过我一个承诺,那么在我陨落前,你最好留在我身边。”

而后相辜春“唔”了一声,挑眉道:“你不会不记得了罢?”

在垂死的雪夜里,相辜春曾说,他在含山什么也没有了。

微生擦掉了满面的泪水,也许是情绪激动,亦或是心绪沸然,他竟大逆不道地说:“师尊,没忘,我就是你含山上的那个人,您也……”他挤出个笑容来,那边哭边笑的样子着实滑稽。

“您也陪陪我好不好?”

少年人身上没几两肉,瘦瘦高高,含山的红衣套着他就如同竹竿子撑着一匹红布。

将养半月来,微生凹陷的面颊总算恢复从前,但相比起日日灵力滋养的修士,一个在乡野奔忙的凡人终究显得皮糙肉厚。

在踏上这高台前,微生原以为自己会怯场恐惧,亦或是被那些弟子们的碎语,含山真人、长老、峰主质疑的眼神所压迫。

可事实上当他踏上这高台最后一块青石台阶,他所有的胆怯、自我怀疑以及厌弃皆化为了泡影,融化在这片广袤的天空下。

无外乎是对他当代掌门的收徒,一跃成为宗门最高辈分的大弟子的质疑。

他微生在三盏酒峰上养伤半月有余,整座含山都知晓了那代掌门将要收徒的消息

再加之他重伤初愈,脸色也不好看,就是一副病病歪歪的可怜模样。

有观礼弟子心有忿然,低声议论起来。

“谁知道呢,只盼着这幅荏弱架子,不要让含山在外蒙羞!”

何况魔脉强化了他的听觉,她如今甚至比修士还要敏锐。

那些不解和叹息乘着风,一字一句全落在了他耳边。

而他恍若不闻。

“不至于,真要与魔族交好,那也要是个魔族皇脉才行,南边魔主还在闭关,这几年也没听他造了个后代出来啊。”

“噫,我看他根骨不行,好像从前也没修过道,十七八岁也错过了打根基的大好时机,你说代掌门收他作甚?”

也许只有在极少数的日子里,阳光穿透海面,才能照见他清透的一面。

数道电光在头顶灰蒙的云中游走,轰然一声惊雷在天边炸开。

弟子们知晓微生凡胎弱骨,料想他们的絮絮低语也传不到正殿前的高台上,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但微生即便听不见,也能猜到他们在讲些什么。

“……听我师尊说这孩子有半身魔血,难不成代掌门是要巩固和魔族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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