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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的师尊不要捡

第 88 章 答案

相辜春信守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承诺,而它其实已经认可了这位剑主。

故而今日的辜春剑在兵灵契的驱使下不能违背剑主的指令。

它更加暴躁地在地上勾画,特意拍出碎石子,扬起尘沙,那字更是接近于狂草。

各宗门宗主掌门、人间帝王、魔族妖族君主乃至鬼族的冥主秘谈数次,将大阵定于北、东、西三方位,南界则用于收容大阵附近的百姓。

三大阵所在地各由几大宗门护守,其中北界以含山有云为首,东以虚步太清为镇。

西面则是诸个下修界宗门共担,但因阵眼真仙便是近年来风生水起的新宗帝子降兮的宗主,西方大阵便有交予帝子降兮主要负责的趋势。

那同道门下各种花样的徒弟都凑了个齐全,听罢相辜春的描述,自信满满对他说:“出身人间的徒弟都是这样,我那还有洗髓后还日日发噩梦大哭的咧,对这种徒弟不能太严厉,要温柔一点,给他宗门就是他新的家的感觉!”

话罢她还补了一句,“如果你有几个弟子这最好,师兄师姐的关爱更容易让他体会到兄弟姐妹的温暖。”

“没有其他弟子又要如何?”相辜春诚恳发问。

同道想了想,说:“门下就一根独苗的话,咱们当师尊的就更要上点心,严慈相济,但您这样忙,就索性直白些,告诉他师尊也是在关心他,就像父亲一样。”

相辜春默了,道:“父亲该是怎样的?”

同道噎了一下,“额,这个不好解释。算了算了,于形式反而失了本真,不如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于是相辜春在让辜春剑转达时多添了两句话。

——初雪天寒,路途遥远,勿忘添衣加袄,切记及时归家。

——半月前偶听太清宗真人赞许吾徒秉性佳,明明如月。为师于夜中案册间,仅见流云穿行,不见天边银台,便十分想念。

辜春剑一通连笔,写到最后甚至在用剑柄在地上重重敲了一记,以宣泄心中的憋屈。

微生低下头,快要压不住唇角想要扬起的冲动,喉中却又仿佛堵着湿团棉花,令他只能笑出细碎的气音。

笑屁啊笑!

辜春剑的剑鞘怼了他一下。

微生谢过了这剑灵,果真走去月门墙下。

他此次前来不过是任务临时在含山中转,并不会留下过夜。

三盏酒温暖的四季如春,但灵屏外却已下起了大雪。

相辜春结束一日的操劳,请阵修前去居所休息时,正是吹雪缭乱,灵屏外一片雾白。

他正与诸位阵修作别,绕行至月门下,远远便看见一团雪白被灵力护住,走近一瞧,竟立着个巴掌大的雪人,憨态可掬,玲珑可爱。

那雪团子树枝做的胳膊上架了张信笺。

辜春剑悬空着想飘到前面来看,相辜春折起信笺,将那雪人用冰灵保存收入储物牌中,对辜春剑道:“回去了。”

辜春剑却忽然噎住,在识海中无语道:……你笑什么,你咋也笑了?

相辜春一愣,那抹笑意尚停在唇边。

今年入冬后接连几场大雪,除灵屏覆盖之处皆是白皑,此气候甚至影响到火木灵根的修士汲取灵气修炼,更何况是人间凡人。

各门派修者除负责邪流之事外,再添了运送物资及协助人皇救灾的事务。

索性因果早已破碎,共处四方界,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万幸的是邪流似乎也映衬了它如水特性,雪天虽不至于结冰,但流淌的范围及□□的次数较往年减少了许多。

于是关于以冰灵限制邪流的提案也被纳入控制邪流可能性的一种。

四方界几乎所有冰灵根的修士齐聚太清宗。

当今世上冰灵根最强者为太清宗长老严远寒,而严长老正修习无情道,众人与他商议几个时辰后,饶是他们是身负冰灵的修士也不经感到阵阵寒意。

出得门来后,居然有不少年轻修者从储物囊中抖了衣袍套在身上。

相辜春留在最后与严远寒密谈大阵事宜,待到日头当空才停。

他起身拜别了严长老,所见对方目中一派漠然,心里泛起一丝酸涩。

他自然不会有意去提起无情道修者的过往,但当他看到严远寒居所外湖岸栽有一行垂杨柳,那柳枝依风而起时,还是不可遏制的想要明白,摒弃过去,斩断六欲,真的有这般好?

那为何又要留着这湖泊和柳树,成为这冰霜雪地里的一块青碧翡翠。

携着这般心绪,相辜春回到含山,先绕道去到回春峰再取了这七日的药,再折返三盏酒峰。

刚到山顶,只见一人正撑朱红纸伞,等在三盏酒结界灵屏前。

“紫衣。”相辜春唤道。

薄紫衣转过身来,将那挡风雪的灵器红伞略微抬高,露出一双水琉璃般的眼瞳,含着笑意,道:“又来叨扰你了。”

他身上是繁复的祭祀袍,层层叠叠却宽松不保暖,广袖更是已兜了一袋子的风,远看如一只于乱雪中展翅的蝴蝶,近看却是已经冻的瑟瑟发抖了。

“快些进去。”相辜春开了灵屏,一入屏后霎时温暖如春。

薄紫衣收起滴水的红伞,拢着胳膊道:“辜春,快快快,给我烫壶酒,这日子冷的我都快要冬眠了。”

薄紫衣畏高而不能御剑乘风,偏帝子降兮的任务大多数是由一人完成,这天气于他出行大为不利,尤其是天黑后。

于是薄紫衣时常把含山当做中转的地方留下来过夜。

相辜春闻言莞尔,将他带到内室,窗外正对一小片桃林,他开了坛酒煮在炉上,热气酒香刹那蒸腾开来。

置于柜中的酒器花样繁多,薄紫衣轻车熟路取了自己从前惯用的那只海碗,倒满了一饮而尽。

喝罢他长舒一口气,冻得发白的面颊浮出些许酣然。

这酒烈得很,相辜春基本找不着人对饮,不用灵力散醉的话,微生半杯就能被放翻,周明归最多撑一坛,一坛后会满地乱爬,抱着薄紫衣嗷呜叫,扯着师弟要给他编辫子,更甚至抠过三盏酒墙上的灵石宝珠,实在是过于糟糕的酒品。

要说下棋,相辜春和薄紫衣加起来也不是周凌的对手,但要比喝酒,周凌十个也打不过他们半个的量。

相辜春这么些年来也就见过这一个能与他喝得畅快的人。

尤其是在薄紫衣完成洗髓后,他从前常年受灵印摧损,身子骨也没见强壮多少,还落下了怕冷的毛病,但酒量却是大增几倍。

他曾与相辜春对饮一夜,次日还能卜卦测算,半点不糊涂。

一来二去,两人因酒相熟。

原以为薄紫衣性情偏冷,加之过往经历不喜与人来往,谁知相处下来才知其真性情,又善于解语,与他相谈倒也舒服。

不过薄紫衣也不是不会醉,他醉起来不显,只是反应上慢人半拍,配上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有种十分慵懒的风情。

而且他还会讲一些奇怪的话,偶尔骂骂咧咧,骂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宗信奉的天道。

故而也经常被相辜春禁了言送回客房,第二天就会原地在房中自我忏悔,也是个十分神奇的人。

“今儿借你客房一用,改日我带东界的一种酒来,味道绝佳,再送你一卦,不收灵石。”

薄紫衣斜着身子托着碗,手臂往下一撑,忽而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他往上一拎,从衣服底下抓出一只雪团子似的白狐狸。

狐狸被他拎着后颈毛悬在半空,蹬腿晃尾,薄紫衣一松手便呲溜一下钻进相辜春怀里,瑟瑟发起抖来。

相辜春对薄紫衣道:“何需客气。”又安抚着狐狸,“怎么还这么怕人?”

这白狐狸自从来了三盏酒后便赖着不肯走了,外面风雪肆虐,它便日日在花树下打盹睡觉,染了一身花香,养出一圈肉来,如今已是个圆滚滚的大胖狐狸了。

“这是……南山颐月白狐。”薄紫衣眯了眯眼,不知想到什么,忽然说:“这狐狸有大机缘呐。”

相辜春险些扶额,薄紫衣这“大机缘”就和他观星一般,似乎也不怎么靠谱。

反正就是他见过的人,大部分都被批了“有大机缘”的话。

起初因他是帝子降兮的人,听者还会受宠若惊一番,后来听多了,大伙儿也就逐渐习惯。

这大机缘落一个人头上是天道恩赐,落每个人头上,便相当于没有。

相辜春只当他喝酒喝快了上头,又开始说胡话,就对狐狸道:“听到没有颐月,大机缘,你还不勤快修炼?”

白狐耷拉了耳朵,假装听不见。

薄紫衣指了案几上扎起的纸包,“你这药还没停?”

扬了扬下巴,“我记得这药不能这样喝,喝到后面也就相当于喝白水了。你若是觉得心绪浮躁,有可能是要生出心魔,我宗的镜术可以试试,找出了结症所在,才能对症下药铲除魔障。”

落不尽的桃花在窗纱上映出轻盈的影。相辜春给自己倒了酒,道:“不必了,倒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哦?”薄紫衣目光落下,那琉璃瞳中不见半分迷蒙,若碧波清澈的潭水,却不知深浅。

“相传若心中悬而未知,便需旁人发问,识海中第一念头便是本心所想。”

他摇了摇碗中的残酒,轻声道:“辜春,你现在在想谁?”

清冽美酒撒了几滴在案上。

“……”相辜春默了。

对面的薄紫衣突然“嘶”了声,“你这样子,难道是我那次观星真的灵了?该不会真的——” m..coma

他组织了下语言,“真的红鸾星动了?”

相辜春:“……”

“额,辜春啊,听我一言。”薄紫衣慢慢坐正了身体,慢吞吞道:“你知晓我封名镜君,管的是宗内戒律罢。”

这相辜春自然清楚,当年各宗还推测过薄紫衣这位空降的宗主嫡徒的天资。

他入宗门一年后便跻身八灵君之一,封“镜君”之尊,又主管宗内规则惩戒,便有认为其能力在于问责逼供,窥探心神。

又因其地位,有一种猜想更广为流传,这镜君或许能直接潜入识海,并通过搅乱灵识司惩罚之能。

这无疑是极为可怕的能力,也与君如镜当前的位置相符合。

“我宗内虽不要求太上忘情,但因涉及天机,又与天道紧密,许多事便不是想想即可去做那样简单。”

他缓声道:“门下弟子若想与某人求得姻缘,需由其师尊问卦卜算,批命认同才可。”

话罢他一扬袖,带起一阵风,窗外那纷飞的桃花如雪扑来。

冬日午后的阳光仅有些许的暖意,缤纷的落花如尘埃,在光明中悠悠荡荡,拂落于地。

相辜春静静听着他的话,薄紫衣接着道:“但总有不被允许的姻缘,那时若弟子顽抗,便会送到我这里来,而我也发现一件十分奇妙的事……”

他将那花瓣收拢于掌心,无瓣一聚,凝出一朵朵无蕊的桃花,“帝子降兮主张深居简出,他们爱慕的对象,或是同门接引的师兄师姐,或是出任务中组队的其他宗门弟子。”

相辜春默了些许时候,道:“你是想说,他们只是因为常年没有与人接触,这才轻易许人么?”

“他们只是孤单了太久。”薄紫衣凝视着相辜春,道:“他们只是不想那么寂寞。”

聚拢着花瓣的灵力一松,那朵朵桃花四处溃散,又重新变成了单薄的花瓣。

相辜春垂眸,不知何时他的酒盏中坠了一朵完整有蕊的桃花,停在琥珀色的酒液上,如一苇小舟,且浮且沉。

当薄紫衣问出“你现在在想谁?”时,他脑中清晰地浮现出了微生的面庞。

少年人热切地一声一声喊他“仙君,仙君”露出一个糅着眷恋的笑来。

梅花树下悍然起剑,将那剑舞练出飒飒杀意,他身姿如鹤,时岁在流变。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微生眉目渐而长开,他若不语时,就是那悬崖上的孤松,枯石上的青竹,杀得了邪物,扛得住人命。

偏偏他一旦弯了眉眼,便是君子温润,如琢如磨。

相辜春从他的“仙君”变成了“师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自知并不合格。

许掌门来求亲的事,相辜春并未当面与微生说,只在信中询问一二。

在他得知微生并无此意时,那庭中梅花一夜盛放,却又在清晨慢慢地落下。

他发现微生手里多了一只红镯,那日后,汤药再无作用,他也尝不出其中苦涩。

是因为孤独么?

可是微生并未真的成为相辜春留在含山的人,事实上他们到后来也是聚少离多。

相辜春没有忘记微生的许诺,但他如今却并不想让起兑现了,他甚至鼓舞微生去到外面。

因为他还记得村庄初雪那夜,微生声嘶力竭地说:“我想要拿剑,我想要救他们。”

有关少年的过去实在太好打探,无外乎是颠沛流离,被抛弃,被排挤,被伤害。

可是比这些更伤人是照顾过、关怀过他的人死于非命,是昔日走过之处面目全非,只留下一片白漠扬灰。

他不可能把微生拘在含山,让他只为自己而存在。

相辜春不明白的太多,其实这答案昭然若揭。

可随后更多的疑问又涌了出来,他更加不明白,怜悯、信任、依靠、爱惜,这些情绪寻常人都无法与爱慕细致地分辨。

不论他们是百年之岁的凡人,还是万载长春的修士。

更何况是孤独。

薄紫衣见他沉默,半晌后道:“辜春,你分得清么?你到底是因经年累月的孤独而将微生的到来误以为是爱慕,还是确切地动了真心。”

桃花落英缤纷,满天飞旋。

“如果是前者,那么其实谁也可以,不是微生,也或许会有其他的人令你有这般幻觉,若是……”

“紫衣。”相辜春忽然打断他,道:“多谢你。”

薄紫衣哑然。

他深吸一次,问道:“为何谢我?”

“你说的对,有时候想不通的事情,旁人一问,心中便会浮出一个答案。”

相辜春将那桃花并着烈酒吞下,终于品出了一线的甘甜。他笑道:“等微生回来,我会去对他说,我心悦于他,他是否愿意与我在师徒之缘上再添一种缘分。”

相辜春终究还是在一些方面的思路异于常人,却也更加坦然。

他不会想这样去问有没有可能会被拒绝,徒弟以后是否会对他避而远之。

因相辜春向来认为,要得到什么皆要付出代价,他既然走出这一步,便可以接受任何的结果。

薄紫衣的发问点透了他最核心的困惑。

他知了何为爱慕,何为情钟。

——答案就在心中。

“你问我是不是因为太过孤单,而误把一人的陪伴当□□慕,不是这样。”相辜春抬眸,于这暖阳桃花中笑道:“不是谁都可以,若不是他,那千万载的孤单,又为何不可忍受?”

薄紫衣重重闭上眼,却扬起唇边,轻声道:“好。”

忽然,一道冲天银光炸开在窗外!

相辜春猛地起身,座椅摇晃,酒坛翻到,四方界下如地龙翻身。

远方银光如屏,照亮半壁天穹。

乱雪纷飞,水镜大亮,只听得水镜中传出太清宗宗主冷三秋的声音。

此刻这位无情道大成的宗主的声音竟有些抖,他颤声道:“出事了。”

太古封邪大阵的出现令岌岌可危的四方界有了莫大的希望,然而此事重大且隐秘,本就所剩不多的仙庭真仙几乎全押在了大阵之上,近乎孤注一掷。

相辜春彻底不用睡觉了,日夜以灵力维持,模拟大阵运行的灵流在庭中梅花树下不停歇的运转,演绎着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

剑灵不可违背剑主的嘱托,辜春剑在追随相辜春的早多年都没有和他订立契约。

直到那次相辜春与他失散,它遍寻不得,最后依靠着相辜春的灵气找来时,剑主已是死生一线,它这才后悔没有与此人结下兵灵契。

它估摸着这小兔崽子会立即去到墙那边,就等着他扭头走开。

设立封邪大阵之事有条不紊的进行。

参与的阵修赌下永不泄密的血誓,闭门与相代掌门商议。

日升月落,微生在今年第三次回到含山三盏酒峰时,依然没有见到相辜春,也因庭中灵流法阵的缘故,连第一扇门也未能得进。

剑灵口不能言,嫌弃地在地上划拉着土写字。

可微生这察人本事如今练的炉火纯青,连剑也不例外。

况且剑灵生性直率,尤其是这把辜春剑,愉快了便是愉快,不高兴了就是不高兴。

他察觉到它的小动作,道:“继续,师尊还有话。”

相辜春这把剑向来不怎么待见微生,从前教微生剑术时,它没少偷摸着用剑鞘敲微生的手背,经常提醒他和师尊保持距离。

但练剑初期总有个手把手教的时候,这辜春剑没少气的半死,时常一把剑杵在边上冒火。

大抵是上次微生那一问给相辜春太大的震撼,后来的一哭更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头。

各宗主商议事宜的中场歇息时,他还特意问过一个在传道受业解惑上颇有经验的同道。

——微生,事出有因不能见面,若伤势严重可前去回春峰治疗,若有不解可留书置于月门墙下。

这几句话剑灵写的飞快,字迹勾连洒脱,写道“月门下”时笔画一顿,剑身微直似乎是要收笔。

相辜春抽不出时间来见他,便让辜春剑去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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