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码在手机阅读
手机阅读《路边的师尊不要捡》
路边的师尊不要捡

第 89 章 一吻

虚步太清的山道并不长,相辜春与他的这位师叔错落三步,行于此间。

他们惯来是这般距离,只是从前严远寒在前,相辜春在后,可如今却颠倒过来。

相辜春目不斜视走在前,严远寒不疾不徐地跟在后方。

火红的凤凰火与皎洁的雪交相辉映,红得愈红,白的愈白,是浓烈到逼人生息的颜色。

“就是如此。”冷三秋停在树下,负手而立,浅灰的眼珠映出巨大妖异的树冠。

“四位真仙中有两位为天水灵根,上善若水,无垢无污,在尝试启动引渡交替法阵时,他们的灵根便会极力抵御,进而反噬自身,如今尚且不能承受,真到大阵启动时,恐难以支撑到阵法运转。”

红衣焰纹卷在风中,更显得他身量欣长而瘦削,脊背笔直得好似下一刻就要崩断。

这背影与严远寒记忆中的那道身影相逐渐重叠。

他的无情道使他的记忆都覆了层霜雪,可鬼使神差的,一个念头忽然浮上心头。

——亲师徒。

从前严远寒也不止一次想过,这天下有何好处,竟值得那么多人以命相陪。

上修界讲究弱肉强食、独善其身,冷三秋便是其中佼佼,如若不是抬界计划的失败,太清宗绝不会参与到这太古大阵的谋划中。

“你可有怨?”严远寒道。

相辜春脚步一顿,雪后雾凇沆砀的山林有一种格外的空寂。

他抬起头,灰蒙厚重的云层裂开道道缝隙,钻出冷亮的光来。

于是他便这样看了须臾,说:“没有,我方才只是在想,天道总是放一半收一半,教人五分觉得的不幸,五分觉得的幸。”

这一点严远寒何曾不是深有体会,即便天道他们口口声声说天道不仁,可总是在幸时觉得其慈悲,在不幸时觉得其残忍。

他心湖微动,又运转功法将那细微的波澜压了回去。

林涛阵阵,相辜春眯眼看了一会儿那逐渐被行云遮蔽的光亮,心想,情爱果真如书中一般令人悸动,像将一只幼鹿揣在了胸口,又像一个令人意乱情迷的美梦。

刹那的明透让他失了理性,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恨不得立即去道找微生,向他说明自己的心意。

可不过是几个时辰后,他就回到了原地。

鹿安静了下来,梦境寸寸皲裂。

本就是不可长久,又何必让他知晓?

相辜春庆幸没有冲动行事,按他寻常逻辑,既然并未犯错,那本该觉得高兴才是。

可他并不高兴。

“师叔。”相辜春回过神,突然向严远寒鞠身长揖。

他道:“我此去必然有去无回,相辜春此生孑然,本是了无牵挂,可如今有一人放心不下,纵然他日后不再居于含山,也和还请师叔担待一二。”

他知严远寒秉性,纵然是无情道,却也并非完全信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有他的道,是值得信任的人。

将微生托付与他,相辜春没有后顾之忧。

严远寒却不料他会在此时托孤,问道:“何人?”

“吾徒。”相辜春道:“亦是我相思之人。”

“你说他是你的……”严远寒似乎是一怔,“……相思之人。”

相辜春再度深揖下去,道:“他尚且不知晓此事,如今我已成定局,那孩子便拜托严长老了。”

回到含山时,金乌已沉落了西天,相辜春打开灵屏,却见薄紫衣竟仍未离去,还把喝酒的地方挪到了崖边的小亭子里。

他倒也不客气,一个劲儿狂喝,脚下已了滚十来个酒坛子。

这位镜君趴在石桌上,将腰间悬挂的水镜扯下来在手里把玩,这新制出的法器一下一下磕在石桌上,直将那水镜磕崩了一个角。

相辜春没见过他这样发酒疯,走近后薄紫衣伏在桌上,从胳膊肘里眯起眼对他道:“回来了?你那徒弟也回来了,我拉了他喝了口酒……”

慢吞吞道:“现在我怕他找不着北掉坑里去了,你快去看看。”

果真石桌上又多了只琉璃酒杯,里头一滴酒也无。

相辜春“啊”了一声去寻微生,四处找过,最后却在自家卧房中发现那醉的迷迷糊糊的徒弟。

相辜春快步走来,问道:“你可还好?”

微生御剑疾驰了一天一夜赶来,眼下有层淡淡的青乌,而兴许是饮了的酒缘故,他的眼眶还有些微微的发红。

见相辜春回来,他便笑道:“师尊。”从手腕上的储物红镯中拿出一盏莲花水灯来,说:“路过城中正巧遇上他们放祈岁的河灯节,便带了一盏送给师尊。”

他言辞流畅,相辜春仔细观察着微生究竟有没有醉,但光看微生的眼睛还真看不出甚么来。

只是也许在这灯火一映之下,青年的眼中如水脉脉,便有种别样的温情与伤心。

莲花灯中有一个可供写下心愿的纸条,如今尚是一片空白。

山下的河灯节早已结束,万千骐骥皆已随水而去,微生却给他带了一盏灯来。

他给将这灯放在师尊手里,再也支撑不住一般,倒头就睡了下去,好似等这般久,就是为了将灯送给他这一个愿望。

……果然还是醉了。

相辜春便给他盖上了被褥,熄灭了房中的灵火。

他捧着那河灯河灯走出卧房,薄紫衣还在亭子里磕他那的镜子玩,他抬眸道:“你好像有点儿难过。”

“紫衣,你之前说要送我一卦。”相辜春轻声道:“可如今卦文于我并无用处,我记得帝子降兮擅幻术秘法,那你能不能帮我织一个梦?”

“自然可以。”薄紫衣慵懒地笑道:“你想要什么梦,我都可以幻化。”

“以‘愿’为术。”相辜春道:“我想看看我的心魔。”

薄紫衣翻掌飞快画出个阵圈,抬臂一送,“你找个地方躺好,再捏碎了就行。”

三盏酒四季如春,只有那湖心亭附近没有覆盖回暖的灵屏。

相辜春来到这座他曾席地坐过无数日月的亭中,白纱轻扬,万籁无声,他躺在亭间一张小榻上,怀抱那盏水灯,将掌中的阵圈握碎。

他沉入了朦胧的梦中,听见簌簌落雪,风铎在檐下叮叮咚咚。

梦里他依然躺在这张小榻上,就像是从前每一次操劳后,疲倦地睡去一般。

恍惚中他好像真的成了一位门派内寻常的长老,在人间收养到一个苦命的少年。

喝下一杯敬师茶,从此结下一段师徒缘分。

而后在天长日久的相处中,他们互生出爱慕相思,系了红绳的灵鸽飞遍四方界,传递着一份份烫花洒金的请柬。

周明归和薄紫衣各带了贺礼来,调侃他终于开了窍,又祝他们喜乐平安,永以为好。

碧蓝天穹云气翻卷,仙庭的真仙们翩然飞过,在凡间留下一些神仙的传说。

人间家家户户在为除夕夜而忙碌,一串串灯笼悬挂门前,火树银花,没有某日邪流灌顶的恐惧,亦无朝不保夕,流离失所。

冰灵根的辜春春在冬日却最是散漫,他喜这落雪景致,就会搬了榻椅来这湖心亭,天下太平,河清海晏,宗门里的事务也并不繁忙。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徒弟太过有出息的后果就是当师父的百无聊赖,于是他就买了人间的话本子来打发时间,碰上故事精彩的便会再卖一份送给掌门师尊。

不过相饮离看的话本比较奔放,人菜瘾大,还不能让冰块脸师弟发现,不然会被按在床上一页一页地翻来试试看。

相辜春看罢了话本,又编了几页要给宗门弟子学的剑谱初稿,困意上涌,便慢慢睡着。

直到慢慢有人悄无声息的靠近,将他散落在地的手稿一张张收起来,纸面相擦出细微的声响,仿佛一寸寸摩挲在了心上。

来人轻轻将他的的长发打理好,碎发挽于耳后,徒弟仿佛少年一般,于□□上仍是生涩,可亦情难自已,几声喘息扑来面上,微生俯下了身,在师尊唇上落下一个惊心动魄的吻。

微生的心跳声太响了,他趁着外出除魔的空隙千里赶回,似乎不想让师尊认为他耽于情爱失了体统稳重,便又隐去声息飞快地离去了。

那个吻如雪花落在唇间,带着清凌凌的气息,久久不去。

相辜春的梦便在此刻醒来。

他一步步踏出了心魔阵,身后的画面碎成了淡紫色的光点。

含山之巅,他望向远方的白水黑山、灯火万家,湿润的风吹开了额发,那梦境的碎片在眼底晃出一段一段斑斓的光影,再一段一段地消失在烟云流转间。

这片天地甚美,有无妄的眷恋,有细腻的温存,有不肯放手的执念。

相辜春想:天道,你该知道,我分明只是差了那么一点。

我分明只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他无声地笑起来,眼泪滑落,流散在了风中。

与此同时,微生从床榻上坐起,眼底清明一片,他用食指碰了碰嘴唇,似乎还能感受到柔软冰凉的触感。

抬手时他手腕上的红镯碰在了床头,发出“叮”的一声响。

从少年时期开始,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会像囤积过冬果实的动物一样,收集着修仙界的法器灵财。

就这样一直一直地收集下来,维续了数十年之久。

这在动荡不安的修真界是很困难的事情,但他做到了,并且为之欣喜,每一次收到什么东西,就好像离那个梦又近了一些。

他要给自己攒下丰厚的聘礼或嫁妆,他要迎他的师尊回家,他要迎他的爱人回家。

可如今这个梦全然碎在了眼前。

他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红镯,道:“师尊,对不起,我做不了你留在含山上的那个人,生生死死,我都想陪你。”

他写下一封信,灵鸽飞出山门。

行至半路的薄紫衣再未撑那红伞,他披满身风雪,抬起头,星辰隐于云后,晦暗不明。

他接下那只灵鸽,重重叹了一声。

仙庭真仙是净化邪流的媒介,在借由地脉和太古灭邪印消除邪流前,这媒介本身将要承担大量的邪流入体。

凭仙庭真仙的体质虽可强撑一二,但这天水灵根却容不得半点污秽。

只是那笑中滋味便如这满地的残花,不堪细赏罢了。

相辜春离去时,同样拜在雪地里的严远寒起身跟了上去。

起初是因他体内魂魄驳杂,怕难以承其大任,故而也轮不到他来。但眼下已再无人可用时,冷三秋甚至搬出了平头百姓,半是恳请半是胁迫,务必要他挺身而上。

冷三秋与相辜春走出二位真仙的卧房,庭院中的凤凰木上落满了雪。

今日太清宗请真仙先行尝试大阵的灵流运转,谁知竟得有如此发现。

不久前那冲天的银光便是他们灵根暴走的产物,倘若放在真正开启大阵时,阵眼的失控将带来毁天灭地的惨淡后果。

相辜春将他扶起,道:“冷宗主,不必如此,相某心中有数。”

凤凰花枝不堪重负地折断下来,簇簇红花如大口的血喷溅在雪地中。

听他这般答复,冷三秋狭长的眼中流露出些许的欣慰。

随后太清宗知情的长老真人们鱼贯而出,皆深深伏拜下去,相辜春退开半步,垂下眼竟笑了一笑。

他眼风扫过一席红衣的含山代掌门,转过身来,合袖屈膝,行了大礼。

冷三秋道:“真仙之怒,亦可毁万千生灵,如今可自愿为阵眼的真仙仅他们四人,眼下又出这般纰漏,若再无人持援,唯有将此事告知天下百姓,请他们去真仙隐居的仙山求助。”

严远寒看着相辜春的背影。

从几时起,这曾经连他膝盖都不到的孩子便已长大。

旁人皆知三大阵眼,一人补阵,却不知这补阵之人并非仅有一位。

相辜春的身世在这世间少有人知,可知道的人里,哪个不是将他当做最后的办法。

“难道天道竟真的要灭亡我界?”冷三秋长叹一声。

  • 加入收藏
  • 目录
  • A+
  • 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