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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洵的语气里还是没什么波澜：“孤只是没想到你胆子竟然这么大。”

他了解季昀，单凭季昀自己是决计想不到亲自来玉台山这么一回事的，肯定又是这个鬼灵精怪的小姑娘的主意。他是真的没想到蒋琬胆子这么大，公然拐跑一国国君，还撺掇陛下一起爬墙。

蒋琬垂下头，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既然王爷其实是首肯的，那为何奴婢来得，陛下不能来？”

他方才见她直直地就往墙外头跳，一时间竟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只隔着墙听到蒋琬嘴里忍不住发出的惊呼声。

季洵很少一次性走这么多路，且因为怕蒋琬摔伤了，还加快了速度，因此此时喘得有些厉害，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打量蒋琬，见人安然无恙方才松了口气。

蒋琬低着头不愿抬眸看他一眼，也一句话都不肯说，季洵见她已经足够窘迫了，便也不再逼她，只同她道：“走吧。”

季洵察觉到了，但是季洵不说，他只是又勾了勾自己的唇角，压下了一点得逞的愉快。

夏夜的风热乎乎的，却仍旧吹得山林间树叶哗哗作响，一时之间，整条路上竟只能听见树叶被风吹拂而发出的声响。

蒋琬实在不是能受得住寂寞的人，便忍不住又开口道：“所以这位玉娘娘，到底是谁啊？”

季洵看她实在好奇，便还是开口道：“她原先是徐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没曾想在先帝有一次照例去徐太后宫中用膳的时候相中了，便宠幸了，谁知道她竟一举生出了一个皇子。”

“那既然如此，陛下又怎么会挂名在太后名下？因为玉娘娘位份不够吗？”

她看小说里都这么写。

谁料季洵摇了摇头：“本朝没有这样的规矩，不过是徐太后自己无子，又家大势大，非要强求，先帝无奈之下便准了罢了。”

还能这样？

蒋琬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总觉得季洵应该是对她有所隐瞒，但是季洵却不肯说了，蒋琬只能闷闷地跟在他身后，这人真是，不知道说八卦一定要把前因后果掰开了揉碎了捋清楚吗？不然听的人心该有多痒啊！

蒋琬正自己在心里悄悄吐槽的时候，突然听到季洵出声问她：“那你呢？为何无缘无故要帮陛下？”她觉得很奇怪，不由自主地反问道：“这难道不应当帮吗？稚子怜母，是天经地义的事，我怎么能不帮呢？”

季洵突然停下了步伐，转过头盯着蒋琬看，反倒让蒋琬有些畏惧，向后微微退了一步，声音里都有些颤抖：“怎，怎么了？”

季洵看着她清亮的眸子，声音有些淡，硬生生让蒋琬听出了几分厌世的颓废：“皇兄曾经说过，妇人之仁是这世上最可笑的愚蠢，我不知道是否当真如此。”

蒋琬闻言，笑容灿烂：“这如何能是妇人之仁呢？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伸出援助之手，这不正是人生乐趣所在吗？”

季洵看着蒋琬唇边漾起的笑容，甚至让他觉得有些耀眼，他从小到大，可从没有人教过他这些，他说不上来谁对谁错，只是觉得如果能像眼前这个姑娘一样，活得这么简简单单，就很好。

蒋琬见他不说话，又忍不住道：“其实王爷又何尝不是善心人呢？我曾听福宁说过，当日无论我是否厨艺精湛，王爷都会给我一个容身之所，我虽从未言明，但是一直在心里感念王爷的恩德。”

季洵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言论，也从没有谁对他的评价竟然是善心人，一时有些新奇，甚至迈不开步子：“我竟第一次听说，我是个善心人。”

“自然如此，若非您刻意提点，陛下又怎么会得知玉娘娘的消息，若非您有意放水，奴婢也不能身在此处。”

季洵的声音有些残忍的冷然，跟他平时温温和和的说话风格完全不同：“那你又是否知道，善心的代价？”

蒋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季洵看她眉目温柔，眸光水润，见着这样单纯诚挚的目光，季洵竟不忍再说什么，半晌只摇摇头道：“没什么。”

总归，他不会让她有事。

蒋琬只觉得今晚的季洵和先前都不太一样，像是隐隐将心头的一些什么透露出来了，而正是这样的认知，竟然让她的心头有些轻微的疼意，她总觉得这个人不该是这样的，就应该是清风霁月皎皎无瑕，不应被这些俗世侵扰，更不应有如此厌世之态。

季洵抬头看了看天上那轮明月，觉得也许是因为月色太温柔，竟然让他莫名其妙的有些脆弱，还胡言乱语了这么多。

转瞬之间，他好似恢复了正常，方才一闪而过的脆弱仿佛从不曾存在过：“方才说的那些，你不要放在心上。”

蒋琬其实做不到视若罔闻，但是也知道保全季洵的面子，轻轻点了点头。

“走吧。”

往后剩下的路，季洵一个字也没有再说过，这次蒋琬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脑海里倒放刚刚季洵说的话，她觉得自己的心态太奇怪了，她竟然想将季洵保护在自己的身后，不让这尘世的风霜雨雪侵染。

蒋琬赶忙摇了摇头，自己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她保护季洵？开什么国际大玩笑！

静心庵便坐落于这玉台山的山腰处，地处偏僻，因此安静的很，此时庵内已经是一片漆黑了。蒋琬本觉得深夜造访很不合时宜，便有退意，但又觉得不能让季洵陪她白跑一趟，又想上前一步，正在踟蹰之间，忽而听得里头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而后便是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阵兵荒马乱。

蒋琬条件反射一般地转头看季洵，只见季洵眉目未变，像是有所预料一般，蒋琬感觉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季洵不肯让季昀来了。

蒋琬便自然以为是要带她回去受罚，耷拉着头走在他的身后，自然没有看到方才被她落在墙头上的食盒此时正被季洵拿在手里。

直到蒋琬见身前的人突然停住步伐，赶忙刹住车，看到前方一个硕大的马车停在眼前，才意识到也许事情不大对劲。

季洵的脚步顿了一下：“让他在下面守着，比一起上来更好。”

蒋琬似懂非懂，不明白这里头的门道，但是也知道季洵带她来应当是一件麻烦事，但是他还是来了，于是闷闷道：“奴婢知道错了。”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季洵一直暗自用余光关注着蒋琬，看她颇为新奇地摸这摸那，心情竟然也不算差，嘴角轻轻勾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蒋琬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比这更社死的情景了，总之等季洵带着人绕了一圈出来，便看到蒋琬提着裙子从泥潭里出来，都不敢抬头看他，季洵当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了，语气里带上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现在知道丢脸了？”

总不能就这么几步路还要坐马车吧，正思量着，便听到季洵的声音：“上车吧。”

蒋琬终于舍得抬头看他一眼，便见季洵已经率先上了车，迟疑了片刻，还是毅然跟他钻进了马车里，她早就肖想这辆奢华的马车许久了，不坐白不坐。

这辆马车远比外头看得还要大，里头有季洵坐着的软塌，还有如今她坐着的一个长条形，被包着棉布的竹席裹着的长凳，季洵的手边还有一个小书架，上头搁着好几本书，马车的正中间竟还有一个书桌和书椅，活像是一个小型的书房。

玉台山距离行宫的确不远，他们此行是从外头绕了一大圈过来的，也不过两刻钟的工夫。

蒋琬下了马车，看到一条山石小径直通山腰，便知道她所料不错，季洵果然带她来了玉台山。

季洵没有让其他人跟着，便单单只带了蒋琬一个人上山，蒋琬看进宝守在山脚下的马车旁，有些奇怪：“进宝公公不一起上来吗？”

蒋琬不相信季洵不知道这是为谁准备的，如果知道的话，又为什么要拿上这个食盒呢？她心里其实已经隐约有了一个答案了。

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抬头去看季洵，但是季洵此刻却正偏着头看窗外的夜色，并没有看她，蒋琬只得把满腹的话压下了，转而打量起了这辆马车。

季洵没想到她竟然这么直白地问出了口，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解释了：“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蒋琬被他勾的好奇满满，可也不敢一直缠着他问到底，只是用一双期待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后背，试图让他察觉自己的求知欲。

这夏日的夜晚闷热难耐，连偶然吹进马车的风都是热的，呆在这马车里头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热，甚至有些凉快，蒋琬狐疑地摸了摸身后的车壁，竟然透着凉意！

蒋琬暗自感叹，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在这样一个没有空调的古代，只要你足够有钱，过得比在现代还滋润。

马车里掌着灯，季洵才看见蒋琬的裙子脏污了一大片，微微将头偏了过去，不去看她的衣裙，蒋琬似乎也注意到了自己的狼狈，抬手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便正好看见季洵将食盒搁在马车的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