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双传

元乾还不想睡：“既然定下了要走，我还是多陪陪师兄吧，毕竟我们见一面也不是很容易。”

“好，师弟请安坐。我来为师弟奏上一曲。”

“好啊，师兄是圣手，听师兄弹琴，‘如闻仙乐耳暂明’！”

弹琴的人右手在琴弦上重重滑过，古琴发出了“嗡嗡嗡嗡”的一连串音响，像是一泓潭水，被人连着扔进去了几块巨石，水花惊起，白浪滔滔。他划了最后一下，猛地收起右手，琴声戛然而止，只有一股尾音，萦绕在夜雾之中，久久也不散去。

背手而立的人转过身来：“师弟，起了归心了？”

弹琴的人是元乾：“师兄听出来了？”

过了许久，上仙才长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元乾小心地问道：“师兄是一心一意，在思念于它？”

上仙轻轻地点头：“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到它啊。”

“怎么会见不到呢？师兄数十年如一日，把它挂在胸怀，它感应了师兄的诚心，也该现身出来。”

“自从在蟒山看过它一眼，就震慑于它的神威，难以忘怀。时时刻刻，它都在我的眼前闪现，我伸手去拿它，它却腾空而起，消失得无踪无影。我是深信不疑，它就藏身在武陵山中，也只有武陵山，才配得起它的王者气度。”

“师兄说得好！”

上仙眼里闪着迷蒙的光：“武陵山广大无边，山高林密，谷深崖陡，却又风光旖旎，邰振子有眼力啊，选中了一个好地方。他也就给我们设下了一个莫大的难题：山如此之高，谷如此之深，要找到它，难上加难。不过，再难，也吓不退我上仙，今生今世，得不到它，我上仙死不瞑目！”

元乾也亢奋起来：“师兄，小弟无能，帮不了你多大的忙，但是，只要我在世一天，就要助你一臂之力，绝无二话！”

“好，不愧是我知心换命的兄弟！”

“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有我二人同心协力，何愁它不现身出来！”

“师弟说得是。”

这时，颐安匆匆来了：“爷爷，舍郸他们来了。”

“在哪里？”

“我知道爷爷在亭子里跟师叔说话，不敢擅自让他们进来，此时他们都在外面候着的。”

“叫他们都进来吧。”上仙又对元乾说：“师弟，你安歇去吧，师兄要训练阴人，就不能陪你了。”

元乾却说：“被师兄的一席话鼓动得血脉贲张，已经没有了瞌睡，我就在这里陪着师兄吧。”

“也好。”

颐安去了一阵又进来了，一队虚空人跟在他后面，飘飘地到了亭子前，默默地候立着，夜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襟，他们个个肃立不动，也不出声音，朦胧的月光，照亮了一张张木然的面孔。

上仙出了亭子，扫视了虚空人的队伍，开口问道：“舍郸，今天来了多少人，我看着像是比前两天更少了呢？”

舍郸答道：“回上仙，今天来了一百六十三人。”

“怎么回事，怎么会越来越少了呢？！”

舍郸支支吾吾地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情，他们藏着躲着的，就是不肯来了。我挨个去叫了的，喊破了喉咙，他们也不露面。”

上仙冷冷地说：“藏着躲着，藏得了么，躲得过么！”

元乾站在上仙身旁，提高了声音说道：“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我师兄只需用一颗铜钉，你们就动弹不得，只有乖乖儿地睡在黄土垄中，永生永世当虚空之人。”

虚空人们“哗啦啦”跪倒一遍：“请上仙大人宽恕我等。”

“都起来吧，”上仙和缓了语气：“你们好歹还来了，不该责怪你们的。不来的，才可气可恨！”

舍郸问道：“上仙，我们今天演练哪一个阵式，小的这就叫他们列阵。”

“算了，人少了，阵式排不出来。”

“那，那怎么办？”

“各自散了吧。”

虚空人们如获大赦，行礼如仪，齐声说道：“谢谢上仙大人。”

“去吧。”

在舍郸带领下，虚空人飘出了竹林。颐安没有随着他们一起离开，他站在亭子下，低着头，不时抬起来，看一眼上仙，又很快地又埋下头去。

上仙也在看他：“颐安，你这么不走，虚空人出去了，你要去关上大门。”

“是，爷爷，我知道。”

颐安拖着步子，塌着肩膀，低着头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元乾说：“这孩子看上去心事重重啊。”

上仙冷冷地说：“我知道他有什么心事。”

元乾笑道：“我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师兄，他们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日久生情，怪不得颐安啊。”

“所以我说他干不了大事。”

元乾“嘿嘿”一笑：“师兄自己不近女色，是要叫颐安也步你的后尘吗？我看他像是个多情种子，不能像师兄一样不食人间烟火的。”

上仙冷冷地说：“我宁可把他给了绿英儿，也不能让他跟细春雨称心如意！”

“绿英儿？”元乾自失地一笑：“我怕她不懂得人子之道，就是跟了颐安，也不能同枕而眠，如果发了性子，可能要现了原型，缠住颐安不放。”

上仙长出了一口气：“唉——，不说这个了，追风控不住虚空之人，眼见得他们越来越少，如之奈何？！”

“是呀，追风的神力只能控得住方圆十里地的虚空人，而师兄的抱负，是要控得住全天下的虚空人，差得太远太远了啊！”

上仙迎风站立，发誓一样地说：“所以，我一定要拿到它！”

第二天一早，元乾去叫绿英儿起身。绿英儿身体盘曲，把头埋在屁股下面，睡得正香，元乾叫她，只做不知。元乾无奈，把她的脑袋抱着，硬拖了出来：“起来了，起来了，绿英儿，收拾收拾，我们明天一早就动身。”

绿英儿睁开了眼睛：“动身去哪儿？”

“回家呀。”

“回哪个家？”

“中谷山庄啊，你还有哪个家？！”

绿英儿坐起来，撅着嘴巴说：“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为什么，这里又不是我们的家。”

“我就要在这里，这里好玩得很，有傻乎乎的颐安，还有凶巴巴的春雨。我都看出来了，颐安把春雨当成了心肝宝贝，天天到春雨的房子那里去看她，跟她说话。我要看看，颐安到底能不能把春雨给救出来。”

“救不救出来关着咱们什么事，这是上仙爷爷的家事。听话，绿英儿，还是跟爷爷回家吧。离开中谷山庄这么久了，你难道就不想家。”

“不想，”绿英儿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就要呆在千竹苑，好看热闹。”

“有什么热闹？”

绿英儿的眼中放出绿荧荧的光来：“我要看春雨死得硬翘翘，我要看颐安‘哇哇’地大哭大叫！”

“你把一腔心事都从指尖下发散出来，师兄再愚钝，也能略知一二了。”

元乾站起身来，伸展腰身：“来千竹苑叨扰师兄已经快要三个月了，承蒙师兄厚待，本来应该乐不思蜀才是。不过，既然现在我们无事可干，整日闲着，还不如先回我那个中谷山庄去，离开久了，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眼看着冬天快要到了，有些事情，也需要赶回去安排安排的。”

“我告诉师弟吧，蛇性很简单，就是不认人。它也有一对眼睛，但是，已经没有了任何功用，它看不清好坏，认不得任何人，于它有恩有怨，到了生死关头，它都一概处之：狠狠地咬上一口，把蛇毒由毒牙中注入人身，管他是死是活！”

对于上仙的话，元乾似乎不大信服，他低头不语，顾自在心里转着念头。上仙也看了出来，他说：“时候不早了，师弟安歇了吧？”

“那可不能掉以轻心。看她的性子，桀骜不顺，一旦收服不住，只恐要闹出一场大事来的。”

夜雾如同轻纱，迷漫在竹林中。一缕若断若续的琴声，就在雾气缭绕的竹林中萦绕。一盏昏黄的孤灯，悬在凉亭上。远远看去，就是一个模模糊糊的黄色光团，光团照着凉亭上的两个身影，一个在低头鼓琴，一个背手伫立，一动不动，已经深深地沉浸在了琴声勾勒出来的意境之中。

上仙眼睛看着夜风中瑟抖动的竹林，闷闷地说：“师弟要走，我也不强留你。我们养精蓄锐数年，满以为此次能够一蹴而就，谁知还是一场竹篮打水，心中难免不郁闷啊。接下来怎么干，我也还没有想好。师弟要走就走吧，等我有了主意，就去人送信，我们还是要联起手来干。要制服邰振子，单打独斗，难以如愿啊。”

“那个丫头怎么样了，贴壁三天，该悔悟了吧？”

“这丫头本事是有，就是有些儿轻浮，肚子里藏不住话，不管该不该说，嘴一张，话就出来了。嘱咐过她多次，她就是改不了。”

元乾说：“那倒不至于吧，师兄你多虑了。绿英儿总归还是要听我的话的，毕竟是我把她从一粒蛇蛋养大成人。”

上仙不语，过了一阵，问道：“蛇性是什么？师弟你知道么？”

“这个嘛，倒还没有深究过。”

“看来邰振子对她调教有方啊，死也要为他保守机密。”

“绿英儿要得调教好了，更胜她十倍不止！”

上仙坐下，调好了琴弦，轻轻地弹拨起来。琴音轻而缓，迟而涩，一个音袅袅未断，下一个音停顿许久，才接了上来，上仙的指尖，缓缓地在琴弦上跳动，拨一下，抬起来，慢慢地落下去，再拨一下。到了后来，上仙的眼风猛地变得凌厉，面色变得狰狞，两只手在琴弦上飞快地起落，几乎看不清它的动作，琴声也随之一变，亢奋而激烈，如惊雷骤雨，嘈嘈切切、叮叮咚咚。惊起了宿在竹林中的野鸟，纷纷发出了惊恐的叫声，有胆小的竟然顾不得夜色沉沉，“扑腾腾”振翅飞出了竹林，直射夜空。

上仙停止了弹奏，闭上眼睛，端坐着，像是入定的老僧。元乾也不说话，不时看一眼上仙，等着他从沉迷中缓过神来。

“还是太年轻了。”

“我对她是过于骄纵，因此有时候说话，她也听不进去。如果她使起性子来，我也辖制不了她。”

上仙摇摇头：“还是一字不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