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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双传

第49章

揩了泪水,元非又说:“我一步三回头,离开了那里,他们还在拼死厮杀,倒下的人更多了,只有十几个人还在对垒,锄头飞舞,斧头挥动,看样子,不剩下最后一个人,他们不会停手。站在那里,我百感交集,突然起了一个念头,让他们这样杀来杀去,鲜血淋淋,四肢不全,痛苦万分,还不如让这些人换一个死法。就是这个时候,我就有了顿悟:一场疫病,人口得以减少,也免得他们杀得天昏地暗。死得猪狗不如。”

说完,他又沉默了,过了许久,才缓缓地说道:“这个念头有些儿疯狂,可是,也是为了世间芸芸众生而起。这以后,我就下狠力练起了蛊道,无师自通,通晓了获得疫气的手段,几十年中,不辞千辛万苦,走遍了海内名山,终于把你们全都请了来。你们身体里的疫气正在生发,只需一个引子,它们就能全部都发散出来。然后,把这个罐子埋在地下,三月之后,不论在哪里打开,瘟病就在那里流行开来。而且,这是世间毒力最为强大的,要治好它,再高明的医者,恐也勉为其难!”

绿英儿听得心花怒放,原来只需埋在地下三个月,毒力就强大无比,在哪里打开,瘟病就在那里流行。这么简单的事情,元非都亲口说了出来。只要把把那个罐子拿到手中,一切,就由她来安排!

绿英儿还以为他要把这一句威胁的话说完,谁知他懒怠怠地说了一句:“懒得搭理你们了,你们闹去吧。我还有正事要干,没有闲工夫和你们纠缠不休。”说完,就收回目光,不再看房梁,弯下腰,从床旁的条案底下抱起他的白铁罐子,轻拿轻放,规规矩矩地放在了条案上。绿英儿猜到他这是要准备投喂他的那些虫儿了,屏住声息,探出头去,聚精会神地看下去,生怕漏过了他的一举一动。只见元非退后两步,站得端端正正,一个大躬鞠下去。嘴里说道:“委屈你们了,闷在这个罐子里好久好久了。这下好了,好东西有了,你们也该好好地享用一回。吃饱喝足了,就集聚起全部精神,把你们身体里的疫气全部都发散出来,一点也不准留下。”

大概是有些话在肚子里憋得久了,元非把他的虫儿当成了倾诉的对象,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元非陪伴你们大半生的时间,就是为了证明我不像明道子师父说的,我愚钝蠢笨,一辈子将要一事无成!蟒山上的师兄师弟也看不起我,找着由头戏弄我。元乾就曾把蟒山上特有的一只硕大无比的蜘蛛放在了我的枕头下,还哄着我说:你枕头下有好东西,你快掀开来看一看,我掀开枕头一看,吓得从床上滚了下来,逗得他们哈哈大笑。”说到这里,元非回头朝窗外看了看,似乎还在为当年的遭遇愤愤不平:“哼,元乾他这阵子当好人,哄着我替他们卖力,他忘了当年的事情,我可没有忘,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几个人捶胸顿足,简直笑得快要发疯了,只有元振师兄,笑了几声,很快就不笑了,把我从地上扶起来,还帮着我拍干净了身上的灰土。记得当时我哭得满脸是泪,元振师兄牵起他的衣袖,帮我把眼泪擦干,嘴里一直在安慰我:不怕,不怕,大师兄在这里。”

绿英儿听着,心头不由得好笑:这个元非爷爷,真是太记仇了,几十年前的事情,竟然还记得清清楚楚,说起来怨气冲天。爷爷和上仙爷爷还把他当成座上宾,曲意奉承,希望他能助他们一臂之力,哪里知道他还为了几十年前的一件小事耿耿于怀,嘟嘟囔囔怨恨不已。

绿英儿听得一清二楚,心里为上仙爷爷和自己的爷爷打抱不平,他们满心希望请来元非,好生招待,却不料他根本就跟爷爷他们不是一个心思。看着他把手合拢,捏紧,意思像是要用力把那对眼珠儿捏碎。绿英儿再也忍不住了,她从梁上飞身跃下,一口咬住了元非的右手,元非冷不防大吃一惊,手一松,眼珠子滚到了地下,绿英儿衔住,飞腾上了条案,尾巴一扫,把白铁罐子的盖子掀开,口一松,两颗眼珠儿滚落进去。

元非搬过一张椅子,坐下,看样子,他今天要跟他的虫儿们好好地聊聊天。他说:“我活了大半生,还没有一个肯听我说话的人,也只有你们,才肯听我把心里话说出来。今天这个日子不必寻常,我的话也就多了些,你们好好地听我说完,然后,你们就可以享用口福了。”

绿英儿对元非十分不屑:哼,一个老头子,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怨气,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你还要唠叨到什么时候,我已经不耐烦了。罐子里的虫儿肯定也闻到了那对眼珠儿的香味,也都等不及了,我都听见了,它们在你的百蛊箱里一个劲地鼓涌,都想抢到第一口。你还一再地啰嗦,怨不得这么多年你活得像个叫花子,看起来,你也只有当个叫花子的命!

元非感慨万端,继续说下去:“那人说,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人多了啊,人一多,要喝水,要吃粮,不争不斗,只有渴死饿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打不死,也要渴死饿死,还不如拼一场,赢了,就可以活命,输了,也只是自己命苦,不得老天垂怜!生死都是命,怪不得哪个。说完,他拿起身边的一把斧头,非要塞到我手上:你把我砍死了罢,我没有手了,活着,也不能养活家小,养活自己,还不如一死了之。我连连后退,连连摆手:不,不——,无论如何,活着都比死了好!他说:你是不懂,有的时候,活着,真还不如死了好!”

元非不说话了,绿英儿偷眼一看,他扯起袖子才擦泪水。绿英儿不禁感觉好笑:多愁善感,不是干大事的人,也只有练练蛊道,上不得台盘!

绿英儿恨不能骂出声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这是多少日子没有开过腔,一开腔,就变成了话痨!

绿英儿学着老鼠的叫声,“叽叽叽叽”地叫了几声。这一下,元非真的以为梁上有耗子,抬起头来,对着房梁说道:“我没有招你,也没有惹你,穷得比水洗了还干净,这屋里也没有啥好吃好喝的,你还是远远地滚吧。我这人啥都不怕,就怕耗子,说我生得丑,面目可憎,可是,再可憎也比你们好看点。走吧走吧,我要干正事了,你再闹腾下去,我可要——,”

元非一点也不着急,说得兴起,寻古觅今,追根溯源起来:“元振师兄要把那只蜘蛛扔出去,我阻止了他,把蜘蛛从他手上拿了过来。元乾他们又起哄。说我要把蜘蛛当成我的媳妇儿,天天搂着它睡觉,我不理会他们,找了个小罐儿,把蜘蛛放进去,每天,捉些虫儿来喂它。闲下来的时候,就看它在罐儿里爬来爬去。看了半年,师父察觉了,当着众人的面,训斥我,说我真正是朽木不可雕,拿着个蜘蛛当图腾供奉起来。世上道行千种万种,还从来没有一个修为是看着蜘蛛练出来的。他的话提醒了我,思来想去,不论哪一种道法都有人炼成了气候,只有这虫儿之道无人问津,我何不就以它为本,修炼起来,说不定能封了师父的口。”

绿英儿听他絮叨得久了,一阵困意袭来,上下眼皮打起架来。她假寐了一会儿,元非的话头还收不住,看来,他今天要把陈年旧事都回想一遍,也不知要说到什么时候才能收口。既然来了,也只有耐着性子听下去了。

绿英儿听得越发不耐烦,在心头恨恨地骂道:陈谷子烂芝麻,也值得你翻来覆去地唠唠叨叨。快打开罐儿看看,你的虫儿饿得都要发狂了,眼看要入口的美食,进不了嘴,你是在有意折磨它们吧!

元非把椅子朝前面挪了挪,离着白铁罐子更近了些:“说到哪里了?哦,对了,说到我苦练五年时间,劳而无功,毫无所获。后来,靠了顿悟,我才终于有了今天,有了你们济济一堂!那一天,师父命我下山去买米面,走到蟒山脚下,看见了两伙人正在械斗,拿着锄头,镰刀,?头,你追我赶,砍来杀去,打得不亦乐乎。地上睡了好几个死了的人,身边一个一个的血泊,看了令人心惊胆战。还有不少受了伤的,喊爹叫娘,哭声震天。我吓得魂飞魄散,双股战栗。返身想逃回蟒山。后来,又觉得修道人不应该见死不救,就壮起胆子走过去,大声喊叫:有话好生说,不要打了!他们看我一眼,两边人都骂我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挡不住他们,就去问一个被砍断了胳膊坐在地上的人,他们为什么打得你死我活。他说:他们是一个村子的人,村子被一条溪流隔成了两半,今年天旱,溪流几乎要断流了,为了争水,溪流两边的人各为一方,已经打了好几场架了,死了十几个人,前头死是刚刚才掩埋下去,这边又是几个人送了命。再这么打下去,村里的男人都要死绝了,只剩下些孤儿寡母,何以度日?!”

说到这里,元非叹息一声:“就是此事,令我顿悟了!”

绿英儿来了兴趣:真是个怪人,人家争水打架,你就顿悟了,看来你真的是与众不同,顿悟了,也就当了叫花子了!

茶壶掉在地上,“克朗”一声,破成了两半。响声把绿英儿吓了一跳,瞌睡也吓得没有了。探头看看,元非站起来,背着手,在屋里乱转,嘴里“叽叽咕咕”,还在倾泻着不满。绿英儿以为他一气之下,没有兴致再追忆往事了。打起精神来,看元非是不是要把眼珠儿喂给他的虫儿了。谁知他转了几个圈,又一屁股坐下,架起二郎腿,长吁一口气,张口说下去:“我跟你们有缘,这是千真万确的。我没有师傅,也没有找到虫道的书目,靠了苦苦思悟,靠了在山间吞云吐雾,三年时间,我被明道子师父无数次责问,他问我为什么一有时间就去钻草丛,一有时间就去抓虫儿。我说:师父教给我的功课我并没有荒废,只是觉得心中烦闷,抓抓虫儿,跟它们说一说话,排解心头苦闷。师父不信我的话,他说:不要误入歧途,入了旁门左道,总有一天,要吃大亏的,搞得不好,你还要辱我清名!我回答他说:师父放心,旁门左道也是道中有道,不然,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修为者入了它的法门。师父看了我好一阵,眼睛如同锥子一般,要看到我的心里头去。大概是觉得我这个人生来倔强,不好调教,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好自为之吧。没有再说多的一句话。我以为他是默许了我的行为,心里暗自高兴。”

元非的语调不疾不徐,不高不低,听得绿英儿又昏昏欲睡,她强打起精神来,听元非一句接一句地说下去。他说道要紧的地方了,那就是他如何修成了虫道:“寒来暑往,又是一年,我的修为却不见大的进取。我也疑惑起来,莫非是我走错了路径?举凡修炼一种道行,总要有所用途,我修炼虫道,又是为了什么?仅仅为了修为而修为,真的还不如不去修为。”

元非从身上取出锦囊,托在手上:“你们梦寐以求的东西就在这里了。是一个姑娘自动献出来的。只要投给你们,就大功告成,我一生付出的心血也就有了结果。师父若是知道,不知是要夸我,还是骂我,但是,他肯定以为我元丰不是平庸之辈,他一定会承认,当年他是错看了,我不但有了修为,而且是了不得的大修为!”

元非把眼珠儿拿在手上,久久地看着:“唉——,好教你们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我反倒有些犯了踟躇。我要做的事情果然是仁义之举吗?无端地夺去人的性命,而且是众多无辜的人的性命,我真的就下得去手吗?元丰和元乾怂恿我,要我跟他们一起干什么大事,我看他们都得了失心疯!心子太大,大得骇人听闻!遂了他们的心愿,天下必然大乱!我虽然久离世尘,不解世事,但是,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干不得!怎么办呢?可怜那个女孩儿白白地成了瞎子,我也无法补救,但是,绝不能用她晶莹的眼珠儿来助阵恶人!”

元非自然不会顾及绿英儿的埋怨,他大概也觉得说得多了些,对着白铁罐子问道:“你们愿意听么?”

不知他的虫儿如何作答,但他的神情甚是欣慰:“你们愿意听?那好,那我就仔仔细细地说给你们听。”

大概是说的口渴了,元非拿起茶壶来,一摇,里面空空如也,一滴水也没有了。元非泄气地把茶壶扔到了地上:“哼,我不愿意跟他们为伍,他们就不把我当成宾客了,连水都不送来了。不送就不送!就是不给我饭吃,我也不会走,就赖在这里,看你们要耍些什么把戏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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