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双传

走到条案前时，绿英儿放慢脚步，看看白铁罐子。元非一直注视着她的举动，这时，厉声喝道：“不许动它！”

绿英儿莞尔一笑：“我看看，都不行么？”

“你离着它远点！”

元非大叫一声：不好！他不顾一切地腾身飞扑过去，一把抓起了盖子，猛地扣在了罐口上。

从百蛊箱里冒出的那股黑烟在房内弥散，渐渐地，在距离地面约有五尺高的地方形成了一团淡淡的黑雾，在空中慢慢地移动，一忽儿向西，一忽儿又向东，似乎在找从这个房间中出去的路径。元非顾不得多想，咬破了左手的五个指头，嘬出血水，含在口里，对准那团黑雾，猛地喷了出去。黑雾一闪，避开了血水，移到了窗前，窗户紧闭，黑雾退了回来，在房内飘来飘去，速度比初初出现时快了好多。元非有些慌了，几口下去，又把右手的十指咬破，跟着黑雾在屋里转圈，觑准了时机，一口把血水喷出。黑雾徐徐下沉，快要落到地面上时，又突地飞升上去，发狂一般地在房内打转，形同一只困在陷阱里的猛兽，急于要找到一个缺口突围出去。

元非两眼血红，死死地盯着那团桀骜不顺的黑雾，嘴里叹道：“完了，完了！我是作茧自缚，自作自受！这一下，可怎么收拾！”

绿英儿一笑：“好吧，元非爷爷，你坐着，缓一缓气，我去给你倒水，再把爷爷他们请来。”

绿英儿闪出门去，回了她的住所，打开柜门，她找出一个纸包，打开纸包，把里面的粉末倒进了茶壶。然后，端起茶壶来晃了几晃，脸上现出了一丝诡谲的笑容。端着茶壶走了出去。

接过绿英儿倒的茶水，元非一饮而尽。没有解得了干渴，他把碗又伸过去：“再给我倒一碗。”

绿英儿巴不得他多喝几碗，倒得满满的，双手捧给元非：“慢慢喝，壶里还多得很，够你喝的了。”

元非又是一口气喝干，扯起袖子来揩揩嘴，他问道：“你爷爷他们怎么没有来？”

“哦，我去找了他们的，他们都不在。”

“去哪儿了？”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你再去找！”

绿英儿故作为难：“哎呀，元非爷爷，他们去了哪儿，我又不知道，你让我去哪儿找他们？你看，你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只胳膊都没有了，血也快要流干了，不如你先睡一觉，等你一觉睡醒了，他们可能就回来了。”

“不，我要等着他们回来，事关紧要，我必须要亲口跟他们把话说明白。”

绿英儿看着元非笑：“元非爷爷，你可能说不了啦！”

元非大惊失色：“你给我喝了什么？”

“就是白水呀，不是你自己要和的喝的嘛。”

元非抬手指着绿英儿：“你——你，你这个——蛇妖，蛇蝎心肠，害人害己，总有一天，要遭报应！”

绿英儿竖起双眉，眼闪绿光：“那是你，你自己刚才不是说，你是作茧自缚自作自受么？”

元非只觉头晕眼花，体力不支，随时都要倒下。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喘息着说：“我警告你，警告你们，不要动那个罐子，盖子一定要封好，一丝缝都不能留下，否则——否则——”

话还没有说完，他颓然倒下，眼睛半睁半闭，一丝涎水顺着嘴角流出来，鼾声随之而起，如同雷鸣一般，在屋内回响。

绿英儿站起来，踢了元非一脚：“你个老叫花子，还敢骂我是蛇妖，叫你知道我的厉害！哼，若不是看在上仙爷爷面子上，不想让你死在千竹苑，我就把迷药换成蛇毒，让你一命呜呼，还不知道是怎么送的命！”

她走到条案前，看着那个罐子，刚才从房内遁出，她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缠在窗棂上，注目房内的动静。元非与黑雾的那场搏斗她看得一清二楚，知道罐子里的内容不是等闲之物，也不敢轻易动它。她把盖子向下按了按，盖得更紧些。然后，走到房门前，看到颐安正好经过。她招手喊道：“哎，那个傻大个儿，快去把上仙爷爷和我爷爷一并请来，说这里出了大事，请他们快来！”

颐安白了她一眼：“你自己长了脚，自己不会去请么？”

“我不敢走开。”

“有什么走不开的？！”

“我跟你说不清楚。快去，不然，我告诉上仙爷爷，说你不愿意见他，让你去请他，你就是不去。”

颐安狠狠地瞪了绿英儿一眼，朝着竹林的方向去了。不一会，上仙和元乾一起来了：元乾先发问：“绿英儿，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守在元非的门前？”

“上仙爷爷，爷爷，进屋去看看吧，一看就知道了。”

上仙和元乾进屋一看，两人吃惊不小：“这是怎么一回事，元非昨天还好好儿的，今天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是谁把他的胳膊砍了？”

绿衣儿说：“说出来你们不信，是他自己砍的。”

“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砍自己一刀。”

绿英儿不屑地说：“两个爷爷，你们诚心待他，他却没有把你们的好心当一回事。今天，他不是要投喂他的虫儿吗，可是，他变了心肠，要把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眼珠儿毁了，还要把他的虫儿统统都放了，让你们的打算落空。幸亏我走来听见了他的自言自语，把眼珠儿抢过来，喂给了虫儿。”

“喂了虫儿了？”

“喂了，它们吃得可欢了。”

“这么说来，已经大功告成了。”

嘴上说着，元乾就要揭开盖子。绿英儿大喊一声：“爷爷，不能揭开它！”

元乾吃了一惊，急忙缩回了手：“怎么揭不得？”

“里面装满了疫气，哪怕是泄露一丝一毫出来，只怕我们千竹苑和方圆几十里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得了。”

上仙盯着罐子看了许久：“那如何处？”

“我听那个老叫花子念叨，要埋到地下三月，疫气才能听人调遣，叫它们去哪里，它们就去哪里。”

上仙点点头，叫过颐安：“你带人去把它埋在竹林里，四周扎起篱笆，不许任何人靠近。”

颐安答应着，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白铁罐子，带着几个门生走了。地上睡着的元非这时发出一声悠长又重的鼾声，声振屋瓦，绕梁不散。元乾低头看看他：“他还睡得着，命根子一样的宝贝都没有了。”

上仙看着绿英儿一笑：“不消说，肯定是着了绿英儿的道。”

绿英儿得意地说道“他让我吃过亏，我让他上了当，我们彼此两不相亏了。看在他是二位爷爷的同门面子上，没有要他的命，已经是对得起他了。对了他还念念叨叨的，直夸邰振子是个大好人。”

元乾问上仙：“怎么处置他？”

“就让他留在这个屋子里，锁好门关好窗，不许怠慢了他，每天好酒好菜招待，好生侍候，让他安安生生住下，颐养天年。”上仙看看元非的手臂：“对了，尽力治好他的手臂，千万不能化脓了。”

“是。”

上仙背手而立，对着鼾声如雷的元非，低声说道：“师弟，事到临头你变卦，太让我失望了，你不仁我不义，你也不能怪我绝情了。”

黑雾又飞到了房梁上，大概是找准了绿英儿溜进来的那条缝隙，它收缩起来，变成了窄窄的一条，渐渐地靠近了那条缝隙。元非急得眼里要喷出火来：“回来，回来，不能出去害人！”

黑雾不作理会，已经移到了缝隙跟前。元非咬牙道：“今天，就是拼了老命不要，也不能让你从这间房里出去！”

“不要以为我眼拙，我在山里过往多年，什么样的妖孽都逃不过我的眼睛！刚才，分明就是你！”

绿英儿一扭腰身：“那你恰恰看错了。好了，我给你倒水去了，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我问你，方才是不是你？”

事情来得太陡然，一时间，元非目瞪口呆，似乎没有看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他回过神来，看见一条绿色的小蛇闪电一般地从条案上落下，还没有着地，就扭动着身躯，冲到了屋门前，然后，从门槛下的缝隙里滑了出去。再回头看时，看见百蛊箱里发出了一阵“嘶嘶”的声音，好像是有无数只毒蛇在喷射毒计。紧接着，罐口上腾出了一股袅袅的黑烟，带着一种腥臭的味道，一直升到了房梁下。

他抓起了随身带了一把腰刀，把左手搁在条案上，一咬牙，一闭眼，右手挥起腰刀，狠狠地一刀砍下去，只见寒光一闪，一股鲜血从断肢喷涌而出。他咬紧牙关，挥舞左臂，鲜血喷射到房梁上，黑雾闪避不及，从空中飘落下来，落到了元非面前。他定一定心神，见黑雾还在蠢蠢欲动，狠心再挥起腰刀，把左臂又砍下来一段，舞动左臂，让鲜血流得更加急速，黑雾已经无力奔逃，鲜血一洒落上去，它就消失一些，渐渐地，落到了地面上，静止不动，化为了乌有。

元非耗尽了气力，瘫坐到地上，流血过多，他头晕眼花，半闭着眼睛，连连喘息。挣扎着，咬破了衣袖，把左臂包扎起来。

绿英儿起身去倒水，一看茶壶摔成了两半：“元非爷爷，你这里没有水了，我到外面去给你找水去。”

“什么是不是我？我刚刚从外面路过，好像听见你在屋里大喊大叫，这才进来看看，不想就看见了这样一副情景，吓死我了！”

元非逼视着绿英儿：“一定是你，再也没有别人，你方才化成了一条小蛇，来过这间屋里！”

绿英儿矢口否认：“我怎么会化成一条小蛇？元非爷爷，你看走眼了吧，像我这样的贤淑女孩儿，怎么会变成一条蛇呢？”

元非睁眼一看，是绿英儿蹲在身边，一脸关切地看着他，伸手要扶他起来。元非挥开了绿英儿的手，咽口吐沫，艰难地说：“给我倒点水喝。”

“好的。”

“不能看，不能碰？有什么了不起的。”

元非吁一口气，说道：“不要说那么多，你，你去把你爷爷和元丰一起请来，我有话对他们说。”

绿英儿出门要走，元非一声呵斥：“你不要走！”

“哎，奇怪了，不是你要我倒水给你喝吗？”

这时，有人脚步轻轻地走了进来：“哎呀，元非爷爷，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屋里到处都是血呀？！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