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老者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他说了?”
“说了。”
雪遇急切地说:“师祖是耗干了身上的血脉,不及时补进精血,就要精尽血枯,不治而亡的。”
“是啊,我们心头也明白,可是,怎么为师尊进补精血,却又不得而知。除了仅剩下的半斗杂粮,元庆晒的一点干菜,山洞里什么都没有。急得我和元庆团团打转,就是想不出办法来。只有守着师尊痛哭流涕。”
雪遇沉重地问道:“就是因为这个,师尊才化身为无形了?”
雪遇紧张地说:“爷爷,那时候距八月十五还有几天?”
老者眯缝着眼睛,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情景:“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一天是八月初十,还有五天时间,可是,要命的是,到了八月十五那一天,必须是月黑风高,血滴树的水滴才能有用。”
“好急人!”
“师父说完了,就伸手问我们要刻刀。我和元庆都不愿意给他,我说:师父,你先忍一忍,已经没有几天时间了,还有不过四天,你先好生将息,补一补元气,等八月十五我和元庆就去找血滴树,你喝了之后,必定是精神百倍,精气神十足,那个时候再刻字,手有劲,有准头,刻两个字,不过举手之功。”
“师祖他一定不听。”
“是啊,他大发雷霆,说我们出尔反尔,不守信用,他明道子教不出来这样不讲信义的徒弟。”
“爷爷,其实你们是为他好的,师祖难道就看不出来。”
“他怎么会看不出来,那时,他就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不能饮下血滴树的水滴了,所以才逼着我们把刻刀给他。”
雪遇沉默不语,想象着一个孱弱无力行将就木的老人,一心一意牵念着自己的心血之作,为了它的至臻完美,他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去完成它。
老者说:“师尊是真的气伤了心了,推开我们,挣扎着下床,要自己去取刻刀。我和元庆哭着喊着,想要阻止师父。师父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气力,我们两个小伙子竟然被他推到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眼睁睁看着师尊一步一步地挪过去,颤颤巍巍,把刻刀拿在了手里。”
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个倔强而艰难的老人,雪遇禁不住眼眶发热,好不容易才把泪水逼了回去。从得知小雨丧身那一天起,他眼眶中就没有了泪水,就是有泪,他也绝不会让它们轻抛轻洒!
老者沉静地说:“刚把刻刀拿到了手里,师父就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我和元庆连滚带爬地爬过去,哭着搀扶师父,师父气还没有消,喘息着说:你们走开,离我远一点,省得让我生气!”
“虽然没有见过师祖,听爷爷你这么一说,我就想是见到了他老人家,就像是一个刷小孩子脾气的老小孩!”
“他不是耍小孩子脾气,他从来都是如此,要做的事情,一定要做,什么人都阻挡不住他!”
“不要你们搀扶,他能起来么?”
“他根本就起不来。”
“后来呢,他要你们搀扶了么?”
“他嘴里一直喊着我们的名字骂我们口是心非欺瞒于他,不配当他明道子的徒弟。又假装要甩开我和元庆的手。我们硬把他扶了起来,他也没有再挣扎了,由着我们把他扶到了床上。”
“他一定是累极了,所以才没有再甩开你们。”
“是啊,睡到床上,他一口一口地大声吸气,大声呼气。手里还紧紧地抓着那把刻刀,大概是怕我和元庆给他抢走了。过了好一阵,出气呼气才匀净了些。这时,他就要翻身坐起来,手里抓着刻刀,气喘吁吁地说:你们——把剑给我拿过来,谁不拿,谁就不是我明道子的徒弟!”
雪遇叹道:“老人家是用命在铸造掣电啊!”
“谁说不是呢!我和元庆心头在流泪,还不敢让他看出来,不然,他又该骂我们没有出息,有泪轻弹,不配做他明道子的徒弟了。”
“其实师祖才是口是心非,明明爱你们至深,情同亲生骨肉,嘴上却说反其道而行之,就是所谓的爱之深责之切了。”
“说得是。”
“刻刀拿到了,掣电也给了他,师祖要大展功夫了。”
“唉——,”老者叹道:“拿着刻刀,剑也到了手上,师父却力不从心,气喘连连,拿着刻刀的手一个劲地颤抖,试了几下,都下不去刀。”
雪遇说:“爷爷,不说你们看着着急,连我听着,都替师祖焦急。刻字是需要用力的,连刀都拿不稳了,怎么刻字?!”
“师父修炼一世,吃尽了世间千般苦,受尽了人间万般罪,他把铸成掣电看做他人生最后一搏,岂能轻言放弃!”
雪遇连声称是:“是,是,是,爷爷你是说到点子上了!”
“看着师父连坐都坐不稳,我们着急,又不敢再劝他,只得一边一个,撑着师父的身体。师父知道我们的用意,转过脸来,看看我,又转过脸去,看看元庆,脸上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一闪即逝。”
“他是在感谢你们。”
“是啊,师父外表看着粗犷,内里却是柔肠宛转。他还抬起手来,轻轻地拍拍我的手背,又拍拍元庆的手背,勉力地拿起了刻刀,对着我们点点头,意思是告知我们:我要动手了,你们要稳住了!”
“全靠你和元庆师爷支撑着,老人家才得以下刀。”
“我和你元庆师叔使力撑住了师父的身子,一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刻字。他竭力控制住拿刀的的手不再颤抖,小心翼翼地刻下了第一刀,接着,第二刀,第三刀,铁屑一点一点地落下来。师父累了,闭上眼睛,靠在我和你元庆爷爷身上小憩片刻,然后,又抖抖嗖嗖地用刻刀在剑身上刻下去。”
雪遇满怀钦敬和赞誉地说:“师祖已经将要油尽灯灭,不是有至死不渝的决心,哪里能支撑得下去。”
老者语气幽然:“我和你元庆师爷不敢说话,连出气声都不敢大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师祖一刀一刀地刻下去,只恨不能把自己身上的力气都给了他,只恨不能把自己的性命续给了他。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师父终于在剑上刻下了最后一下。他闭上眼睛,那刻刀一扔,长出了一口气,头一偏,倒在了我的怀里。”
雪遇问道:“爷爷,师祖把掣电两个字刻在了哪里?”
“刻在了剑身上。就在剑身的正中!”
老者摇头道:“不是,这之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师尊才满怀遗憾地化为了云烟,与蟒山共依共存。”
“对,蟒山在,师祖就在!”
“以前,师父的话就是金玉良言,不亚于皇帝的圣旨,我们从来不敢有丝毫地违悖。可是,那一天,我和元庆都心知肚明,不违拗于他,他就要失去求生的机会。我和元庆是宁可自己死一百次,也不能让师父逝去。我们虽然没有事先说好,但是,两个人只有一个心思,一定要让师尊把办法说出来,只要能救得了他,就是把自己的鲜血都灌注到他的身上,也在所不辞!”
雪遇急切地问:“师祖他说了吗?”
“我跪着求他,我说,师尊,快教我们如何为你进补精血,不然,你如何熬得过去这一关!他说,我知道如何进补精血,我也想苟活在这个世间。但是,我也深知,我这条命自有天定,再有能耐,怎么能狗违背得了天命,由它去吧,在我看来,生即使死,死即是生,生,有形有体,死,无形无体,由有形至无形,都优游于天地之间。死,何忧,生,何喜?”
老者又陷入了深沉的回忆中。两行老泪,缓缓地在脸上爬行:“师父昏昏沉睡。我和元庆痛哭流涕,千呼万唤,喊哑了喉咙,才把师父唤醒过来。师父睁开眼睛,吃力都说:把剑拿来,我再看看。我和元庆急忙把剑捧过来,送到师父手上,师父拿着掣电,从剑柄看到剑尖,又从剑尖看到剑柄,动情地说:这一辈子,有此足矣!刚一说完,他一头昏倒了,手中的掣电‘当啷’一声落到了地上。”
“在我和元庆的哭喊声中,师尊又悠悠地醒来了。他有气无力地问道:剑呢?我连忙捡起来,递给了他:师父,在这里。”
“师祖要做什么?”
这时,雪遇忍不住打断了老者,问道:“爷爷,师祖他已经极度衰竭,连说话都没有气力了,他能刻得了字吗?”
雪遇钦敬地说:“师祖已然参透了世间的一切。”
“我和元庆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一定要把秘诀告诉给我们,我们哪怕是用自己的命去换,也要求得救他的法子。他只好说:刻完了字,我就告诉你们。我和元庆是第一回违拗师尊的意思,就是不肯起身,非要他先告诉我们,才肯把刻刀给他。他摇头叹息,元振,元庆,只怕我告知了你们,也是无用之功啊!”
雪遇沉思地说道:“师祖他一定是有未卜先知之能,所以才急着要把掣电两个字刻在剑上。”
“他要刻字?”
“是呀,他要亲手把‘掣电’这两个字刻在剑上。”
“是什么办法?”
“师父说,向南五十里,有一座马石山,山头像是一个马头,因而得名。就在马头的位置那里,长了一棵血滴树,世间无人知晓。每到八月十五月黑风高之夜,从血滴树的树干上有血一样的水滴渗出来,集齐了渗出的水滴,一口饮下,就能补进耗尽的精血,而起死复生。”
“我们也劝说他,好生静息,字留给我们来刻。可是,师尊他没有力气说话,就一个劲地摇头,喘息了好一阵,他说:这把剑,所有的事情,必得我亲自来做,它才具有惊天的能力。把字刻上,我在这人世间也就无所牵挂了,就是就此要走,也可以清清爽爽了无挂牵地一走了之了。”
“可是,师祖的精血就要耗尽,一刻也耽搁不得了呀!”
“他又伸手问我们要东西,他声音低微,说了两遍我们都没有听清楚。后来,师父用出了所有的力气,说了两个字:刻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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