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万年无星月

“我只是猜到了你师姐与落峡城主间的关系，却从未探听过去到底发生何事，就算我想告诉你，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又是一句传音解释，梦藏生虽然有与人“讲道理”的习惯，不过涉及错综复杂的亲情，哪怕他有一个“师傅”的身份，其实也不好多介入其中。

苏云川依旧面色冰冷，平举身前的白蛇剑，却已经落下指向地面。

持剑而立的苏云川，站在雨幕空荡处，目光冷冷看向对面商队众人。

就在关山砚，想要说话，先缓和场间气氛，不打算与女子起冲突之时，剑刃破空之声，骤然响彻山间。

关山砚双目微睁，这一剑来得好快！

梦藏生无奈站在双方中间，抬手拦着道，“关大哥，其实川妹子这次，是得了她师傅许可，特意赶往中庭的，只不过老城主有可能不许，拦下我们两人，才会出此下策，一同走山路，真的是碰巧遇上你们，出来打声招呼而已。”

可惜他们两人，不能直接赶往墨雨城，必须得在路上，找几个知情者，证明自己两人行迹，而落峡城的远猎人，又都是见过自己的，梦藏生才会再度找上墨雨城远猎人。

起初听闻苏云川，称呼落峡城主“爷爷”，又说自己是斩蛇人弟子，令得众人以为她是个满口谎话之人。

可是一剑就压制了领队的关山砚，这份实力，与斩蛇人弟子正好匹配，又让他们不得不相信几分。

梦藏生在暗中祈祷，这帮人能够马上相信苏云川的来历，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他现在就是一个实力不怎么样的独行猎人，可拦不住斩蛇人亲传弟子。

偏偏事与愿违，关山砚向前两步，“那就请苏姑娘，将手中兵器交予我查看一番。”

落峡城雨中切磋一事，已经在墨雨城传开，实在是精钢兵器，在突然出现的蛇鳞兵器面前，如此不堪一击，这件事引得远猎人们好奇不已，一番打探过后，才终于得知真相，那些兵器，都是出自斩蛇人之手。

既然是梦藏生的徒弟，手里自然也会有蛇鳞兵器。

在墨雨城亦有蛇鳞，真假一验便知。

在关山砚再合理不过的请求出口之后，梦藏生就知道事情不妙。

只能主动“眼睁睁”看着苏云川的身形，在自己面前掠过，拉出剑光白瀑，从关山砚头顶斩落。

一手接下飞起蓑衣，无奈摇头，得...徒弟开始犯轴了，偏偏此次还不好管。

关山砚的目光，自从女子道破身份之后，就一直停留在其身上，眼下不似先前那般毫无防备，一柄寒刃及时迎上。

两兵交接，苏云川双手持剑，没了地利之后，压得关山砚双脚陷入泥泞更深。

面对近在咫尺的恼怒面容，汉子沉声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云川欺身前压，“剑柄上有我的名字，你不是想要查看？”

说话之时，暗暗发力，关山砚握兵双手，已经血脉青筋暴起。

站在不远处的梦藏生，有些疑惑，自己三徒弟，好像这些日子，实力又变强了许多？

难道是因为在横山城，灵气灌体？

落入下风的关山砚，吃力一振，斩在一起，发出刺耳嗡鸣的两柄武器随即分开。

“你们都不要过来！”

苏云川连着两次不由分说出手，令得关山砚也是面沉如水。

那些想要上前帮忙的远猎人以及商人，面对这一声暴喝，终究是忍住了动手念头。

梦藏生甚是无语，领队胡来，其他人也跟着胡来？

实在不行，三徒弟气就气吧，自己得想个好缘由让他们别打才行。

苏云川退后之时，顺手从颈上取下月棂坠，一时间，哪怕脚下沾满泥土，也不再有拖拽之感。

反正去了中庭也要与人打架，早一日晚一日有何区别？

重重一踏，身似山间飞鸟般迅疾，比起先前更快，一剑直刺向关山砚。

不仅是众人未能反应过来，连关山砚也没料到，先前与自己交手两次的女子，居然真的隐藏了实力！

一个侧身，刀劈在厚厚泥泞中，想要以飞溅泥丸，拖延苏云川剑光。

梦藏生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徒弟气归气，却还有理智，未出杀招，剑锋所指，其实是汉子手里兵器而已。

不过这是打算，将断兵一事，发扬光大？

曼妙身姿，以一个诡异步伐，躲开了大部分飞来泥土，随即剑拍泥丸，似是突然爆射出无数细小箭矢那般，袭向泥水幕布之后的关山砚。

等到汉子以刀身抹掉“飞箭”，璨白剑锋，已经气势凌厉斩来。

关山砚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可硬碰，虽然每次挥刀相抗，却每每在最后关头，消力后退。

斩出几剑之后，苏云川总有一种无处使力的感觉，顿时气结。

“是你吵着要看我的兵器，现在畏畏缩缩的算什么！”

自师从梦藏生以后，她与人切磋，从来不会分心多言，可见今日有多生气。

本是全力挥动的三尺剑，突然收力一分，却不是打算就此停手，而是剑招变得精妙起来。

先前的剑光，是杂乱无章，眼下的剑光，便像是一支毛笔，浸润在清水里散开那般，无数道汇聚一处源头。

本就有些难以招架的关山砚，面对这种转变，更加猝不及防。

未能看清女子手上剑柄，却惊骇发觉手上长刀，在某一寸之间，刀刃出现缺口，并且越来越大。

终于有人忍不住，想要不管关山砚的命令，上前帮忙，梦藏生双眼一亮，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今日难免做一次拉偏架的事情喽，要怪就怪你自个儿多嘴吧...关大哥。

“老关，我来帮你！”

一个远猎人喊出这话之后，身后数人齐动。

梦藏生看准时机，“狂奔”向前偷袭，一把将蓑衣从背后罩在苏云川头上，阻挡了女子视线，然后一边喊着别打了，一边将人往后拽。

手持兵器赶来的几个远猎人，纷纷聚在关山砚身边，怒目而视动作怪异的两人，却没有群起围攻。

只是苏云川一人出手而已，总不好连同“沈藏梦”一起打。

梦藏生隔着蓑衣传音一句，“出过气了，见好就收，我现在可是个实力不高的独行猎人，若是我帮你出头，这身份可就藏不住了。”

被他捂脸在身前的苏云川，胡乱摆动的双手，瞬间停下。

梦藏生这才放开蓑衣，退开两步，对着发丝凌乱的苏云川歉意道：“川妹子见谅，我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

苏云川一言不发，剑尖朝地，也没有去梳理发梢，微微侧首，看向聚在一起的墨雨城远猎人。

看似是苏云川丢了面子，可实际上，只要墨雨城远猎人不一起出手，就只有关山砚一人真正吃亏。

有人提刀指着苏云川，疾言厉色，“你这女子，这般所作所为，也未免太过分！”

苏云川双眼微眯，正愁还没将关山砚的长刀斩断，眼下换一个人也可以。

梦藏生赶忙再次上前，打圆场道：“误会，都是误会，我与川妹子在这山林中风餐露宿一日，难免有些心绪不宁，这不是听见关大哥怀疑她的身份，才出手自证一番嘛，就算兵器上的名字，真是苏云川，白蛇剑也不是伪造，那终究还是实力最能说明一切，不是斩蛇人的弟子，怎么会有这份实力？各位说是吧。”

一番花言巧语，将两人之间的交手，说得理由正当，一时间商队众人，都有些无言以对。

不过再看关山砚有些狼狈的模样，还是有人忍不住开口道：“就算是为了自证身份，也不该出手如此重！”

苏云川看了一眼开口之人，冷冷道：“都未曾将其兵器斩断，也算出手重？”

梦藏生只差求苏云川别说话了，这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吗。

果然，众人脸上怒气更甚。

“各位听我一句，此处还在山脉之内，先前的交手动静，万一引来什么虫兽便不好了，看在一起铺路，以及带路的面子上，还是就此作罢如何？”

走到中间的站定，梦藏生两面转头，劝说起来，一个眼神递给苏云川，女子便收剑入鞘。

自觉技不如人的关山砚，趁这短时间调整内息，眼下呼吸匀称许多。

“与沈兄弟的交情是一回事，苏姑娘的身份又是一回事，还请苏姑娘将兵器交给我查看一眼便可。”

这一次苏云川，倒是没有再发难，冷哼一声，将白蛇剑抛给梦藏生。

梦藏生故作慌乱将其抱在怀中，嘿嘿一笑，“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啊！”

一路小跑趟过泥水，将剑在手中翻来覆去，最后定睛在某处看过，才笑着指给关山砚等人察看。

关山砚细细看过那微微凸起的名字，又伸手抽出白蛇剑三两寸，指尖冰凉触感，告诉他此剑必是蛇鳞炼制无疑。

一群人眼神交汇，仍旧心中不快，一开始就表明身份不就行了，莫名其妙打一架，算什么事？

读懂众人眼神意思的梦藏生，带着白蛇剑，跑回苏云川身边，故意小心翼翼道：“川妹子，您拿好咯。”

这种讨好逗趣神色，让苏云川不免心情好转几分。

却还是绷着脸，接过白蛇剑抱在怀中。

墨雨城远猎人商议过后，觉得还是必须弄清楚，为何斩蛇人的弟子，会打算前往中庭。

于是商队围城在一处平坦之地，众人在棚顶之下架起火堆，也顺便烘干连日赶路，侵袭衣物的潮气。

火堆周围，唯独苏云川，与众人相隔较远，其他人哪怕挤在一起，也不靠近其周身三步之遥。

梦藏生则是坐在不远不近之处，憨厚而笑。

作为领队，不论有什么事，都得关山砚亲自出面，“苏姑娘，能否解释一下，为何你要赶赴中庭？”

苏云川坐在一块梦藏生搬来的石头上，拄着白蛇剑，随意看了一眼众人。

“去打架。”

一行人顿时摸不着头脑，若是须梭平原、浮空镜周边城池的的远猎人，或许还有纠纷之人，被带往中庭薪山宫墙内修炼，一个自小生活在落角平原的远猎人，会与中庭之人有仇？

关山砚皱眉问道：“能否说得详细一些？”

这架势，分明是不说清楚，不打算让两人离开，因为墨雨城内，有人在他心里分量极重，决不能让任何不安定的因素，去到那人周边。

苏云川想了一下，解释道：“今年赶赴落角平原的远猎人，心高气傲，不服管教，在我师姐，还有我父亲手底下，都惹出过不小乱子，此行前去，是奉师命，教那些久居高处的家伙，知晓山下不比山上矮人一头，明年走出那道宫门之后，记得听做人要温良恭俭让。”

逼人气势，从女子周身散发而出，再次环视众人，“你们之中，有无今岁才赶至墨雨城的远猎人？”

听懂女子此行目的之后，墨雨城远猎人，面面相觑。

明明先前才和眼前女子起了争执，怎么转眼间，反而有些佩服向往呢？

揍那些鼻孔朝天，尤其是那个私自逃跑的家伙一顿，可是他们梦寐以求，又不敢做的事。

关山砚有些意外，眉头舒展开来。

难怪眼前女子，自始至终，心情不佳。

摇头道：“不愧是灵微境强者，斩蛇人确有远见，只不过墨雨城之事，便不劳烦苏姑娘挂心。”

苏云川又重回冰冷姿态，好些人好奇，为何梦藏生会与她一路同行。

梦藏生便讲了些横山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末了添一句，此行是斩蛇人所托，要他帮忙带路，也算是护送苏云川抵达中庭。

不少人看了看比三尺剑还要锋锐逼人的苏云川，摇头暗自在心中嘀咕。

实力这么高强，又性格凶蛮，不愧为“混世魔王”一称的女子，哪里还需要人护送。

梦藏生讪讪而笑，心里却是觉得有趣，看来三徒弟，不久之后，名声估计要比自己这个师傅还响亮。

一场特意安排的相遇，幸好没有变成不欢而散。

梦藏生左想右想，终于想通一件事。

要是自己早一点想到，从须梭平原返回落角平原一事，会被见过一面的关山砚探听得知，那自己又何必特意安排这么一场偶遇？大大方方走在商路之上不就行了？

真是一步错，差点步步错。

就在他在心里总结得失，自我警醒的时候，整顿完毕的商队，又要启程。

苏云川却是走到队伍最前面，抬头看向关山砚。

气氛有些紧张，汉子跳下城兽后背，两人相对而站。

平白无故，拿人一通撒气，苏云川气消之后，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装作冷淡的模样，视线落在汉子背后兵器上，伸手入腰间取出两枚翠绿丹药，递给对方。

“我身上没有其它拿得出手的东西，这两枚月生丹是师傅给我的，就当作弄坏你武器的赔偿。”

女子目光坚定，就这么举着手，仿佛关山砚不收下，她就不会放人离开一般。

气氛随之一松，有人在一旁小声嘀咕，“不是还有白蛇剑嘛，而且那件饰品，一定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苏云川面不改色，那人却被关山砚瞪了一眼，他可不想带着女子身上取下的饰物回到墨雨城。

“既然苏姑娘执意如此，我也不再推辞，今日就当是不打不相逢，若是日后苏姑娘再过墨雨城，我请你喝一顿酒。”

见关山砚收下丹药，苏云川转身便走。

一些客气话，当不得真，师姐迎来送往，许多人都爱这样说。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一些远猎人，心里突然觉得，其实这姑娘，除了凶一些，还蛮不错的。

收敛心神，驭使城兽慢慢离开。

与商队反向而行的师徒二人，梦藏生将那些远猎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我徒弟好不好，还用你们说？

弟子眼中还有些怨念，师傅却是呵呵笑着。

“你们别出手!”

急切说完此话，从城兽背上一跃而下，挥动兵刃与突然出手的苏云川短兵相接。

这的确是师姐的私事，要真是与落峡城主不和，两爷孙的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掺合，况且真令得师姐心伤，她也会一起难过。

女子怒气冲冲的双瞳，瞬间柔和下来，不过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面色讨好的梦藏生，冲着商队众人笑言道：“各位，川妹子真是斩蛇人的三徒弟，有什么误会，不如我们坐下来花点功夫聊聊？”

山风飘荡，水气从峭立石壁之上，冲冲而下，卷走无数飞线。

一旦纠结而上，极有可能令事态一发不可收拾，对方身份特殊，恐怕会给墨雨城招致骂名。

清脆金铁声，清晰落入所有人耳中，除了梦藏生之外，无不吃惊看向两人交手处。

只是对方为何面带怒色，刚才自己话中，有冒犯之处？询问来路不明之人的身份，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在说此话时，亦在传音。

“你师姐与落峡城主之间，过去发生之事，必然不会是好事，你真的想揭开她心底的伤疤吗？”

看着梦藏生咧嘴而笑的侧脸，苏云川一怔。

感到一阵胸闷的汉子，双手扶住兵刃，有些震惊。

他也算是墨雨城凡境的一把好手，居然连接下对方一剑都有些吃力，听闻那苏云川，也是凡境修为，若眼前女子没有隐瞒修为，极有可能是灵微境强者的弟子。

而后又再度抬起。

今天就是不高兴，想要打架！

同样倒退几步的苏云川，嫌弃宽大蓑衣碍事，索性直接脱下。

不过蓑衣尚未跌进泥水，便被人接在手中，又瞬间披在了女子肩上。

明明是苏云川自下而上，不占地利之势，凌空劈斩的关山砚，却是狼狈倒退，双脚划开泥泞，拖出一道极长的痕迹，撞在城兽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