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吧龙少年

又几声爱答不理的雷声后，天空的乌云散开，一切回归正常，小愚也幸运的捡回一条命。他已经来到了乱石滩的边缘。他重新聚着部分水流，往前游去。前面是一个巨大的壶口，蛟龙所控制的洪流里的所有东西在经过壶口下翻腾后，才从水里飘到水面上，很快的，塞满了下面已经变窄的水面，各种被连根拔起的树木、各种被连根拔起的庄稼、各种家畜的尸体、各种盖房用的木头木片让整个水面一片狼藉。

小愚担心，他会看到人的尸体。他小心翼翼地分开各种漂浮物，不时看看天空有没有乌云，不时看看岸上有没有斩龙人，这种处境，他可没法法跟谁解释。他觉得之前对那条蛟龙的崇拜真是愚昧，造成这么大的灾祸还想瞒天过海，真是异想天开。倒是那两个斩龙人，他们也不能奈他何吧？他们不是布阵去了吗？

小愚疑惑走神，差点撞到了前面漂浮的一根粗大的黑色木头上。木头经波浪一推，晃了晃，几具尸体便从里面漏了出来，而其中一具，他虽然没有见过，但他确定，那就是昨晚踢过他的斩龙人。前面的江水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满了江面。他再也不敢向前了，只好顺水漂流着。

“那是自然，还没有蛟龙能从你的阵下逃脱。师兄，你看，我说怎么这么臭呢？原来有一条困死在这浅滩的死蛟！”说着，那人踢了小愚的尾巴一脚，疼痛从尾部传到头，通透，但小愚还是连呼吸都不敢加重一点点。

“能困在这里，这该是多愚不可及啊！小心，万一有没有凝结的血液溅到你的腿上，你的腿就废了。”

“放心吧，干得跟鱼干一样呢。咱们给火化了吧？”

小愚一愣，但又继续去搬送尸体。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既然有这份心，我等也不会做事不管，掩埋的事就交给平僧我等吧！”那个披着袈裟的和尚说。

“师父，你怎么知道这不是妖龙，而是在做善事呢？”

“我虽不知他的来历，但眼下他做的却是善事啊，这你们该看出来了呀。”

于是和尚找来锄具，超度完后便挖坑掩埋。

小愚继续搬送尸体，渐渐的也习惯了那股恶臭，但此时他开始变得麻木了。同情、怜悯、悲愤都在他麻木的眼神中渐渐淡去。他的动作也开始变得僵硬。他遇到了另一个斩龙人的尸体，当把他送上岸后，他停了下来。

戴袈裟的那个和尚体会到了小愚的感受，对小愚说：“贫僧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但你力所能及的就是把他们送上岸，我力所能及的就是掩埋他们，这是我修行的目的，也是我修行的一部分，同样，这是你走蛟的目的，也是你走蛟的一部分啊！阿弥陀佛！”

小愚看着和尚，没有说话。和尚对他笑笑，小愚依然面无表情。小愚继续把尸体一具一具送上岸，但听了和尚这番话后，没有了之前的压抑，他相信，那和尚一定认为他是善良的。而关于目的，救卧龙谷重现生机是他的目的，而回到念汐身边，才是他最想达到的目的。他这才明白，要实现这个目的，比走到大海，跃过龙门，变龙后再回去要遥远得多，需要付出的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当他把最后一具尸体送上岸后，江面变得宽阔了很多，夕阳的倒影被拉得老长，一闪一闪的，像跳动的火焰，这样的景象里竟然有了一丝祥和。远处的房屋、大树、竹林、山峦的影子渐渐变得模糊，依稀只剩下了轮廓。

“放心地去吧！”和尚说。

小愚向下游游去，刚开始，游得很慢，但渐渐的，他加快了步子，他知道自己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而他急切的心情注定会将这条路变得更加漫长。他划过条条波浪的水面留下的痕迹，很快的和条条波浪融为了一体。

黑夜降临，长路漫漫。风吹云动星不动。

“火化干啥，就是要让路过的各路‘神仙’看看他们妄想‘得道成仙’的下场。走吧，这大半夜的，像个荡鬼在外面。”

二人走了好久，小愚才敢动一动。他把头枕在他眼前的一个石头上，想用肉体的疼痛来缓解此时的委屈。他也不想着爬到水里去了。天快亮了，此时，他的眼神，比那天还冰冷。他冷冷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注视着瓦灰色的天空退去最后一点夜色，然后开始由黄变橙，等太阳出来后，再由橙变白。火辣辣的疼痛如期而至，今天再被炼一天，到晚上他还能不能醒来他不知道。渐渐的，他的意识再次模糊。

在这一霎时，整个乌云被点燃了，整个天空被点燃了，所有乌云都变成了紫色，大地被映得一片殷红。一道并没有多粗紫色的闪电垂直地降下来，闪电的速度也不快，曲曲折折的，还不时停顿，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阻挡一样。然而，它不偏不倚的落在蛟龙的头上，蛟龙一下子停止了前进，也没有挣扎，只是等着那道闪电从头慢慢地划到尾。随后，闪电若无其事地消失，崩腾的浪花像是被射倒的冲锋军，往前栽去。紧接着，那蛟龙翻着白肚飘了起来。

小愚被水冲击到了岸边，然后又被卷入水中，当身体浸泡在水里后，他恢复得很快。但他实在无法接受那条巨大的蛟龙就这么的变成了焦黑的尸体。他围绕着蛟龙的尸体转了两圈，发现他的身体现在就像枯树的树皮，他的胡须毛发也像是枯藤一般，他的角则像极了被蚂蚁蛀空了的树，他的眼睛只剩下两个大大的黑洞。不远处，有一道闪电袭来，吓得小愚赶紧逃开。

小愚觉得，那才是一条蛟龙该有的样子。他突然很强烈的想要一睹龙川的容貌。

“我们再找一找，找不到就去天眼湖和玉湖布阵，还逃得了他了？”

一道闪电从离他尾巴不远处背后打在了石滩上，然后往前移，一时乱石迸裂，声声入耳。小愚还以为又是梦，打算翻个身，最终还是懒得翻了。这时，又一道闪电落在了他的旁边，迅速向他移过来，再不动，恐怕就要被斩成两段了，小愚挣命地往前爬，倒还爬了两三步，他再也动不了了，他只能等着感受被斩成两段的滋味了。

闪电到他身边时，却停了。

“看来，还得让我先经历死前的绝望和恐惧啊，但是不会了。”

这时，一道闪电打在了那蛟龙的角上，蛟龙一个摆头，一排浪便奔向两边。蛟龙调整好了姿势，把头扬得更高了。

这时，天空的乌云突然停止了翻滚，肃穆的气氛一下子就压住了涛声。如上弦的箭，得要一些时间等弓拉到最满，然后再放手，射出去的箭就势不可挡。从两边往中间移的两道闪电就是那射出去的箭。它们几乎切断了蛟龙的奔流，到蛟龙跟前相遇消失了一刻，然后爆炸，巨大的水柱向天喷涌，巨大的气流掀得小愚翻了好几个身在勉强停住，石头如烟花，落入江中，溅起云朵一样的浪花，迅速开放迅速陨灭。

蛟龙从还没被水填平的巨坑中一跃而起。他往前窜了一窜，使整个水流呈利剑型往前穿刺，而小愚，就在那利剑的边角上，他感觉当他碰上那剑锋时，肯定会灰飞烟灭。就在眼前了，只有几丈远了，不需要一眨眼的时间了。

“虽然归仙台不是我毁的，虽然商曲村是自己无意的过失，但能吃到这云团中的一道闪电，也值了。”他想，感到渺小的他居然很激动。

之后的闪电却在很远的地方不停地闪着。

终于来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此时水面上的尸体已经肿胀到透明，恶臭不止一次让小愚钻进水底。但现在，他需要忍着恶臭，把这些尸体都送上岸去，刚好两边的山坡土质够厚，可以掩埋他们，虽然埋葬他乡，倒好于暴尸荒野。小愚刚把三个人送上岸，就遇见了一路七八个和尚。

“大胆妖龙，竟然如此作孽！”

小愚就看着远处的闪电如携带雷声如战火，气势汹汹而来。这时，上游发出了巨大的洪水奔流的声音，那声音，让他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他想到了他的龙族族类，但感觉那不是一条龙，可能是齐头并进的上百条龙，以至于，雷声竟然显得有些微弱。

很快的，他看见上游滩头的洪水，那不是洪水，是奔腾的千万匹白马，那也不是白马，而是崩塌的山脊。洪水进入广阔的乱石滩，丝毫没有减少它的气势，反而更加自由了。在浪涛后面半里处，有一个隆起的山丘，等更近了，小愚才看清楚，他是一条巨大的蛟龙。他是那样的庞大，那样的威武，统帅般的，他指挥着前面的士兵游刃有余。他头上的角，像两棵高大的黄桷树，他的胡须，几乎和小愚的身长一样长。

哪里来的闪电？小愚看看身后，天空乌云密布，堆积的乌云比他见过的云横岭巍峨万倍，就算有机会，他真正成龙，要腾飞上这乌云，恐怕还要千年的道行。此时它正在扩散，不慢不紧，却步步紧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