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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财年代

第五章 趁机而上

“我喜欢抽这个。”他吐出烟雾说:“金沙江烟劲大,过瘾点。”

“这张车是你的吗?”赵桂花立在店堂和里面半间屋子相连的便门口,半边身子照看着外面,半边身子留在里面,用下巴指一指停放在街边的三轮车问他。

“是啊。”他说:“昨天才通过关系买来的呢。”

何良兴蹬着一辆脚踏三轮车,在他那“花子窝”前面的荒草地上,东一拐西一拐,冲过来又折返过去,直弄到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这片草地到夏季来长成葱绿一片,萋萋的荒草掩没了满地垃圾。何良兴骑着他新买回来的“运输工具”,先到这绿茵场上来纵横驱驰,学习驾驶。

“老何,要改行当驾驶员了咯?”一个到水池边来洗菜的婆娘打趣地问。

“是啊,正在培训呢!”他大声回答。

“这么好的一张车,恐怕要三四百吧?”

“哪里要那么多,样样算上才合着两百五。你看怎么样,划不划得来?”

“当然划得来了!这张车看起来没有用过多久,起码还有八成新呢。”

何良兴听了,心里受用,想想自己这一倒手就赚了一百五十块,确实划得来!

赵桂花说:“从前我就跟老沐商量过,让他买一张回来,可是他就是不愿买。他说他年纪大了,蹬不动了,也不放心让我和小兰骑着去大街上跑。所以我们进货就都是请那个开蚂蚱三轮的帮着进,每个月去进两次,一次要出二十块钱。”

“啧啧!啧啧!”何良兴吃惊地咂着嘴说:“自己开铺子,靠请人提货,那得了吗!提一次二十块,要生意好的话,一个月提上四五次,上百块的钱岂不是就白送人了吗?一个月一百,一年就是一千二,这笔钱,比两个工人一年的工资还高哩,自家难道不会赚吗?今后就由我来骑着三轮车去提货,缺什么提什么,又自主又灵活。”

“干这种又苦又累的活,叔叔你吃得消吗?”赵桂花笑着瞟了他一眼。

何良兴挺起胸脯来用手使劲拍打了两下道:“你看看我这种身板,比牛还壮呢,这点活算得了什么!”

赵桂花抿嘴一笑,把脸掉朝外面。

“喏,我这里还有四百块钱,暂时先凑了用着。”他掏出一沓钱来递给赵桂花。

赵桂花犹豫了一下,把钱接过去。

“你数一下。”他说。

“何必嘛。”

“噯,常言说,人亲财不亲;亲兄弟,明算账,当面点一下不碍事的。”

赵桂花听他言之有理,便就在手里把钱清点了一遍,然后她说:“对的,四百。”

这时店外来了两个军人要买东西,赵桂花便忙着出去接待去了。何良兴啜着茶,趁便打量一下这半间紧挨着店堂的小屋。可是刚一抬头,就和悬挂在墙壁上的沐开荣的遗像,猛地打了一个照面,他立时就感到自己的心脏,咯噔响了一声。他依稀记得,在那个位置,从前贴的是一幅胖娃娃抱着大鲤鱼的年画。如今,年画被撕去了,挂上了嵌有沐开荣遗像的玻璃相框,相框上方覆着黑纱,两边镶了一圈青松翠柏叶子图案。不用说,这都出自小兰之手,寄托了对她父亲的哀思。再细看镜框里的那位沐大哥,神情严肃而忧郁,并且分明正用了一种怀疑的目光,在看着他的医生老弟。

何良兴忽然感到心下不自在起来,忙把目光从相框上移开。

小兰放学回来了,三个人一起吃午饭。饭后,何良兴便准备出去进货。他让赵桂花找出几只空纸箱,两条麻绳,丢放到三轮车上。近半年来,他曾多次跟一个在东寺街开铺子的熟人,一道去进过货,所以对干这一行并不陌生。

赵桂花又找出购货本,跟一千块钱一道,交给何良兴。何良兴点过钱,连同购货本一起塞到一个带拉链的黄色帆布挎包里,把挎包带从头上套下去套到肩上挎好了,这才跨上三轮车蹬车出发。

赵桂花跨出店门来问他道:“进货要走到东风东路糖业烟酒公司的批发部呢,你可找得到?”

“嘿嘿!”何良兴骑在车上扭回头来笑笑:“就在转白塔路的那个十字路口,才开起来不久的一家货栈,我怎么会不知道?”

下午五点,何良兴提货回来,拉了满满一车,搬进店里,摆了一地。

“哦哟!这么多东西!”赵桂花看了一眼,惊叹不已。又说:“差不多有蚂蚱三轮提的多了,你也少拉点唦。”说着时,把一杯热茶递了过去。

何良兴接过茶来,顺手把一份进货清单递给她,同时用一种不太在意的口气说道:“这算什么多?也就十来样东西。”

赵桂花只有初小文化,勉强能记个帐,识些简单常用的文字。她接过清单,认不得的字靠何良兴在一旁提点着,往下唸了一遍:

“春城烟半箱,天平烟二十条,春城肥皂一箱,龙门洗衣粉一箱,火柴半箱,卫生纸一箱,昆明产葡萄酒一箱,清酒一箱,兰花豆一箱,多味瓜子一箱,五香花生一箱,话杨梅一箱,生花生米三十公斤,水果糖五公斤,白砂糖二十公斤,饼干一箱。”

唸完,她吁了一口气道:“嚜嚜嗓!进这么多东西!也真难为你,让我去,我就搅不清了。”

何良兴笑咪咪地啜了两口烫茶,摸出一叠发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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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赵桂花,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嘀哩咕噜,在嘴上就算了一帐;总计下来,进这么多货还没有用到六百块钱。

“可惜!”他咂咂嘴说道:“只经营土杂副食,不卖小百货,这可是个大错误哩。小百货的品种比土杂副食还要广得多,大哥竟然没有搞起来,真不知他当初是怎么想的。”

赵桂花于是跟他解释说:“哪家铺子给多大经营范围,是人家政府家核定的,由不得自己。”

“范围?”何良兴不屑地说:“那都是些框框,框老百姓的,要都照着办,个体户的铺子一家也莫开了。”

小兰放学回来,一起吃过晚饭。何良兴也不休息,便动手整顿柜台,调理铺面。他把所有的货品,一样挑些出来,分门别类陈列到货架上,让货架显得规矩、充实、饱满,一眼看去,店面立刻显得比从前整齐精神了许多。他又提议把五块铺板全部下开来,小店的门脸陡然间便增大了近一倍。尔后,他向小兰要来毛笔和墨汁,再找了一张完好的包装纸,写了一则广告贴到外面去:

本店新到各种精美食品,欢迎选购!

天黑下来,小兰在厨下收拾洗涮完毕后,到楼上卧室里复习功课去了。何良兴把铺子里的电灯,由四十瓦的改换成了一百瓦的,并把它拉出去挂到铺面当口,让耀眼的灯光,照亮里面也照亮外面。赵桂花站到铺台口接待顾客,何良兴则侧身于货架后面,观察小店夜来的生意行情。

每天傍晚,是小店生意的黄金时段。那边的国营商店早就关了门,供销社的老头,自然也不上夜班,于是这一带想买东西的人,便纷纷朝这家灯火通明的个体小店涌来。

“看!这家小铺子又开了!”

“嗨!还开大了呢!”

“嘻嘻!还有‘各种精美食品’呐!走,瞧瞧去。”

一时间,小店外面就挤满了人:晚饭后出来闲逛的工人,忙了一天此时才有了空闲的农民,文绉绉的或是轻飘飘的大学生;有买这样的,有买那样的,也有这样和那样都要买的,吱吱喳喳,推推挤挤,好不热闹。赵桂花递这样,取那样,取物算账又收款,忙得像陀螺一般,在那里不停地旋转。而外面购物的人,却打发走一批又来一批,似乎没完没了,似乎诚心要来这里凑热闹。那阵势,那气氛,就像一大群不知从哪里飞来的蜜蜂,正在潮王。

高潮持续了近两个钟头,白天购进的许多货品,眼看就去掉了一半。何良兴,又兴奋又激动又舒心又快乐,差点儿控制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妈妈的!这可真是块宝地哩!”他肚里赞叹,惊喜至极。

高潮退去,赵桂花坐下来歇息,只见她面色潮红,眉宇间洋溢着笑意。她斜瞟了何良兴一眼说:“她叔叔,你进的这些精美食品,还真的好卖得很呢!”

何良兴见女人也很高兴,就跟她细谈起许多做生意的门道来。说着话,不一会就过了夜里十点,街上的行人,忽然间又增多起来,一群一群,一批一批,潮水一般从市区里退出来,打门前经过,然后回厂的回厂,归校的归校,进村的进村。有些,是夜场电影的观众,刚散场;有些,是舞厅茶室里的玩友,总要夜深以后,才兴尽归来,各自归家去找枕头。走到这里来,有人忽然想起要买包烟,有人口渴了想喝汽水,有人想起要在临睡前弄点东西下肚,于是就又纷纷走到这家被电灯照耀得通明透亮的铺子跟前来。

“有没有糕点?”

“有没有汽水?”

“为哪样不整些鸡蛋糕小饼饼来卖?”

问的人很多,可回答却多半是“没有”。实在没有,一些顾客不得已而求其次,两毛钱一公两的水果糖,两毛钱一包的兰花豆或是两毛五一包的五香花生米,都买了去吃。这么个偏僻地方,似乎一切吃的东西都卖得掉,都有人吃!

何良兴在一旁看着眼前的生意,心里发痒,恨不得立时就去提一些糕点汽水回来,但情知不可能,只好耐下性子,等到天明。一到夜深关了店门之后,他便问赵桂花道:

“我第一次到这里时吃过的那种香酥饼,又便宜又好吃,是哪里出产的?怎么后来就不见你们卖了呢?”

赵桂花一面清理桌上的零钱一面回答说:“那种饼子是向阳糕点厂出的,要卖要自己去他们厂里提货。我们没得人手,请蚂蚱三轮单独去跑又划不来,所以卖过一次以后,老沐就说不要卖了。”

“怎么会说划不来呢?”何良兴很是不解。

赵桂花解释说:“主要是利头太薄了。他们厂里批发出来,每个的批发价是七分一厘四,规定零售价每个八分,卖一个,得八厘六,除去税收和工商管理费,实际的利头只有四五厘钱。去进一次货,拉一千个饼子回来卖掉,得利不过四五块,车费倒要开出二十块,岂不是倒贴黄瓜二条吗?”

“唔,也是,也是。”何良兴点点头道。“不过我看呢,这也不要紧,东西只要买进来卖得掉,利润的事,可以想想办法。明天我还是去进些来,试卖卖瞧。家里还有粮票没有?”

“粮票有的是。办老沐的事,收礼收进来一百多斤,都还没有用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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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良兴头戴一顶半旧的宽边凉草帽,穿件大红背心,高高挽起裤管,那劲头那作派,仿佛正当三十岁。他把车骑着沿草场绕了几个来回,自觉已很有把握,能操纵自如了,便脚下加劲,极快地从那边加速冲了过来。快到草场西边了,需要急速转弯了,而恰在此时他慌了手脚,那车子眼看就要笔直地朝水池边那几个洗菜的婆娘冲过去。几个婆娘一看不妙,受惊的鸭子一样惊叫起来,一个个扔下菜撒腿就跑。三轮车砰地一声,撞上了水泥砌成的池子,然后来了一个侧翻,把它的驾驶员翻倒下来,掉进了旁边那个日久积成的污水坑中间。几个女人见了,立即跺脚拍巴掌,又叫又笑,围了上来。

何良兴从污水坑里翻爬起来,全身糊满了稀泥和污秽,那模样,就像是油炸豆腐条打了个浓稠的蘸水。幸好哪儿也没有摔伤,他冲几个婆娘扮个鬼脸,还作势要去搂抱她们,把她们吓得怪叫着逃开了。他这才到水龙头上随便冲洗了一下泥污,然后就又把他的三轮车扶起来,屁股一歪骑了上去。

,饭是好了的,等小兰放学回来一起吃。”

“对的对的。”何良兴应着接过茶来,就在三个月前他第一次给老沐看病时所坐的地方坐了。赵桂花拿出红山茶香烟来传给他,他立即摇手谢绝了,掏出自己兜里的“金沙江”来吸上。

这是仲夏里晴朗的早晨,明晃晃的太阳照得四野通明透亮,年轻的昆明女人,已多半穿起了花花绿绿的夏装。何良兴蹬着三轮车疾走,沿途暗暗鼓劲跟一些骑单车的人你追我赶,或者按他的说法,跟他们“竞争竞争”。他觉得这辆车好极了,又结实又轻巧;他的身体棒极了,所有的零件都没有一点儿毛病。沐开荣只比他大五岁,可是那么干,那么瘦,那么老。“可怜的干瘪老头,他怎么敌得过赵桂花呢!”想到这个事情上面时,他忽然觉得胯下的坐垫,仿佛就变成了赵桂花那丰腴的身体,在下面不停地动来动去,弄得他神魂荡漾却也难受无比。

第五章趁机而上

他一边继续学习蹬三轮,一边粗声粗气唱起革命歌曲来为自己打气,还时常回头,朝那几个婆娘挤挤眼睛。一个五十岁的老光棍,他常喜欢在本单位的女人们面前,表现一下这种顽皮劲。

前天夜里,何良兴怀着异常的兴奋从城里归来后,又是好半夜没有睡意。沐开荣突然病故,那娘儿俩缺少主见又四顾无援,为他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他,也许就将藉此改写他潦倒落寞的人生。在肚里转了半夜,他把未来的计划,又重新作了拟定。

有了车,何良兴今儿一大早就骑上它到这片草地上来折腾。学这玩意儿,其实要比学骑单车容易,几个小时以后,他就把一应基本的要领都掌握了。刚才摔那一跤,一则是冲得过猛,二则呢,是那一排朝他高高翘起的屁股,让他走了神。

何良兴把车拐进新街,驶到沐家小店门外,脚一翘跳下车,先跟铺子里的赵桂花打一个照面。赵桂花站起身来,嘴里问声:“叔叔你来了?”同时就拿眼睛,去打量一眼何良兴带来的“运输工具”。

何良兴把车停到街边,转进店铺,取下头上草帽煽凉儿。赵桂花沏了一杯热茶递过来道:“叔叔你先喝杯茶歇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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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花七块钱去买了一条好烟揣上,径往那个干部家中拜访,一打听,竟然还有四辆车没有处理。他于是拿出烟来奉上,请那一位帮他挑一辆车。那干部收下烟,一口应允,让他下午上班后到厂里去找他。下午到厂里见了面,那一个就径直带他到仓库里去看,四辆车任由他挑。翻看了一遍,他挑出其中一辆。那位干部为表示公正,还叫来他的一个同事参与共同定价。被邀的那一位来了一看,既然是大家相识的人来买,便随意作了个评估,定了七十块钱的处理价。于是开单付款,打出门条,把车拉出厂门,总计只用了二十分钟。

车拉出来后详细一查看,这辆报废车其实只是一只轮胎漏气,管脚踏板的轴承弹子掉了几颗,外加车厢板破了两块。他把车拖到一家修理铺,花了二十块钱修理费,便拖了一辆相当不错的车回来。这辆车,看上去连漆水都还是亮堂的。如果要买这样的一辆新车,他问过,得花四百七十块。而买回这辆七八成新的车,连送礼总共只花去不到一百块钱!

“买合多少钱?”

“你猜猜。”

午后再来练习时,何良兴骑得就更是熟练了。左转,右转,大弯,急弯,快行,慢走,以及猛冲着时突然刹车避险,每一样他都演练过多遍,都有了很大的把握,称得上得心应手,驾轻就熟了。

晚上,洗了个澡,他感到累极,早早便倒头睡下。一觉醒来,太阳已升起老高,他匆匆穿好衣服,抹一把脸,揣了四百块钱,跨上他的“运输工具”直奔市区。

昨天,他去找到一个熟人。那是个国营大厂供销处的干部,专管废旧物资处理的。他曾告诉过何良兴,说他们那里有几辆报废的三轮车要处理,按车况论价,他本人就是管定价的。何良兴知道,他们那里处理的东西都很便宜,故而就留了个心记下了此事,谁知,眼下自己还就真要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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