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五洲

凌斯楚沉默片刻，说道:

“那个人就是贾平吧。”

胡卿元闭眼缓缓点头:

与来时的满心期待不同，返程的船舱里静默无语。

为了早日结束战乱，还苍生以安宁世道，洛廷芳一行历经千辛，不顾性命终于寻得雪母珠，可来时的三人，回时却成了两个半，剩下的半条命正躺在船舱中，一点一点的流逝，很快也会不复存在。

“等到了沣水，我会找最好的大夫为他诊治。”凌斯楚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坚定道。

“这么说来，他以后只能像贾平一样，半死不活了。”

“哼。”胡卿元无奈垂下头去:

“贾平以前是绝顶高手，为了解毒致使武功尽废，靠着强大的内力支撑才勉强留了口气。洛大人这身体，怕是撑不过三天。”

“我可以传些功力给他。”凌斯楚抓住一丝希望，提议道。

“没用的。”胡卿元摇了摇头:

“贾平武功虽高，修的却是邪门歪道，可以解六道奇冥之毒，凌大人修的是正道武功，解不了的。”

刚燃起的希望被否定，凌斯楚暗暗攥紧拳头，咬紧牙齿，一字一顿道:

“那就去找贾平，求他救人。”

“求他？”胡卿元不由冷笑起来，真不知是该夸对方不离不弃还是愚蠢无知:

“你知道贾平是什么人吗？想去求他？那还不如求我。”

“何意？”

胡卿元心疼地看了看洛廷芳，缓缓举起玉笛，转身对着凌斯楚微微会心一笑，像是在告别似的:

“凌大人，我们三人来取雪母珠，缺一不可，接下来，你照我说的做，或可保他一命。以后的事，就靠你们自己了。”

还不等凌斯楚反应过来，胡卿元便走出船舱，在甲板上迎风站立良久，好像在做着最后的抉择。

终于，她闭上眼睛，将玉笛抬到唇边，笛声如浪潮般层层传开，与以往不同，这段笛声阴郁凄凉，仿佛死亡之曲，于阴间引导着亡灵走向归处。

“大殇！”一旁的船夫露出惊愕地表情:

“胡姑娘！快停下来！”

胡卿元丝毫不理会前者的劝阻，继续紧闭双眼，沉浸其中，尽全力吹奏着乐曲。

“什么意思？”凌斯楚一把拉过去焦虑恐惧地船夫问道。

“这是大殇！”船夫急的直跺脚:

“此曲是用来召唤海鲲的。”

海鲲？难道是传说中已经活了上万年的海底巨兽，没想到胡卿元的妙音曲竟能召唤像海鲲这样的上古巨兽，只是，不知她此时召唤出海鲲有何用意？

“胡姑娘！快停下！”船夫几乎带着哭腔哀求道。

“她召唤出海鲲做什么？”凌斯楚问。

“还不是为了救船舱里的那位大人。”船夫流泪答道:

“海鲲眉心的鳞片可以用来祛除他身上六道奇冥之毒。”

“如此说来，这是件好事啊。”凌斯楚又看到了一线转机。

“什么好事！”船夫愤愤道:

“六道奇冥哪有根治之法，不过是以命换命罢了！胡姑娘这是要借用鳞片把毒吸到自己身上，以保他性命无忧！”

听到这个答案，凌斯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心中不由感叹胡卿元的牺牲总是如此果断和平静，没有自怜、没有悲戚，更没有壮烈，仿佛一切都是自然而然。

他回头看向依旧在船头平静奏曲的女子，方才明白，原来这首死亡之曲，她是在吹奏给自己听。

在空灵的极北大地上，大殇之音穿过层层冰雪，悠悠然如亡魂起伏飘荡，告知着所到的每一处江海，新的亡魂即将归来。

海水似乎收到了她的讯息，原本平静的海面开始有规律地推出一圈又一圈细小的波纹，随着波纹越来越密集，海底深处传来了低沉的振动，小船也开始上下起伏。

大殇之音与海底的振动遥相呼应着，节奏越来越紧快，呼应越来越明显，直至振动融为了乐曲的一部分，一首完整的大殇赫然回荡在天地之间，犹如百万军团开拔，所向披靡，以压倒之势在脚下开出一条大道，为亡魂荡平归途。

乐曲在高昂激进中戛然而止，寂静刹时吞没天地，胡卿元终于将玉笛从唇边缓缓移开，欣然一笑，轻声唤道:

“久违了，青玄。”

随着海底振动迅速上移，海面水波起伏越来越大，小船被颠地左摇右晃，船夫不得不抓住桅杆才能勉强站立。

凌斯楚感觉到一庞然大物正从海底飞速靠近，他看向深邃的海面，却一无所获，深蓝的海水没有向他透漏出任何讯息。

平生第一次，凌斯楚对未知产生了恐惧，他下意识地握紧佩剑，准备好战斗。

突然，一声长啸响彻天地，小船前面升起一堵巨大的墙，很快便超出了胡卿元的身高，向着天空径直生长，带动着海水如瀑布般从巨墙上倾落，凌斯楚的视野被巨墙和瀑布完全遮挡，看不清对方到底为何物。

过了好一会儿，巨墙终于停止生长，他方才看清:原来这堵巨墙乃是一头硕大的海兽。

古语云: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

面前这个庞然大物只在水面上露了个头和部分脊背，其头大如山，背阔如原，更何况还有大半身体藏于水下，根本无法用肉眼测出长宽几许，想必就是传说中的海鲲了。

与凌斯楚的惊叹相比，胡卿元显得淡定许多，面对海鲲，她满眼温和仁慈:

“青玄，好久不见。借你鳞片一用，日后定当报答。”

海鲲巨大而深邃的瞳孔静静注视着胡卿元，似乎在等待对方的进一步表示。

后者心领神会地上前将手轻轻放在海鲲身上，闭上双眼，开始用意念与它做起交易。

凌斯楚与船夫对视一番，不知胡卿元正在做什么。

须臾过后，胡卿元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沉静答道:

“如你所愿。”

而后睁开双眼，将手伸回。达成交易后，海鲲眉心的一块鳞片闪烁起银光，随着光亮越来越强，鳞片自动从眉心剥离，缓缓飘落到胡卿元手中。

“谢了，青玄。”她将鳞片收入袖中，道谢。

随着又一声震天动地的长啸，海鲲逐渐沉入海中，好似高山大川湮没，很快便消失无踪。送走了巨兽，胡卿元转身对凌斯楚说:

“有海鲲鳞片做引，我的麒麟血做器，他身体里的六道奇冥就可以被逼出来了。凌大人，你功力高深，接下来就靠你逼毒了。”

“那你呢？”凌斯楚迟疑片刻，沉重地问:

“你怎么办。”

“一时半会儿无碍。”胡卿元回答，见对方仍犹豫不决，只好继续说道:

“他值得我们如此，不是吗？换做是你，又当如何？凌大人，别再犹豫，不要让一个即将赴死的人来安慰你。

为了终结乱世，每个人都将背负各自沉重的担子，我这样的人会死去，而你却要背负刽子手的罪名活着。

从这点看来，你并不比我好过，所以不需要为我遗憾，多想想自己以后的路吧。”

胡卿元总能适时提醒人们看清未来的路，以及路上的荆棘和需要付出的鲜血。

她心中有着美好的愿望，那便是天下一统，世间不再有战火和分离，但她从未天真的认为通向这个理想的道路是平顺的坦途，相反，在混乱的当下，这条未来之路必将荆棘丛生，那个开路的人，必是脚踩鲜血方能到达彼岸。

这条路上或许早已注定了要流淌自己的鲜血，若自己的牺牲能帮助开路人多走一段，也值了。

凌斯楚见对方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言，破例向她郑重行了个礼，便接过鳞片，背负起了自己的重担——尽全力救活开路人，同时，却亲手葬送了他心爱之人的活路。

“没用的。”胡卿元呆呆地看着面色惨白的洛廷芳，直接否定了前者天真的想法。

“不试试怎知没用！”凌斯楚倔强地说。

“因为只能他一人去面对！”胡卿元猛地回头，直视前者的双眼，不容置疑道:

“无影怪所制造的幻境无比强大，心志不坚定的人必然有去无回！五洲大地上凡来过此岛的人中，只有一个人回去了，而那个人现在也只是剩半条命而已！”

“无影怪是蜈蚣岛的守护者，由海岛周遭的迷雾积聚而成，来无影去无踪，故被称作无影怪。

极北广袤无垠的境内，唯一驶入的船只终于开始返航。

“他中了无影怪的六道奇冥。”胡卿元叹道:

“北地奇毒，解药在五洲上寻不到的。”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只能眼睁睁看着洛廷芳呼吸越来越微弱，凌斯楚不由地生出一股愤恨:

它擅长抓住人心中的软肋制造幻境，将其困在其中，受困者若不能走出幻境，便会在其中迷失，直至老死。

若能逃离三重幻境，便会安然无恙，得到无影怪守护的宝物，也就是雪母珠。”

“如此凶险的怪物，为何让他独自一人去面对！”凌斯楚步步逼问。

胡卿元摇了摇头:

“他坚持不到那时候。”

“正是。”

凌斯楚心中一沉，看着不省人事的洛廷芳，倍感遗憾道:

“看来你早就知道蜈蚣岛上有什么无影怪，那是什么东西？既然你都知道这些，为何还要让他上去送死！”

面对凌斯楚的诘问，胡卿元心情愈发沉重，现在的局面亦非她所愿，她抿紧了嘴唇，而后答道:

“那就返回蜈蚣岛寻找解药！”凌斯楚立即命令。